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阡陌回來的時候,安夏正在發呆。他手里提著一盞河燈,微笑著將河燈擱到桌上。
她頗為意外。「原來是去買這個。」細看那河燈,款式非常簡單,做工也十分粗糙,他也不知道去挑盞漂亮的。她道︰「不是說要親手做的才靈驗嗎?」
杜阡陌道︰「對啊,這是我親手做的,但時間倉促,做得不太好。」
「親手做的?」安夏瞪大眼楮。
一旁的小茹也大為詫異,「附……姑爺,這是現做的?」
「方才我看見河堤上有一個賣燈的老人家,」杜阡陌道,「他邊做邊賣,所有的器物一應全,我便付了些銀子,請他教我做了一盞。」
原來如此,他還真是有心了,看出了她的不悅和失落,盡量地彌補和挽救,希望能逗她開懷,她還怪他不懂得浪漫。如此出其不意的驚喜,才算得真正的浪漫。
「我手笨,」杜阡陌莞爾道︰「不要嫌棄啊。」
「其實也不難看。」安夏忍俊不禁,將那河燈微微轉動,仔細端詳,燈上寫了一行小字,是杜阡陌的字跡。
她凝眸片刻,待到看清時,心中忽然微顫。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她知道這句詩的意思,是古代的婚書上常用的一句話,出自《詩經•鄭風》。
杜阡陌輕聲念誦道︰「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她記得從前他在御學堂曾給她們講過這首詩,他說這是表現夫妻婚後生活的一首佳作,辭句間所述不過日常瑣事,然而娓娓道來卻溫馨可愛。
他在河燈上寫下這句話,相當于許下了這樣的心願,希望與她婚後幸福美滿,歲月靜好。
安夏想起從前書上的一段翻譯,開口道︰「女說公雞已打鳴,男說天色尚未明。你快起來看天空,啟明星兒亮晶晶。鳥兒空中正飛翔,射些鴨雁給你嘗。射中鴨雁拿回家,做成菜肴味道香。就著美味來飲酒,恩愛生活百年長。你彈琴來我鼓瑟,夫妻安好心歡暢。知你對我真關懷,送你雜佩表我愛。知你對我多溫柔,送你雜佩表我情。知你對我情義深,送你雜佩表我心。」
「這順口溜倒是編得不錯,」杜阡陌抬眼看她,頗為嘉獎,「想不到夏和還有這樣的本領。」
她笑道︰「老師教得好。」
他道︰「若還有什麼願望,可再寫上去。河燈是我做的,許什麼願應該都會靈驗。」
她搖搖頭,「我沒有什麼心願了。」他已經替她的未來做了最美麗的勾勒,此生她並無他求,但仍有一個疑問,她忍不住問︰「阡陌……從前你是跟誰一起放河燈的?」
「從前?」他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她這句話的意思,「並沒有跟誰一起,我是一個人。」
「一個人?」安夏錯愕,「一個人……為了什麼許願?」
他沉沒片刻才回答,「我……我姨母去世的時候,希望她在泉下能安息。」
原來是她錯怪他了,他明明是為了親情,她卻小氣地以為他是為了愛情。
安夏不由有些羞愧。
杜阡陌笑道︰「怎麼,以為我是為了哪個姑娘?」
他果然聰明,這些日子也越發了解她的心思了。她嘟了嘟嘴,「誰讓你不說清楚。」
「你也沒細問啊。」他笑意越深。
她哼道︰「好了,以後都不問了。」
「還有什麼疑慮,現在都一並問了吧。」杜阡陌的聲音里充滿了寵溺。
她該問他墮馬那天的事嗎?真如這里的老板娘所說,她出事的時候,他也在場嗎?為什麼他只字不提?
算了,她並不想知道真相,假如真相會打破寧靜的美好,她何必自找麻煩?她相信他並非虛情假意,不願無端猜測徒增感情的嫌隙。
越愛一個人,大概就越懦弱,因為害怕失去,所以裝聾作啞,恨不得打造一座水晶宮將兩人關在里面,保持愛情的真空,像冰封的玫瑰永不雕零。
安夏挑了一個晴朗的日子獨自去看杜夫人。
藍掌櫃出外進貨,如今杜夫人儼然成了藍玉堂的女主人,里里外外不停地打點著,然而就算如此忙碌,安夏仍覺得杜夫人好像比從前年輕了十歲,臉上散發出光彩,穿著打扮也越發有了花色。
安夏叫侍衛守在門外,自個兒走到門檻處,微笑著靜靜地看了杜夫人一會兒。
杜夫人倒是先發現她,叫了一聲,「公主?」
她道︰「夫人。」
自從蕭皇賜婚之後,也一同封誥杜夫人,如今杜夫人已是二品郡夫人。
「公主里面請。」杜夫人將安夏引到大廳里,「公主先到廂房喝茶吧,老身忙完就過來。」
「不必了,我就坐這里吧。」安夏很隨意地找了一把角落的椅子坐下,「夫人一邊忙著一邊與我說話,兩不耽誤。」
「公主既然不見外,老身也就失禮了。」杜夫人不是迂腐之人,當下叫伙計奉了茶,自己一邊清點著賬目,一邊與安夏閑談。
此刻藍玉堂正好沒什麼客人,兩人倒可以沒有顧忌地聊開。
杜夫人好奇地問道︰「小茹今日怎麼沒有跟公主一起出來?」
安夏淺笑著回答,「宮人每年都有一次在南宮門與親人相見的機會,今日正是探親之日,小茹她哥哥要來看她。」
杜夫人听了,不由贊道︰「皇上隆恩浩蕩。」
安夏莞爾,隨口問道︰「夫人打算什麼時候辦婚事?」
「婚事?」杜夫人一怔,「阡陌說還要建公主府呢,最早也得等到明年。」
安夏連忙道︰「不是說我和阡陌,我是說……夫人您。」
杜夫人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道︰「不必操辦什麼,這樣便好,老身一把年紀了,也怕街坊議論。」
「也好。」安夏頷首,心下頗為理解,「省了麻煩。」
「阡陌最近好像很忙,」杜夫人問︰「禮部的事情很多嗎?」
安夏輕聲道︰「大概邊關有些狀況吧。」
說到這件事就讓她頗為內疚,拓跋修雲離開蕭都後,崎國輕騎就屢屢侵犯蕭國邊界,想來是拓跋修雲授意的吧?他要報復她也沒有辦法,既然不能以身相許,他又不願相忘于江湖,迫不得已的時候,只能切切實實地交戰一場,只不過苦了蕭國邊關的老百姓,仿佛所有的生靈涂炭都是為了她的愛情牲似的,這一點著實讓她愧疚。
「邊關的事情也歸禮部管嗎?」杜夫人不解。
邊關的事本歸兵部管,不過因為多少與杜阡陌有些關系,所以他不得不多多勞心。安夏安撫道︰「沒事,父皇想讓他歷練歷練。」
杜夫人果然信了,認真地道︰「這孩子在朝中是缺乏歷練。」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有人在嗎?」
安夏如遇救兵,趕緊道︰「怕是有客人來了吧?」杜夫人再追問下去,她就要露餡了。
杜夫人連忙揚聲道︰「貴客請進。」
安夏先是看到兩名婢女在前邊引路,而後有一名貴婦人領著兩個婆子,一眾人浩浩蕩蕩地踱了進來。
那貴婦一身異域打扮,滿臉不屑的神情把藍玉堂淡淡掃了一遍。婢女們則沒跟杜夫人客氣,將大廳中最華麗的一把椅子拂了拂微塵,才供那貴婦人坐下。
杜夫人笑著迎上前去,問道︰「貴客是從遠方來的吧?」
那貴婦人答道︰「從崎國來。」
听聞崎國這兩個字,杜夫人微微變了臉色,安夏心里也略略不太舒服。
「大老遠的難得到我們蕭國的京城逛逛,」杜夫人道︰「小店有各式首飾,貴客可以隨意挑挑。」
「我是隨意看看,」貴婦人語氣冰冷,「不過出門散散心而已,倒沒什麼心思打扮。」
「喲,貴客想必是遇上煩心事了。」杜夫人賠笑道︰「挑兩件首飾說不定會開懷起來。」
那貴婦卻道︰「丈夫有了個私生子,這讓我怎麼開懷得起來?」
此言一出,安夏與杜夫人皆滿臉詫異,按說,來買東西的客人一般不會暴露這麼隱私的事情。
「這位老板娘,」那貴婦對杜夫人道︰「我看你年紀與我相仿,才與你說叨說叨,反正崎國與蕭國相去甚遠,我家里的事說給你听,也不怕什麼。」
「貴客有什麼苦水,盡避跟老身說來。」杜夫人道,「我喪夫多年,也是滿月復苦楚,好在上天眷顧,最近過得還不錯。夫人也定會有苦盡笆來的一日。」
「老板娘真會說話,」貴婦嘆口氣,「不過我這境況怕是好不了了,丈夫這個私生子瞞著我好多年,我最近才知道他在蕭國,便背著丈夫前來,想看看這孽子究竟是何模樣。」
「原來如此。」杜夫人點點頭,「怪不得貴客滿面愁容。」
斌婦又道︰「方才听聞他就住在這附近,就在前面朱雀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