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上的好米民宿听說整棟被包下十天,來住宿的人似乎大有來頭,據說是打算開發鄰近一塊土地的投資客。
這些天有幾個大地主在民宿里進出開會,民宿主人每天親手做的面包供不應求,每天限量烘焙的咖啡豆也已買不到,據說這位身分矜貴的投資客把未來幾天的限量咖啡豆以兩倍價格全包了。
避晴自懷孕後便不再踫含咖啡因的飲料,雖然嘴饞但為了孩子還是努力忍住,可是她對民宿主人娜娜新鮮現做的面包卻情有獨鐘,尤其懷孕口味有所改變,面包更是每天必吃。
這天,管晴再度上門買面包,娜娜卻一直道歉,原本她特地幫管晴留了一條最愛吃的竹炭起司面包,誰知她才出去買盒雞蛋,那僅剩的一條面包竟然不見蹤影,之後才發現是兒子誤拿。
「管醫師,真是抱歉,我把面包放在民宿餐廳的櫃子上,忘了跟浩浩交代,結果浩浩竟然把面包帶到學校去。」說好為管晴保留一條面包卻沒做到,娜娜心里很過意不去。「要不,我下午重新開爐,管醫師可以等我忙完這頓民宿午餐嗎?」
「娜娜,我知道你這幾天光應付那位客人以及在這里出入的一些人,就已經夠忙的了。」
為了節省開銷,娜娜並沒有雇用人手,一個人要整理民宿、煮三餐,加上又要提供面包、烘焙咖啡豆,自是忙碌萬分。「明天記得幫我留兩條面包,我要把今天沒吃到的份一起吃掉!」
「好,一言為定。」娜娜上前給管晴一個擁抱,「管醫師,你懷著雙胞胎一定很辛苦吧,肚子這麼大……」
避晴扶著酸疼的腰,無語的看著自己比一般孕婦還要夸張的大肚子。「離預產期還有一段時間呢。」
「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避來找我,我是過來人,應該可以提供你一些意見和幫助。」同樣身為單親媽媽,娜娜對管晴的選擇很是心疼。
「娜娜,謝謝你。」有需要的話她自然不會客氣。
兩人又交談了一下,眼看午餐時間快到了,管晴揮手告別娜娜,她攏著外套拉低毛帽,轉身走向來時的幽靜小徑,慢慢地朝鎮上鬧街走去。
雖然是秋季,但山區溫度比平地低了許多,風吹來時帶著陣陣寒意,一旁的蘆花宛如浪花一樣被風吹得起伏,形成一幅蕭索的畫面。
此時,一輛保時捷跑車快速的從她身邊呼嘯而過,這小徑並不寬,管晴險些被撞到,她驚嚇的往旁邊閃躲,圓滾滾的身軀一個站不穩就這麼跌進草叢里,幸好整片的蘆葦護住她的身軀,柔軟的土也沒讓她傷著,要不這一摔恐怕會出事。
「怎麼這麼倒霉,遇到冒失鬼,我長這麼圓,就算開車再有死角也不至于沒看見吧?」
驚嚇過後,轉頭看著那輛朝民宿飆去的紅色保時捷,她邊抱怨邊嘗試爬起來。
這時,又一輛車子駛來,她嚇得將兩條腿往內縮。
黑色進口車在離她兩公尺遠的前頭緊急煞車,一個體格高大的男人走下車,他身上穿著黑色風衣,搭著黑色皮鞋,大步朝她靠近。
「抱歉,是我撞到你了嗎?」男人朝坐在地上的管晴伸出手。
男人的聲音很好听,有點熟悉的低沉,但山區風大,風的呼嘯聲掩蓋掉男人的聲音,讓她听不太真切,一時間沒發現眼前這男人是她相熟的人。
避晴搖搖頭。「是在你前頭那輛保時捷害我跌跤的,跟你無關。」腰酸肚子圓,她從地上起身實在有些吃力,只好把小手交給男人。
「保時捷車主是我朋友,我代她向你道歉。」男人一手握住她的手,同時伸出另一手扶住她的腰,協助她起身。「若受傷需要就醫,我會支付醫療費。」
她將毛帽往上推,抬眸對這體貼的男人道聲謝。「我沒事——」
這滾到舌尖的一句謝謝,當她與男人四目相交時,卻怎麼也吐不出來了。
溫家禾高大的身軀驀地一震,完全沒料想到會在這里遇到管晴。
半個月前,他循線找到兩人相愛的蛛絲馬跡,雖說記憶仍舊沒有恢復,但他開始尋找她,可卻一點消息都沒有,沒想到會在這里重逢。
「管晴?」他眼神帶著一抹激動打量著她,大手緊緊包覆住她冰涼的小手。
她死命的抽回被他緊握住的手。「我有急事,先走了。」
她忍著腰酸小跑步離開,這動作對她這孕婦來說很是吃力,沒一會兒就減緩了速度。溫家禾追上去,他人高腿長,很快在街頭追上氣喘吁吁的管晴。他以不會傷到她的力道捉住她縴細的胳膊。「管晴,我們談談——」
「房子都賣給你了,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管晴慌亂的想扯回自己的手臂,可他力氣大加上存心攔住她,叫她怎麼也掙不開。
「不談房子,我們之間有很多私人的事得談。」
她靜了一瞬,停止掙動。「……你想起來了?」
沒錯過她眼里帶著的一抹期待,溫家禾黯然地吞下一口嘆息,選擇直接跳過這個說出來會令人失望透頂的問題。
「你懷孕了,看來我們得先談這個問題。」他瞪著她的大肚子。
他態度有些迂回,顯然並未恢復記憶。管晴眼里那抹亮光瞬間熄滅,自嘲的笑著說︰「這件事該煩惱的是我丈夫,跟你這外人談啥?」
他沉默一秒。「你結婚了?」
「廢話,沒老公出力我一個人怎麼會懷孕。」她趁機掙月兌他的鉗制。「說人人到,我老公來了。」
辛強出現的可真是時候,他正巧從雜貨店走出來。
她走過去,主動挽住辛強健壯的手臂,這天氣雖冷,可辛強卻依舊穿著短袖和破牛仔褲,體格壯碩如牛,管晴挨在他身邊略顯嬌小。
辛強還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就見管晴睜著清亮的水眸,朝他一笑。「辛老……老公。」
老公?!辛強眉頭深鎖。
她的聲音輕快,表情愉悅,但他敏感的發覺她挽著自己手臂的手正微微地顫抖著。
「老公,我遇上一個不算朋友的朋友,不過基于禮貌還是替你們雙方介紹一下。」她比了比某個方向。
辛強順著她的目光,看見外貌出眾的溫家禾就站在不遠處,黑色風衣襯得他玉樹臨風,本身散發的凌厲氣勢讓人無法忽視。
兩個男人隔著不算遠的距離彼此審視對方,不同的形象不同的味道,一個粗獷隨興,一個英俊斌氣。
溫家禾眸色幽深難測,他移開與辛強的對視,緩步沉穩地拉近跟管晴的距離。
溫家禾是什麼道行,豈會看不出管晴似乎有事隱瞞,她表面雖看不出異樣,可慌張的眼神、顫抖的小手都泄露了一些端倪,何況她方才那句「你想起來了」透著有多濃厚的期待,讓他一顆心都揪疼起來。
「管晴,無論如何,我們得談一談。」他堅持己見。「我們之間的私事,我們兩個私下談。」
「抱歉,我不同意我老婆跟不太相熟的男人太接近。」辛強轉身帶著管晴離開。「我開車送你回去。」他的貨車就停在街尾。
「好。」溫家禾散發的氣勢太強大,管晴的雙腿其實有點發軟,她壓抑著內心的慌亂不安跟著辛強朝街尾移動。
雖然背對著,但她仍舊清晰感覺到溫家禾犀利迫人的目光並未從她身上移開,幸好有辛強帶領著,否則她可能連移動步伐都沒辦法。
走到貨車旁,辛強放開她,自己大步繞過車頭走上駕駛座。
這時,溫家禾不死心的追上前,管晴急著開門上車,溫家禾伸手捉住她的胳膊欲攔住她。就在轉瞬間,突然一陣天搖地動。
地震!地底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響,四周的房子都在搖晃,溫家禾下意識將管晴拉進懷里。
這時,隔著車身,辛強大喊一聲,「小心上頭!快跑!」
溫家禾抬頭一看,掛在店面旁的老舊招牌因為磁磚碎裂而松月兌快要掉下來,他沒時間多想,迅速用自己高大的身軀護住避晴,急著閃開,可卻比不上招牌墜落的速度。
當——招牌砸在他的背部和後腦勺,他背部瞬間傳來劇烈疼痛,腦袋也一陣暈眩。地震持續著,他被厚重的招牌壓得發出哀嚎,雙手卻仍舊緊緊護著管晴不放,保護她不受到一丁點傷害。
「溫家禾,快放開我,你會讓自己受傷……」被護在他身下的管晴,急得都冒出眼淚來了。
「不放,我不能放!我怕這一放你又會從我面前離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這句話他說的真真切切,發自肺腑。
她傻了,恍惚的轉頭望著他痛苦的神色。「你明明忘了我了啊,為什麼……」
「對不起,我正在努力想起……對不起……」溫家禾突然眼前一陣黑,他用意志力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辛強及時跑過來,使勁推開招牌,將管晴從溫家禾身下拉出來,想把她帶到安全的地帶。
避晴卻掙月兌辛強的手,無視地震仍舊在發威,她蹲在溫家禾身邊抱著他,不時輕觸他緊抿著的薄唇,眼淚不斷冒出來,滴在他的臉頰上。「家禾,你快醒醒,你不要嚇我……好,我答應跟你好好談一談,你快點醒過來,拜托你!」
辛強站在一旁,看著她抱著溫家禾低聲哭泣,眉頭深鎖神情肅穆,一顆心直直往下沉。
地震震央就發生在中部山區,威力強大如核彈,造成山區許多樓房倒塌,山路崩毀。
一整天余震一波波,其間還有幾次五級以上的劇烈搖晃,所幸鎮上災情並不嚴重,只有少數人受傷,溫家禾就是其中之一。
溫家禾被招牌砸傷陷入昏迷中,因為山路斷掉無法將之送到山下的醫院,在辛強和幾個認識的居民幫助下,他暫時被收留在管晴的診所里。
避晴替他做了初步的檢查,被砸到的背部除了紅腫一片外,全身並未有骨折的跡象,至于後腦勺腫了一個大包,昏迷大概就是腦部撞傷的後遺癥。
天色晚了,幫忙的居民和辛強已經離開,診所里獨留管晴照料著溫家禾。
周悅舞在民宿主人娜娜的通知下,開著保時捷急忙趕至診所,但她一踏進診療室,整個人驀地一僵,以為自己眼花了。
避晴怎麼會在這里?!
周悅舞瞪著她的大肚子一時間說不上話,順了一口氣之後,帶著怒氣走上前,「管晴,竟然又是你!你又對Benson做了什麼,害他又一次昏迷?」
周悅舞的出現讓管晴心一涼,她差點都要忘了,溫家禾跟周悅舞關系親密,他們說不定都已經結婚,她剛剛竟然還當著辛強的面說那些話?!
「溫律師被招牌砸傷,初步檢查沒有大礙。我建議在他醒來之前最好別移動,如果周小姐要留下來照顧他,我沒意見,一樓診所反正暫時也不能營業,就挪給你們使用,不過費用照算。」管晴逼自己恢復冷靜,站在醫師的立場說話。
囑咐完畢,她退離診療床幾步,轉身就要走出診療室。
周悅舞攔住她。「管晴,你別想趁機跟Benson嚼舌根,他的記憶並沒有恢復,你說再多他都不會信,你最好死了這條心,別以為懷有他的孩子就能抱任何期待,他是我的,你配不上他,你無法帶給他任何利益,宮家不可能會接受你,也不會承認你肚子里的孩子,你給我滾遠一點!」
「我知道,他早把我忘了,對一個無心的男人我說再多也沒用,宮家不承認孩子無所謂,因為孩子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管晴點點頭,從善如流地接受周悅舞這語氣不善的警告。
「你想保住孩子,最好記住今天所說的話。」
「Michelle,這麼可怕的話你怎麼說得出來?孩子是無辜的,請你理智點,別把孩子扯進來,何況我已選擇退讓,這樣還不夠嗎?」管晴下意識護住肚子,憤怒的眼淚在眼里打轉。
她吸吸鼻子,用力壓下淚水。「這里是我的房子,該離開的是你們,等他醒來,麻煩你盡快把他帶走,我一點都不想再見到他。」
在眼淚再度冒出來之前,她飛快的轉身離開,一刻也不想繼續待在診療室里。溫家禾的出現讓她今天一團糟,周悅舞的威脅她更不能輕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遠離他們,才能保護好自己。
可她才往前踏一步,手腕卻被用力抓住。
「Michelle,放開我,你究竟還想怎樣?」管晴也火了,回頭卻見周悅舞站在原地正睜大眼楮瞪著床上的人。
避晴視線跟著一轉,心頭陡然一驚,攔住她不給走人的不是周悅舞,而是躺在診療床上的溫家禾。
他已經清醒,一雙黑色瞳眸幽深,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看。
避晴雙腳釘在地上無法動彈,周悅舞臉色青白交錯,眼底閃著慌張。
他是否听見方才她們的對話了?管晴太陽穴隱隱一跳,她跟周悅舞一樣,邰對這情況感到驚慌失措,這渾水她一點都不想趟,他知道太多詳情對她而言是困擾……
「Benson,太好了,你終于醒了。」周悅舞表情一換,帶著笑意走過去。「我好擔心你,一听到消息就立即趕過來看你的狀況。」
溫家禾沒答腔,目光仍舊專注在管晴身上,看也沒看周悅舞一眼,把她當成空氣般徹頭徹尾忽視。
周悅舞看看他又看看管晴,只見他們彼此凝視著,完全沒有外人介入的余地,這感覺很糟糕,令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沉不住氣的上前將管晴的手用力揮開。「這里不需要你了,你走。」
溫家禾從床上起身,越過撒潑的周悅舞來到管晴身邊,再度牽住她的手。
周悅舞渾身一僵。「Benson?」
避晴怔住。
「Michelle,別觸及我的底線欺負我的女人,這對你不會有好處。」
這話一出,周悅舞從腳底開始發涼,她最害怕的事發生了嗎?Benson恢復記憶了?
溫家禾懶得再浪費時間理會作戲的女人,將視線投落別處,他看著還陷于呆怔狀態的管晴,一個扯動將她擁入懷中。
避晴回過神,抗拒的掙扎著。
他低頭凝視著她,方才面對周悅舞時透著冷光的眸子瞬間起了變化,森冷的語氣也轉為柔軟。「晴,我想起來了,所有遺忘的記憶,一絲不漏的都想起來了,」他清楚地感覺到懷里的嬌軀驀地一震,他憐惜地盯著她布滿驚愕的小臉。「是姚靜把你推下樓,我為了護你才會滾落樓梯撞到腦部。晴,對不起,這段時間讓你受苦了,這件事我不會善罷干休,所有對不起你的人、排擠你的人、隱瞞實情的人,我都會處理。」全部記憶回籠,過去與現在以及他失憶期間所發生的事毫無遺漏。
一陣寒意從背脊竄上來,周悅舞心驚肉跳卻不打算就此退縮,她試著用現實利益挽回他的心。「Benson,別忘了,力石集團需要SA集團,你讓管晴回到你身邊只會讓力石集團陷入窘境,對你對宮家一點好處都沒有。」
「Michelle,這事還輪不到你操心,我自有打算。」
「Benson,我愛你,我跟你一樣希望力石集團壯大,將來能跟SA集團並駕齊驅,我怎麼可能不操心。」
眼見她似乎不懂得什麼叫死心,溫家禾眼中的溫度更冷了幾分。「Michelle,我對你從來不曾動過情,過去如此現在亦然,你別再白費心機。這段時間你所撒下的漫天謊言以及存心朦騙我已經受夠了,請你立刻離開,我不想再見到你,以後你休想再接近管晴一步。」他絲毫不留戀,兩人多年的友誼就此結束。
周悅舞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種屈辱,氣憤的尖叫,「Benson,你會後悔的!」
「後悔?」他哼了一聲。「該後悔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些存心隱瞞真相的人。」
這句話听似清冷的低喃,卻帶著驚人的宣告。
面對溫家禾的冷硬,周悅舞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管晴則皺起眉頭,她感覺平靜的小鎮生活似乎離她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