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靈山上霧氣濃,濕氣重,軒轅澈小時候還挺喜歡在這片雲霧中穿梭,不過長大之後,他卻厭惡這一片茫茫白霧。
他曾在白霧之中迷路,三天三夜靠著本能,與野獸搏斗,飲生血,吃生肉才活下來——
而這不過是他修煉過程中的一個小小環節,他身上的大小傷痕,有些是在戰場上得到,但絕大部分卻是拜這片山林所賜。
他抱著氣息微弱的康沐雨,因為白洛嵐一句大羅神仙難救,他就知道憑自己的能耐救不了她,所以他來了。
山中被人布下迷魂陣法,終年白霧繚繞,原以為自己得花些時間破陣,卻驚訝發現,離開多年,迷魂陣法卻沒有任何更動,他就算閉著眼楮也能憑著記憶順利穿過陣法。
他不想去細思為何陣法多年未有變更,只是急急的穿過雲霧,然後眼楮一亮,景物突然變得清晰。
他飛身來到了山中一棟看似平常的木屋前,里頭正傳來一陣悅耳的琴聲。這里平靜,一如往年,他的心一凜,沒時間緬懷,抱著康沐雨闖了進去。
琴聲驀然一停,「我不是說過,我不想再見你。」
他的不留情,總是能夠輕易的令他的心中一痛,他咬著牙道︰「我要你出手救她。」
坐在琴後一身玄色衣袍的男人,一臉的冷漠,「不救!賓。」
軒轅澈壓著心頭的怒火。曾經他敬眼前的男人如父,但最後他卻殺了他視為娘親的崔雲妍,所以他恨他;在他不留情面的逼他修煉,讓他幾次命懸一線時,他更是恨他。
玄衣男人是眾人聞之色變的天煞盟前盟主,十數年前,眾人都以為他已傷重身亡,實際上他沒死,一直待在蒼靈山中,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
在自己拿著青冥劍砍傷他後,他頭也不回的離開蒼靈山,離去時,他不留情的要自己此生不能再回頭。
軒轅澈也從沒想過要回來看他一眼,但是現在——
他雙膝一跪,「在我姨母死後,我從未求過你,今日我求你救她。」
屋內一陣沉默,齊天宇的聲音依然平淡,「你——為了一個女人向我下跪?」
「不單下跪,只要你願出手救她,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能給你。」
「真沒料到……你是個痴情的,可惜我雙眼已瞎,幫不了你。」
「別人或許不行,但你一定可以。你有與生俱來的先天之氣,能夠養身護體,還能替人續命。」
齊天宇面無表情,「給我一個理由,我為何要用先天之氣替你救人,讓自己元氣大傷?」
「就憑她的娘親是崔雲妍,就憑她的娘親在懷著她的時候被你一掌打傷,讓她在母胎時便帶著余毒,就憑——」
齊天宇猛然站起身,他雖眼盲,但能敏銳的察覺周身氣息變化。他來到軒轅澈身邊,伸手撫上康沐雨的臉。
半晌之後,一聲微弱的嘆息響起,「將人放下。」
軒轅澈立刻將康沐雨抱到屋內的床上。
齊天宇將手搭在她的腕上。
握住手中顯得冷涼的小手,將內力送入她的體中,只是他的先天之氣到了她體內遇到阻力,他不由得眉頭輕皺,強行將真氣送入她的體內,從天色明亮到昏暗,其中無數次康沐雨痛得申吟,軒轅澈心揪得緊,他都不放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始終不動的齊天宇動了,軒轅澈趕到他身旁,焦急問——
「情況如何?」
齊天宇沒說話,站起身,身子因疲累而晃了一下。
軒轅澈下意識的伸手一扶,但一等齊天宇站穩,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立刻將手松開。
齊天宇對他的冷淡冷情早已習以為常,吩咐道︰「這幾日我待在後山,等她身子好些,帶她下山去吧。」
軒轅澈驚愕,他明知道康沐雨是他的骨肉,卻不認她,甚至連多看一眼都不願?
齊天宇木然的走出屋外,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盡避眼楮瞎了,他感官依然敏銳,可以感覺到屋外有人的氣息。他淡淡的說道︰「我這里安靜,不喜有人。」
他沒等回應就飄然遠去。
齊雲曦不由得呼了口氣,他連憋氣這招都用上了,還是被發現。
白洛嵐在屋外站了好幾個時辰,始終沒有打擾,她跟來只是怕軒轅澈跟齊天宇起了沖突,現在見他們相敬如「冰」,又得知崔雲妍替齊天宇留下孩子,心中不禁有些欷吁。
恩恩怨怨她向來不想搭理,自己的日子只有自己看透,旁人插不上手,連她向來大刺刺、罵軒轅澈絕不嘴軟的夫君,人干脆都沒有出現,就知道只要扯上他的「亡兄」,就是兩個字——別管。
她進屋去看了眼康沐雨,見她雖然臉色蒼白,但氣息穩定,看來有驚無險的過了一關。
看著桌上那些山參,她的眼角一抽,這可是把山里有百年以上的人參全挖來了,這若讓自己那個弟弟瞧見,肯定傲叫不停。
「曦兒,跟娘回去。」白若嵐輕聲的說︰「我還得好好問問你。」
齊雲曦早有準備,既然話已說破了,也就沒什麼可瞞了。看著屋內的軒轅澈和康沐雨,又想到方才離開的齊天宇,他心中一嘆——
康沐雨半倚在門邊,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精神還好。望著遠處的山嵐繚繞,她忍不住走出屋外。
驀地,軒轅澈的雙手搭在她的肩上,阻止她走遠,「身子才好些,回屋歇著。」
「我好多了。」康沐雨抬頭對他一笑,「除了手還有些疼。」
摔斷了手,得要養個幾日才能好全。
「今日是阿歡師娘的生辰吧?」
「是。」軒轅澈的反應不冷不熱。
「于禮你該去祝賀一聲。」
軒轅澈一挑眉,他對白洛卿的印象確實不差,但一想到齊天烈——只怕他看到自己會氣急攻心要吐血。
「我不知你與阿歡的師父有什麼恩怨,只是國師夾在你們倆中間也是難做。阿歡的師父總是長輩,趁這次機會,你去露個臉,化解心結。」
軒轅澈想拒絕,但看到她眼中的希冀,只好道︰「好,我等會兒就下山。」
「別等了,都什麼時辰了,去遲了不好。要不是我身子還虛著,真想陪你去一趟。」
軒轅澈打橫的將她抱起,走回屋里將她放在床上,「你先睡會兒,我去去就來。」
康沐雨乖乖的閉上了眼楮。
軒轅澈輕撫著她的臉,他根本不打算去祝壽,盤算著去外頭晃一圈,就能回來交代了。
康沐雨不知道軒轅澈心里打的主意,屋里一靜之後,她睜開了眼,緩緩的坐了起來。這幾日她一直躺在床上,都覺得身子僵了,只想起來走動走動,軒轅澈一走,她自然就躺不住了。
右肩還有股酸麻的痛,但尚能忍受。她緩緩的走出屋外,屋外的景色似曾相識,她很清楚自己從未來過,只是這里就好像娘親曾提及的夢境……
她不自覺得走遠了,放眼望去一片青蔥,微風拂來,平靜美好得猶如遺世淨土,忽地,她見到有一座孤墳矗立于此——
她的心頭微震,忍不住好奇的靠近。從這里望去草地青青,近處有幾棵梧桐樹,遠方山嵐繚繞,似遠又近,仿佛另一個時空……
墓前有些凋萎的仙丹花,她抬頭看著墓碑,原本平靜的眼眸霎時有了波動——她看到自己娘親的名字!她眨了眨眼,懷疑自己眼花,但是沒錯,娘親的名字清清楚楚的刻在石碑上。
愛妻崔雲妍她喃喃的重復隱著,崔雲妍?崔雲妍……愛妻?!
她的腦袋轟的一聲,看向落款之處,齊……天宇?她的情緒一陣激動,覺得有些暈,雙腿一軟,癱坐在墓前。
齊天宇——是天煞盟盟主齊天烈的雙胞胎兄長,他怎麼會為她的娘親立墳,還以夫君的名義?
她極力的搜尋腦中一個個的片段。
軒轅澈說過,她娘親是被他皇兄用計所害,被人一掌打死。
比亦歡也說過,他的師伯救了一個帶著幼子的可憐女人,對那對母子極好,偏偏那女子是受了軒轅狗皇帝的命令而來,目的是搶奪一個據說能長生不老的丹方,那女人偷了丹方,最後被他師伯一掌打死了……
齊天宇——當年在軒轅澈面前打死她娘親的人,是他?!
「這里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听到身後的聲音,康沐雨一楞,緩緩的轉過身。
那是一張與齊天烈近乎一樣的容貌,一身玄色衣袍,臉上沒有太多的神情,他視而不見的越過她,手輕撫了撫石碑上的名字,放下了新摘的、還帶著水珠的鮮紅仙丹花。
康沐雨無法言語,只能靜靜的看著他。
這一瞬間,她知道為何當初在飛楓山上第一次見到齊天烈時會覺得似曾相識,因為她確實見過——她曾撞見娘親獨自看著一幅畫像,當時她沒有多想,如今她知道了,原來那是她爹。
「你走吧,我娘子喜靜。」
康沐雨搖搖晃晃的站起身,看著站定在墳前的男人。
「你真的是——齊天宇?」
齊天宇沒有任何的反應。
見他不搭腔,她的眼眶紅了。父女初見,但他根本從不知她的存在,她娘親自盡,為的是去九泉之下尋他,但他此刻卻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
「你可知我是誰?」她試探的問。
「我不在乎你是誰。」
他冷淡的話傷害了她,她的淚幾乎要落下,「我的娘親是崔雲妍。」
齊天宇沉默了一會兒,「是嗎?」
是嗎?!簡單的兩個字,使康沐雨幾乎招架不住,他知道她是誰卻沒有一絲激動,只有冷漠,似乎她可有可無……
軒轅澈遠遠看到站在一起的兩人,心狠狠一縮,飛速來到康沐雨的身旁,將她攬進懷里。
康沐雨無力的靠著他,喃喃道,「他是齊天宇……」
軒轅澈抱著她的手一緊,柔聲道︰「回去吧!」
康沐雨只能任他扶著自己走開,但忽地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
軒轅澈的眼底難掩擔憂。
康沐雨抬起手拔掉了插在發中用梧桐木做成的木釵,縱使成為恭親王妃,擁有無數珠寶首飾,但她始終簪著這支木釵,因為這是她娘親的最愛。
「對座空墳懷念太過可笑。」她走到齊天宇面前,不管不顧的拉過他的手,強行將木釵塞進他的手中,「還給你,埋進去。」
齊天宇的手輕觸過木釵平滑的表面,心思微動,「這是——」
「你忘了?」想起了死去的娘親,康沐雨的心頭閃過對齊天宇的埋怨,「這是我娘最愛的木釵。」
軒轅澈輕嘆,伸手抱過了一臉委屈的康沐雨,解釋,「他不是忘了,而是——他看不見。」
她一臉驚愕。
「他看不見,十多年前就已經失明了。」
她看著齊天宇,心中五味雜陳。
「原本這里確實只是個衣冠冢,但在幾年前你娘親自盡後,我已派人將她的尸首送回蒼靈山,這里便是她長眠之處。」
康沐雨的眼神閃著激動,楞楞的被軒轅澈帶走。
她轉頭看著齊天宇,他沒有追上來,依然靜靜的站在墓前,手中緊握著木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