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摩天輪上下來後,褚雲衡甚至很瘋狂地陪她去玩水上項目,朝露也沒半點勸阻他的意思,樂得與他一起瘋。兩人事先都沒想到會去玩水,因此也沒另帶一套替換的衣服,玩了第一個水上項目「激流勇進」後,看著成為落湯雞的彼此,不禁捧月復大笑。
兩人本來還顧慮衣服會濕透,這下倒好,反正渾身已經找不到一塊干的地方,干脆豁出去又玩了兩個水上項目,等他們意猶未盡地打算離開游樂園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
褚雲衡在出口附近看到在賣印有「夢之谷」Logo的T恤,立即掏錢買了兩件,各自拿著新買的T恤去附近的洗手間換了。好在天氣已經轉熱,雖是傍晚,穿短袖倒也不會很冷,總比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強。
朝露先換好了衣服,站在外面的空地上等他,她不擔心褚雲衡一個人換衣服有困難,見識過他如何單手開瓶蓋,也知道他平時一個人住就意味著他必須具備很強的自理能力,穿衣吃飯對他來說必定是可應付自如的小事。
等待的時間比她預想的還要短,大概過了三、四分鐘,褚雲衡就換好了衣服,換下的濕衣被他搭在左臂上。朝露想他的半臂是麻痹的,能屈折的幅度有限,怕久了衣服會掛不住,便把濕衣拿下來,和自己換下來的衣服一起拿在手上。
「可惜這里沒有賣褲子。」褚雲衡說。
「天不冷,走走就干了。」她完全不在意,「反正一會兒就回家了。」
「說得也是。」他笑了笑,「原本要請你吃飯的,可現在看起來,還是趕緊回去換一身衣服比較好,免得感冒了。你餓不餓?要不要去附近看看,買點什麼墊墊肚子?」
朝露確實餓了。這一天的熱量消耗不小,而且因為游樂園里每個餐廳幾乎都爆滿,中午他們也只買了兩根熱狗果月復,根本不夠,只是她不想他再累著,便搖搖頭,「我還好,不是很餓,回家再吃吧。」
出了游樂園,她見他舉起手杖攔車很不方便,忙道︰「我來吧。」
他沒拒絕她的好意。幸而這里路過的計程車不少,她很快就攔下了一輛,還沒來得及讓他坐上去,就听他說︰「我先送你回家。」
「又不順路。」
他打開後座車門,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挪,隨後說道︰「誰說送女士回家非得順路不可,哪有這樣的道理?」
她沒再多話,跟著上了車,關上車門。
不久,計程車開到朝露家附近。
「下個路口就到我家了,耽擱了你不少時間,車資我們一人一半吧?」
他不搭話,只是微笑地看著她,朝露覺得他好像在對她說︰「你覺得這種提議我會答應嗎?」
她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要不你來我家吃完飯再走吧,今天一天你也夠累了,省得回家還要再弄飯,就算去外面吃,你也還得花時間跟精力。」
「你不會收我飯錢的,是吧?」他眯起眼,帶著一絲調皮的壞笑。
「免費招待。」她眨眨眼,「就是沒什麼好吃的,我沒讓我媽留菜,我們有什麼吃什麼吧。」
「這樣最好。」
到了董家,朝露才開門,就听見賀蕊蘭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了過來。
「朝露啊,你回來……小褚?」賀蕊蘭手上的鍋鏟「匡當」一聲落了地,「你怎麼會來?」
朝露低估了母親看到褚雲衡時的反應,顯然,她對此感到十分意外。
「阿姨你好,沒事先打招呼就來了。」褚雲衡倒是落落大方的打招呼。
朝露扯扯母親,「媽,你先讓人進來再說,我們走了一天的路,很累了呢。」
「哦哦,走了一天啊,那是夠累的了!」賀蕊蘭熱情地攙住褚雲衡往里走,「我說小褚啊,你最近怎麼老是在外面走一天啊,這樣怎麼吃得消呢?」
「還好,中間也是坐坐停停的,並沒有那麼累。」
賀蕊蘭搬開餐桌旁的一張椅子,招呼他坐下,褚雲衡卻站著不動。
朝露略一思忖就明白過來,說道︰「你坐就是了,濕掉的話大不了一會兒擦擦,又不麻煩。」
褚雲衡這才坐下。
賀蕊蘭也注意到兩個人褲子都有好大的水漬,不免生疑,拉著朝露問︰「你們倆這是掉湖里啦?」
褚雲衡笑而不語,朝露憋著笑說︰「倒也差不多……」
「阿姨,我和朝露去游樂園玩了一趟,那里有水上項目,所以才弄濕了衣服,您別擔心。」
賀蕊蘭眼珠一轉,像是看出什麼來,轉而問朝露︰「你出門時不是穿這衣服啊?」
「衣服濕了,正好有賣T恤的,就買來換了。」朝露解釋道。
賀蕊蘭笑了,「還別說,這衣服穿你們倆身上倒是不難看。」
朝露心思一動,瞬間面紅耳赤,她偷偷瞅了一眼褚雲衡,他也一言不發,顯得若有所思。
在游樂園換上T恤時她並未往別處想,如今被母親這麼一說,倒顯得像是故意穿成情侶裝似的……打住打住!也許媽媽根本沒別的意思,全是自己在胡亂聯想呢。她下意識揉揉臉,發現臉頰的溫度比掌心燙得多。
她咳了一聲,道︰「媽,幸好你還沒吃,回來的路上我還擔心沒菜招待客人呢。走,我幫你一起弄菜吧。」
賀蕊蘭阻止了她,「你去陪小褚說說話,我再炒兩個菜,很快就能開飯……咦,我的鍋鏟上哪兒去了?」
兵鏟還在門口躺著呢!朝露走到門邊撿起鍋鏟,遞給母親,那一刻,她分明看見母親朝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她看著母親走進廚房,轉過身有些心虛地朝褚雲衡笑笑,挨著他邊上的一把椅子也坐了下來。
「你不先去把褲子換下來嗎?」他問。
「我……我一時忘了。可是你呢?」她反而擔心起他來,想著著涼的話就糟了,何況他昏迷了幾年,身體恐怕不會太好。
「我是男人,無所謂。」
朝露笑了,「這逞強的樣子,還真符合大男人慣有的風格。」
她暫時撇下他,進屋換了條褲子出來。腦子里有了主意,于是對褚雲衡道︰「你要是不忌諱,我拿我爸爸的舊褲子給你。」
「我當然沒什麼可忌諱的,只是這合適嗎?」
「你不介意就沒什麼不合適了。」朝露轉去母親的房間,從底層的抽屜里翻出一條半舊的西裝褲來。她看了看尺寸,褚雲衡應該可以穿。
她把褲子放進了浴室後,對褚雲衡說︰「去換吧。你的濕衣服干脆也別帶回去了,不好拿,下次讓我媽帶給你。」
褚雲衡點點頭,走去浴室換衣服。
吃飯的時候,朝露簡直想找個地洞鑽下去。母親對褚雲衡的態度完全是不加掩飾的討好,並不是說那種對老板刻意的逢迎拍馬——她還寧可是那樣一回事——可看母親的樣子,活月兌月兌像是看到女婿第一次上門,說不出的歡喜激動,沒一會兒工夫,褚雲衡面前的飯碗已經堆得跟小山似的了。
「小褚啊,朝露不懂事,拉你去玩也沒個分寸,今天受累了吧?」
「不是的,阿姨,是我請她陪我去的,我該謝謝她肯花時間陪我才是。」
「是這樣啊,那她也不該讓你搞得一身濕回來。」
朝露哭笑不得,你到底是誰的親媽呀!
褚雲衡笑著幫忙緩頰,「沒事兒,挺好玩的,我還想再去一次呢。」
「還去?」賀蕊蘭的聲音頓時提高了一個八度,大概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又壓低了聲音緩和道︰「年輕人到處玩玩也是應該的,不過還是得注意安全。」
「是的是的。」褚雲衡邊應和邊點頭。
晚飯過後,賀蕊蘭要他吃了水果再走,他也沒客氣,吃了幾塊隻果又陪著閑聊了一會兒才起身告辭,賀蕊蘭讓朝露送他下樓。
「我媽話比較多,你別嫌煩。」樓道有些窄,朝露走在他的身後道。
「不會,我覺得很親切。」
「那就好。」
送至樓下,褚雲衡讓她留步。
朝露先是轉過身,卻又在台階前停住,轉回來對他說︰「我送你到社區門口,看你搭上車再走。」
他沒拒絕,兩人沉默地並肩走到社區門口,朝露替他攔了車,看著他坐上去,朝他揮了揮手。
他按下車窗,對著她道︰「今天我很開心。晚安!」
朝露望著車子駛向另一個路口,慢慢地轉身往回走,腦子里還盡是白天和褚雲衡在游樂圔時的畫面。這一天怎麼就過得這麼快呢?一晃眼的工夫就已經是晚上了。
他們今天玩了「天地雙雄」,坐了雲霄飛車、摩天輪,在人造的海岸邊玩了沙子,又去「激流勇進」了一把……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褚雲衡的身體居然那麼能玩,她甚至覺得若換個人作陪,自己的情緒都不一定能被帶動得這麼High.
褚雲衡剛才說,他還想再去玩一次,她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可是,怎麼可能會有下一次呢?
想到這一點,朝露發現自己居然有些泄氣。
等回到家中,她才從亂紛紛的思緒里走出來,而讓她清醒過來的人是母親。
「朝露,你居然把你和小褚的事瞞得密不透風!」賀蕊蘭的聲音里沒有責備,倒是有樂見其成的暗喜。
她忙否認,「媽你想錯了。」
「那你說說,你怎麼會和他一起出去?還是去游樂園這種地方。」賀蕊蘭不依不撓地盤問到底。
這兩張票的來龍去脈說來太復雜,朝露想想還是簡單帶過比較好,「就是他們學校發的,他不想浪費,昨天我正好去他家,他把票送給我,我不想平白受人恩惠,就邀他一起去了。」
「做得好。」賀蕊蘭眉開眼笑,「不管怎麼著,你這步做對了。」
「媽——」朝露拖長音以示抗議,「別再胡扯了,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敢說經過這幾回接觸,你對小褚沒半點意思?」賀蕊蘭問得直白。
「沒有。」她月兌口而出的否認完全出自本能,只是話出口後,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覺得有什麼東西被打破了。
賀蕊蘭淡淡地說︰「要真沒有,離他遠些,別害人家小褚白費心,他已經夠苦了,唉……」說著留下她走進廚房洗碗。
費心?朝露揣摩著這兩個字,有些說不清的感受。
細細回想,褚雲衡確實對她費了不少心思,無論他是出于什麼樣的感情,也不能否認他對她付出的心力,那份真誠她體會得到。
或許,她真該離他遠些。
思及此,她沒有釋懷的解月兌,反多了遺憾的愁緒,一個令她都鄙視自己的念頭浮現︰如果褚雲衡不是身障人士,那該有多好?
洗好澡,關了燈,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母親剛剛的話。此時此刻,她不需要面對別人,只需要面對自己。
是的,她承認,她對褚雲衡是有好感,他是特別的,同她以前認識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有點像當年她對方蘊洲萌生好感時的感覺。如果說方蘊洲曾經于她是一個發光的存在,那麼,如今的褚雲衡光芒更甚!
可是,他就像是一塊美麗卻有著明顯瑕疵的玉,她看著那道裂縫,心生猶疑。
她並不是因為嫌棄他的瑕疵,而是在她的內心深處,覺得這塊美玉不該由一個在意他不完美的人獲得,他值得更好的對待,既然她做不到忽略那道瑕疵,便不配擁有他,也不該掠奪他被其他人珍惜的權利。
第二天,朝露照常上班。前一晚她的睡眠品質很差,想東想西的直到後半夜才入睡,早上起來就發現黑眼圈浮了上來,所以到辦公室後第一件事就是去茶水間泡咖啡。她很清楚,今天恐怕得靠咖啡提神了。
「你昨晚沒睡好?」送文件進方蘊洲辦公室的時候,他只看了她一眼便問道。
「昨天在外面玩了一天,有點累,不過不打緊。」她收起簽好字的文件,從他的桌子旁走開。
「中午開完會一起吃飯?」
每禮拜一都有中層以上的例會,她作為秘書要做會議記錄。
「好的。」
「你今天答應得很爽快。」
「一起吃頓飯而已。」說完,她退了出去。
中午時,兩人來到上次那間餐廳。
「你下午需要請半天假嗎?」方蘊洲問她。
「還沒有累到那種地步,沒有請假的必要。」
「昨天玩得開心嗎?」
「很開心。」
「哦?」他模了模下巴,「很少听到你這麼說。」
「我的確不是容易開心起來的人,不過昨天我難得盡興。」
「哪里這麼好玩?」
「夢之谷,是新開的游樂園,你去過嗎?」
「沒有。」方蘊洲搖頭,「我只知道「歡樂園」。記得嗎?我和你去過的。」
「記得。」沒錯,她記得,只是記憶已經模糊了,昔日的種種都似真若幻,她不太記得具體的細節了。
「這世界在變,連游樂園的設施都會被淘汰,和新建的夢之谷比起來,原本的歡樂園就變得不夠瞧了吧。」方蘊洲看上去不無傷感。
朝露把一縷散發撥到耳後,「也不能那麼說。我想,即使有一天歡樂園被拆除,還是會有很多人懷念曾經在那里度過的美好時光。新的事物可以取代舊的事物,但不能否認,它們也存在過……」發現方蘊洲看她的眼神起了變化,她住了口,暗悔自己話多,無端引出他別的念想來,于是轉而說道︰「只是有一點,人的記憶力和精力終歸有限,要前行,就只能把過去甩在腦後,存在過卻消失了的事物遠沒有眼前的東西來得重要,對此也不需要太感慨,因為這是必然的,也理當這樣才是。」
方蘊洲沉默了一會,「你能這樣想,未嘗不好。」
朝露沒有搭話,把頭轉向旁邊,發現隔壁桌面朝向她坐著的男人有幾分眼熟。
她曾經在電梯里無意間瞥見他的員工證,因此知道他是樓上一家公司的技術部經理,大概三十多歲,長得還算周正,就是肚子已經微微露出發福的跡象,藏在無框眼鏡後的眼楮透著精明的氣息,此時坐在他對面的是個女性,看側面大約二十六、七歲。
方蘊洲注意到她的視線,側過頭去看了一眼,問︰「你認識他們?」
「不算認識。」朝露壓低了聲音說,「只是忍不住在心里數了下。」她難得地露出一絲戲謔的笑意。
「數什麼?」
「你剛來這里還不知道,我在這棟樓的不同餐廳里遇到過這位男士的相親場面不下七次,也許還有我沒踫到的次數。」
「午休時間相親?」方蘊洲愕然。
「大都市時間寶貴嘛。」她聳聳肩,「我們公司算人道的了,據說樓上那家公司的男職員都是屬駱駝的。」
「你的意思是,他們吃苦耐勞?」
「你的中文理解能力沒有退步太多。」
「我猜想,他可能是一方面急著成家,一方面又立業當先。」她喝了口果汁,「相親對象品質良莠難測,額外安排時間相親嫌浪費吧。」
「你怎麼知道是相親?」
「這邊的餐廳為求增加客人數,桌子間距都不大,而我的耳朵又很靈敏。你知道的,很多時候我都一個人吃飯,無聊的時候就會……」
「原來你也有八卦的心思。」
「我本來就是個俗之又俗的人。」
方蘊洲又把聲音特意壓低了一個八度,「我明白他為什麼會相親七、八次還沒成功了,是女人都無法接受這種沒有誠意的約會吧。」
「未必,也許對方是只母駱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