听了太醫的話,周凌恆有些不解,這里沒有旁人,太醫還說得這般一板一眼的,演給誰看啊?「杜太醫,這兒沒旁人就朕和皇後,你說實話,皇後到底是怎麼了?」
杜太醫微怔,跪下磕了一個頭,又道︰「回陛下,皇後確實是因懷孕體虛暈倒,臣不敢妄言。」
周凌恆還想再說什麼,一只軟綿綿的小手探過來,扯住他的袖子,輕輕一拽,聲音綿軟如酥,「排骨大哥,真的有小排骨了。」
「嗯?」他望著柳九九那只小手,整個人頓時怔住,隨後又似團冰雪融化開。
他以為是自己听錯了,扭過頭看了眼太醫,又帶著疑惑地「嗯」了一聲,挑挑眉毛,挑挑嘴角。
朕沒作夢吧?
柳九九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以為他是不高興,失落的收回手,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說︰「對不起……」
真的懷上小排骨,她就不能挺著肚子去招惹南王栽贓陷害了。
她好像……懷得不是時候?
周凌恆腦袋有些發麻,舌頭也有些發麻,腦子里亂七八糟的事攪成一團,隨後因為「小排骨」的真實性,腦內轟然炸開。
他霍地起身,負著手在榻前踱來踱去,片刻之後停下,抬手道︰「來人!來人!把李太醫、穆太醫統統叫來給皇後診脈!」
小安子忙不迭的跑去太醫院。
經過幾位太醫先後診斷,確認柳九九是喜脈,周凌恆激動得無以復加,高興得想將榻上躺著的鏟鏟抱起來轉一圈,但左右思慮又覺得不妥,于是將太醫一一趕出去,俯,將腦袋貼在柳九九的小骯上,好半晌才將激動的情緒平復下去。
柳九九看著躺在自己小骯上的男人,須臾,怯怯問道︰「排骨大哥,我是不是懷得不是時候?」
周凌恆抬起頭,將她撈進懷里,動作不敢過重,他輕輕地模了模她的後腦杓,下巴在她頭上蹭了蹭,「是時候、是時候。」
她的臉埋在他的胸膛里,又問︰「那……陷害南王的事呢?現在真有了,我不敢去招惹他,他……下手很重的。」
「不去,不許去招惹他。」周凌恆想到萬一小排骨真被南王踹沒了,心驚急道︰「有朕在,他不敢!」
柳九九點點頭,又低頭模了模自己的小骯,心情實在微妙。
周凌恆抱著懷里的人,俯身在她嘴唇上微微一吻,灼熱的呼吸拂在她臉上,問她,「餓嗎?想吃什麼?朕讓人去做。」
「想吃……」她揉了揉空空如也的小骯,「想吃瓜子仁,想吃絲瓜面。」
「嗯?絲瓜面?」周凌恆低低看著她,「不想吃燕窩?」
她吞了口唾沫,有點想吐,搖頭說︰「不想,想吃瓜子仁,你剝的。」她拽了拽他寬大的衣袖,又說︰「小時候我爹爹出征歸來,就會給我煮絲瓜面,廚房這麼大口鐵鍋,他煮好大一鍋,他抱著盆吃,我抱著小碗吃。」她毫不夸張的比劃了一下大鐵鍋的大小。
周凌恆明白了,攬腰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問她,「你是不是想你爹了?」
柳九九鼻子有點酸,點頭「嗯」了一聲,「早上暈倒的時候,我作了一個夢,夢見我爹穿著盔甲,坐在灶台前給我剝瓜子仁,我說餓了,我爹就拿殺人的刀切了兩根青綠的大絲瓜,用刀尖往燒紅的鐵鍋里挑了一小坨豬油,白白的豬油在鍋里滋啦啦化開,冒起一陣陣白煙,嗆得我嗓子疼,然後我爹就像跳舞似的,扭著將切好的絲瓜倒進鍋里,等絲瓜炒了五分熟,就往鍋里加水,水沸後,再往鍋里丟面條,煮出來的絲瓜面好大一鍋,我爹抱著大盆吃,我端著小碗吃……」
她用手摟著周凌恆的脖頸,很平靜的述說自己的夢。
這個夢最真實不過,彼時,還小小一團的柳九九,端著小碗,同柳大將軍一起坐在灶台前吃面。她吃好了,乖巧的踮腳去舀水洗碗,柳大將軍將她抱去一邊,舀了一盆水放在地上,教她洗。柳家家風純樸,不多講究,能自己做的事便去做,吃完飯自己洗碗,在柳大將軍這個馳騁沙場邊的糙漢子看來也沒什麼。
她的小手放在柳大將軍粗礪的大手里,捏成小拳頭。柳大將軍握著女兒粉女敕女敕的小拳頭,一顆心像是化開的雪,他說︰「九九,面好吃不好吃?」
「爹爹的面最好吃!」粉妝玉琢的小臉上浮現笑顏,酥軟的聲音讓柳大將軍笑得闔不攏嘴。
在柳九九印象中,她爹高大威猛,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可是,她爹那麼厲害,怎麼會栽了呢?
她到現在還記得,那晚將軍府的侍衛被他爹放回家和家人團圓,刺客殺進來,家里老少毫無還擊之力。她爹抱著她,把她往狗洞里塞,因無余力還手,被刺客砍了一刀又一刀。
大概,她爹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死在戰場上吧。
一旦人有了牽掛,就會變成最大的死穴,可有那份牽掛,也才是真正的幸福。周凌恆低嘆一聲,誰能想到叱 沙場、殺人不眨眼的柳大將軍會給女兒煮面吃呢,除了柳九九,怕是誰都沒見過,那個鐵骨錚錚的硬漢也有那樣柔軟的一面。
柳九九回過神來,已經雙眼模糊,淚水浸了一臉。
周凌恆抱著她,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她。
她在周凌恆龍袍上蹭了蹭鼻涕,繼而抬頭看著他說︰「排骨大哥,你給我煮面好不好?」
「啊?」周凌恆頓住,煮……煮面?他尷尬的想拒絕,「鏟鏟,朕……」
柳九九嘆了聲氣,從他膝上下來,懶洋洋躺在榻上,抱著被子,鼓著腿幫子說︰「我知道為難你了,算了,不吃面了。」
見她蔫蔫的躺在那里,周凌恆心里像是被針刺了一下,隨手將她抱起來擁在懷里,低聲道︰「朕這就去給你煮面,瓜子仁是嗎?朕馬上給你剝。」
柳九九雙眼噌噌發亮,發髻里似乎還豎起兩只兔耳朵。「真的?!」
「朕金口玉言,還有假的不成?」周凌恆伸手在她腦袋上模了模。
周凌恆拉著她的小手走出來時,三妃還在外殿候著。經過三妃時,他駐足,扭過頭問她們,「你們還杵在這里做什麼?是要朕留你們用午膳?」
秦德妃見周凌恆緊緊握著柳九九的手,心里頭很不是滋味兒,唐賢妃心里更不用說,情緒表現在臉上,她一臉不舒坦的帶著宮女告退。
蕭淑妃倒是輕松自在,臨走前握著柳九九另一只手,囑咐她近日得小心些,畢竟這是後宮頭一胎,保不準會有人嫉妒。
周凌恆見蕭淑妃熱絡地拉著柳九九的手,護崽似的將後者往身後一拽,沉聲道︰「行了,這里沒你們的事,都回去吧。」
秦德妃、蕭淑妃異口同聲,「臣妾告退。」
等三妃都離開景萃宮,周凌恆又開始給柳九九上課,「鏟鏟,你且記住,這後宮之中除了朕,你誰都不能信!包括太後。」
柳九九「唔」了一聲,覺得他是緊張過頭了。
走進廚房,周凌恆將在旁伺候的太監宮女轟出去,又端來一張小板凳,讓她坐在灶台前,柳九九便坐在板凳上拿著火鉗燒火,周凌恆開始涮鍋。
灶里的火燃得劈里啪啦響,橙黃色的火光打在柳九九臉上,周凌恆捋起袖子涮好鍋,回過頭看見她,頓覺心里暖洋洋的。
就這麼看著她,近些日子朝中瑣碎的煩心事似乎都煙消雲散了。
周凌恆畢竟在九歌館待了些日子,這些粗話還是會做的,洗碗涮鍋生火洗菜,于他來說都不算難事。
這時節本不是絲瓜的產季,但皇後想吃,小安子自然想辦法找來。
周凌恆看著水里刮好皮的兩根青女敕絲瓜,拿著菜刀不知如何下手,他扭過頭問︰「鏟鏟,這絲瓜應當如何切?」
「橫著切成兩半,再切成薄片。」柳九九用手勢比劃了一下。
周凌恆意會,掂量了一下手中菜刀,覺得不太順手,轉身走出廚房,從侍衛手里要了一把佩刀。
手持寶刀的周凌恆渾身散發著鋒芒和銳氣,劍眉微蹙,一掌拍在案板上,兩根絲瓜被震飛至半空。柳九九被幾道銳利的刀芒刺得睜不開眼,耳旁只余下寶刀片絲瓜的「嗖嗖」聲,等她再睜開眼,兩根絲瓜已經被片成薄片,齊刷刷在刀刃上一字排開。
柳九九目瞪口呆地望著刀刃上躺著的片片絲瓜,脆女敕的青色惹人垂愛。之後,她指揮他往鍋里放豬油,他便用刀尖挑約半杓的量的豬油放進鍋內,待豬油在鐵鍋內化開,下絲瓜爆炒,加水燒至沸騰,最後將面條下鍋。
絲瓜面很快出鍋,周凌恆盛了一碗自己先嘗,味道尚能入口。柳九九伸手想自己端過碗吃,他卻不讓她端碗,蹲在她面前執意要喂她。
他挑起一筷的面和絲瓜,放在嘴邊吹涼,才往她嘴里遞。柳九九張嘴吃進嘴里,薄透的面條爽滑女敕口,絲瓜香女敕帶鮮,嘴里有著淡淡的豬油醇香,清爽不膩口,味道還不錯。
周凌恆小心翼翼問她,「好吃嗎?」
柳九九舌忝了舌忝嘴唇,點頭道︰「好吃,跟我爹做的一樣!」算不上美味,尚能入口,但這做面的人很合她心意。
周凌恆心中飄飄然,原來他還有做菜的天賦。
鏟鏟喜歡,那他天天做。
等喂完她,他抓了一把瓜子,另外拿了一個空盤放在矮凳上,蹲在灶前剝瓜子仁。
柳九九開始憧憬以後的日子,她問︰「排骨大哥,你說如果我生的是女兒怎麼辦?那些老家伙是不是……還得讓你立南王為太子啊?」
「這事不是你該操心的,你安安心心地把小排骨生下來就是。」周凌恆將剝好的瓜子仁一粒粒擺放在小碟里,溫聲又道︰「兒子女兒朕都喜歡。」
「排骨大哥,你以後還會領其他女人回宮嗎?你現在不喜歡那四妃,但你以後會不會喜歡上別的女人呢?」
柳九九撐著下巴,打量著仔細剝瓜子仁的周凌恆,他穿著龍袍的樣子真威風,卷起袖子用寶刀切菜的樣子也很英俊,現在,他蹲在那里剝瓜子仁的模樣美得像一幅畫,他的鼻梁英挺,翹長濃黑的睫毛上下微微拓動,修長的十指在飽滿的瓜子上輕輕磕動,微微蹙著一雙眉頭,似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那顆小而飽滿的瓜子上。
這樣英俊如畫的男人,還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他有顯赫的身分,有讓她痴醉的容顏,這樣的男人怎麼會有女人不喜歡呢?
若她以後生不出太子,他一定會……同別的女人生吧?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心里酸酸的。
蕭淑妃說得對,喜歡上他,以後就見不得他有其他女人,她會嫉妒,那種嫉妒像是利爪,在她心里抓撓,讓她的情緒也隨之波動。
周凌恆不急著回答她問題,先將剝好的一粒瓜子仁放在小碟里,再抬眼看著她,嘴角一揚,露出一個干淨溫和的笑容,「傻,你是皇後,朕怎麼還會要別的女人?」
她伸手扯住他的袖子,不依不饒地問︰「如果我生不出小太子呢?」
周凌恆噎住,他沒想過這個問題,萬一鏟鏟這胎生的是女兒,他該立誰為太子?
立周澤?周澤手段陰辣,若他當上太子,他跟鏟鏟必然不得安寧。
「那就再生,朕養得起,多生幾個也無礙。」周凌恆說。
柳九九低頭扭著手指,聲音有些悶,「如果我一直生女兒呢?」
周凌恆暫時想不到如何回答她,反正他也不會跟別的女人生,除了鏟鏟,他誰也下不了口。他繼續低頭剝瓜子仁,無奈道︰「以後再說,先不想這個了,懷胎十月,日子早著呢,咱們先過好當下。」
柳九九不再問了,點頭「嗯」一聲,伸手抓起一小把瓜子仁扔進嘴里,可是這個瓜子仁……吃得有些索然無味。
她吃得滿嘴碎末,周凌恆取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起身,「時候不早了,回去歇著。」
柳九九抬頭望著他,伸出手,「你抱我……」
他彎下腰,攬住她的腰,將她打橫抱起來朝寢宮走。
他就這樣抱著她,一步一步走,走過青石路,走過荷池橋,一路上太監宮女步步緊跟,沉默的一言不發。
走到榻前,周凌恆將她平放在榻上,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遞給她,「這是朕從小戴在身上的護身符,送給你,希望你能給朕生下一個活潑亂跳的小排骨。」
柳九九接過他手中的玉佩,放在手里細細摩挲。玉佩通體細膩,仔細了看,是條翹著尾巴的小錦鯉,放在手中透著淡淡的光澤,很漂亮精致的小玩意。
她捧著他的臉,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啄,用一雙清澈的眸子定定看著他的雙眸,抿著嘴唇道︰「你知道的,我很自私,是個會算計的老板娘。」
「嗯?」周凌恆被她吻了一下,心口像是被潑了一碗蜜,甜滋滋的。「然後?」
「然後我想告訴你。」她鄭重其事地道︰「我是個自私的皇後,以後你要是帶其他女人回來,我絕不會手下留情,一定會欺負她!」
「朕說了,不會帶其他女人回來。」周凌恆在她鼻子上輕輕一刮,像哄小孩般。「你是皇後,想欺負誰欺負便是,只是別鬧出人命就好。」
柳九九伸出手指在他腰窩戳了幾下,「欺負人,不會惹人討厭嗎?」
周凌恆蹲,替她月兌了靴子,讓景雲端來洗腳水。
他一面小心翼翼給她捏腳,一面說︰「朕喜歡你就成。」
她的腳丫子在水盆里來回動,調皮地濺了他一臉水漬。
半夜,柳九九睡得腰疼、肩膀疼得難受,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盯著周凌恆的背,見他睡得沉,用手指在他背上戳了一下。
小小動靜,卻讓周凌恆驚醒。
他轉過身,將她抱進懷里,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厚重的鼻音,「乖,早些睡。」
柳九九撒嬌道︰「我……腰疼,肩膀疼。」
周凌恆听見她那個「疼」字,登時嚇得一個激靈,什麼睡意都沒了。坐起身,將她抱起來,急問道︰「哪里疼、哪里疼?」又沖著外頭吼,「來人!宣太醫!」
爆內四處紛紛亮起燭火,宮女們趕緊進來伺候。
柳九九看了眼跪在榻前的宮女,又看了眼小題大作的周凌恆,聲音弱弱道︰「我……我只是老毛病犯了,腰疼、肩膀疼。」她因為長久站立掌勺,腰一直不太好,偶爾會犯疼,也不知是不是最近過于懈怠,筋骨活動的少,腰疼的次數漸漸多起來。
周凌恆松了口氣,揮手讓宮女退下,他拉著柳九九躺下,讓她側過身,背對著自己,然後慢慢地給她捏著腰和肩膀。白日的疲累慢慢涌上,他很困,但卻更想給她捏捏腰背,生怕她不舒坦。
他提醒道︰「以後多走動,別成日躺著坐著,知道嗎?」
柳九九「嗯」了一聲,點點頭,很享受他替自己捶腰捏肩。
他拿捏穴位很準,力道適中,她覺得很舒服。
闔上眼,睡意上來了,她半醒半迷糊地說道︰「排骨大哥……你喜歡剝瓜子仁嗎?」她其實是想說,他剝瓜子仁的模樣,真好看,就像一幅畫。
「喜歡。」周凌恆不假思索的回答。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問這個,但只要鏟鏟喜歡吃的東西,他都可以剝給她吃。「你喜歡吃,朕就喜歡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