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多思讓她在第三天早上、任守一終于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本來就瘦得沒幾兩肉的臉更是消瘦幾分,眼窩下是一圈黑,嘴唇也少了幾分血色,顯得有些蒼白。
任守一這幾天因為忙著生意上的事情,不得已冷落了新婚妻子,卻沒想到才兩天時間,那宛如嬌花的小妻子就消瘦成這副樣子,讓他忍不住緊皺了眉,質問起一旁他特地安排的兩個丫鬟,「怎麼讓你們主子瘦成這樣?不過兩天不見,氣色變得這麼差,我要你們何用?!」
紫微、紫斗兩個丫鬟紛紛跪了下來,同時低下頭來無聲認錯,「奴婢沒照顧好主子是奴婢無能,奴婢知錯!」她們知道少爺最不喜歡人家找借口。
沈蔓娘這些天雖說精氣神不好,但是這兩個人照顧她卻沒有什麼錯,見她們無緣無故受罰,她忍不住開口求情,「不怪她們。」
任守一看著她不過說一句話就忍不住輕咳起來的模樣,親自上前倒了杯茶遞給她,「我讓她們照料你,她們做好了是本分,沒做好自然是失職,就是受罰也是應該的。」
沈蔓娘看著眼前這張看了好幾次的臉孔,忽然覺得所謂的女人多變,若對應在男人身上也是一樣的。
她看過他宛如不知世事的單純青澀模樣、看過他無賴的模樣,還有堅定果決的模樣,現在又多了行事舉止不容憾動的霸道,她忽然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曾看清這個人?
一想到這,她莫名有些不甘、有些生氣,這男人壞了她人生的計畫、擅自闖進她的生活,甚至把她丟在這院落兩天,她卻還是看不透他、不了解他、掙月兌不開他握在她手上的杯子無預警的摔碎在地上,頓時周遭一片寂靜。
不小心摔壞了杯子,沈蔓娘回過神來,咬了咬唇,彎下腰打算自己撿起碎片,卻在手指即將踫到瓷片之前,整個人被人從後頭抱住,直接跌進一個溫暖懷抱。
她側頭,能夠看到的角度只有任守一的下顎還有緊抿的嘴角,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沉默著看兩個丫鬟靜靜收拾了地上的殘片又安靜退了出去。
「鬧瞥扭了?惱我了?」他語氣輕柔的問著。
她看不見他的臉,只能從他的語氣猜測他現在的情緒,心中有些忐忑,又不知道自己這鬧瞥扭的情緒是從何一而來。
她扁了扁嘴,索性收回自己的視線,一把推開了他的懷抱,生悶氣似的坐到一邊的軟榻上,不去看他。
「你這是怎麼了?」他耐著性子低聲問。
如果被外人看見向來說一是一的任守一這樣低聲問一個女人的話,只怕外人會嚇得連眼珠子都給掉下來。
沈蔓娘悶悶的沒有說話,因為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懊惱郁悶的,竟被情緒牽著走。
見她不說話,他忍不住飛快猜測過所有可能,而多虧了最近不停在說書的那里听到一些才子佳人的老戲碼,讓他往不好的方向猜。
「難道嫁給我你就這麼不甘願?莫非你心里已經有人了?」他是含著苦澀把這句話給問出來的。
她回望他,馬上回道︰「不,並不是這樣的。」
「那……」他還想說些什麼,卻在看見她澄透的眼楮時突然止聲,未完的話都讓那略帶哀傷的眼神給打斷了.夏末的蟬鳴像是要拚盡最後一絲力氣般,一聲長一聲短的傳來,暈黃的日光慢慢透進房里,尤其是在靠窗的軟榻上灑落了一地的金光,將她的臉映照得仿佛握了一層金一般。
軟扇旁的小幾上放了一個小金爐,點燃了淡淡的燻香,香氣彌漫室內,在一片沉靜中,帶來一點風雨前寧靜的味道。
「我從來沒想過婚嫁之事。」她突然的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接著靜默了,又看著他好一會,才拿起放在一邊的圓扇輕輕搖著,繡著貓兒戲蝶的扇子,生動可愛,卻與她此刻的心情相反……
「不只是因為我的嗓子,還有之前的一件舊事。」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沉靜又帶著哀慟,任守一不敢追問,只是干澀的說︰「可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世間常理。」
「我知道,所以早打算好等拖到不能再拖的時候,直接拿把剪子剪去一頭長發,進尼姑庵當尼姑,就這樣伴古佛青燈過下半生也好。」她說得輕松,像是那頭發不是她的、那長伴青燈古佛的日于也如一般日子那樣普通。
「你……這是何苦?」他震驚了,完全不敢相信她才剛過及笄的年紀卻有這種出世的想法。
她淡淡看著他,卻不知道自己的眼里已經蓄了淚,依舊平靜的說︰「不苦,佛說人生八苦,生、老、病、死苦,憂悲惱苦、怨憎會苦、恩愛別離苦、所欲不得苦。除去生老病死,其余不過都是求而不得之苦。我不憤不求,只願守著自己的本心過日子,哪有何苦?」
他不明白她曾經經歷過什麼,自然不懂她為何會心冷至此。
他伸手想踫她臉上的淚痕,卻在她眼前停下。
她說她只願守著自己的心過自己的日子,那他呢?他又該在她的生命中佔有什麼樣的位置?
心頭的火熱成了一片冰涼,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是語氣艱澀的問她,「你年紀輕輕,又何必想這麼多?我不敢說自己是個良人,但是我們就這樣熬著過一輩子不成嗎?你守著你的心,我卻願意獻出我的,或許有一天……」
有一天又如何?她望著他,眼神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茫然。
他們至今不過見面三次,愛能有多深?情能有多重?
即使她無法否認他們心里都有彼此的身影存在,甚至她還想過以後若伴青燈古佛了,回憶起曾經美好的一段,那必會有他的身影存在,但是……
只靠著這份喜歡就要她許下自己的一輩子,把自己的心一寸寸交到另外一個人手中,她……還是做不到,起碼現在的她還無法做到,她無法相信情感。
將她的茫然、她的退縮都看在眼底,讓任守一既恨著她小心守著心的自私,又愛憐曾經受過傷害的她。
屋外的熱氣慢慢的蔓延進整間屋子,讓任守一有種想著扯開自己衣裳的沖動,但反觀她,即使如此也不過是輕放下團扇,手指摩挲著那團扇上的圖案,波瀾不興。
他頓時有些茫然,只能這樣默默看著她。
他想,他得好好想想。
她說的這些話都是出自于真心,對于情愛她是怕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懼,是由一個女人的死亡帶給她的教訓,讓她只能怯懦的退步,甚至連嘗試都不顧。
說了這些話之後,她也想過他會有的反應,或是稱她暴病讓他迎娶新婦、或是她就這樣被隔離到另外一個院子,再也不出來見人,都是有可能的。
畢竟沒有一個男人會願意守著一個不肯給予真心的女人過下去,尤其是在她早已挑明的情況下。
她安靜的等著,等著她即將迎來的最後結果。
任守一倚著她身邊的軟榻坐下,她低垂著頭,看著她的手再次被他握緊,所以沒發現他正怔怔地看著她。
一開始他的眼楮里還有著茫然,接著是猶疑,最後則是不容更改的堅定。
他緩慢而堅決的說︰「你願意守著你的心那就守著,至于我的心,我願意捧到你面前你不用管,總之,想讓我放了你,那是一千一萬個不可能。」
沈蔓娘再怎麼想都沒想過他會這麼回應,她錯愕的抬頭,看著那個本來一臉嚴肅的男人再次輕輕揚起笑,「你……」
「我打小吃苦慣了,如今加個求而不可得的苦又如何。」想明白了,他的語氣又變得有些無賴了起來。
她一啞,卻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
也是,自己不吃飯總也管不到別人吃不吃飯吧!
見她被他說悟了,他笑著站起身,將那把團扇給扔一邊去,重新倒了一杯茶遞給她,這次不只讓她拿穩了,他還一手幫著她握緊,緊盯著她,讓她把茶水給喝了下去。
「好了!這架也吵了,茶水也喝了,我們該準備準備出門了!」
聞言,沈蔓娘楞楞的看著他,不明白這男人怎麼情緒變換這麼快,而且現在是要去哪兒?她疑惑的同時也把心里話問出來。
任守一笑著拉起她,比了比還貼在窗上的紅色紙花,那紅艷艷的盤問字就這麼撞進兩人眼中。
「今兒個可是三朝回門的日子啊!我們自然要回去討公道和說法了!」
沈蔓娘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似乎又遺忘了最重要的這件事情,只不過——「這件事任老爺不是讓你別管了!」再說了,需要討公道的是她,干他什麼事?!
任守了神秘一笑,「等等你就明白了。」
他特地賣了個關子,轉身背著手出門去,又把那些正在門外候著的丫鬟們全給喊進來,仔細吩咐了要替她好好打扮。
「最好是貴氣些。」他特地補了一句。
那些丫鬟們哪里敢說聲不字,一進門看見一身素雅的沈蔓娘全都像眼里閃著綠光的狼一樣,發了狠似的,誓言定要把自家少女乃女乃打扮得珠光寶氣,超過少爺給她們的標準。
任守一倒是不用換衣服,踅步至院子里,听著房里偶爾響起的那低啞驚呼聲,嘴角默默勾起。
老人家說,這俗世夫妻,若糾纏過多則容易傷了彼此,不如睜只眼閉只眼,就這麼安靜含糊的過一生才算是圓滿。
她害怕受傷,只想著逃他自然是不允的,但若只是這樣含含糊糊的過,那就依了她吧!不過他怎麼做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他任守一下定決心想要的,絕不會這樣輕易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