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大魏,穆姌最滿意的莫過于這兒對女子的限制並不嚴謹,男女在林子里幽會……喔不,只是巧遇,教人瞧見了,也不至于因此名聲就毀了,當然,最好有第三者在場,至少可以保證兩人無法干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總之,女子要出門不難,畢竟大部分的貴女都會去京華女子學院學習,下學不直接回府,繞過去書坊一趟也是很尋常的事,女扮男裝也很常見,感覺這里很像她印象中的唐朝,民風熱情奔放,不太一樣的就是這兒不流行冪羅、帷帽那種東西,反正結論就是,她這個養在閨閣的庶女出門掙銀子不會太過顯眼。
雖說經常可見女子獨自逛書坊,可是她來這兒的目的是「做買賣」,手上提著她的「貨物」,當然女扮男裝會更為妥當,至少不小心被人瞧見時,不會一下子就暴露她姑娘家的身分。
大魏再如何開放,想必人們也難以接受他們平日追捧的俠義小說創作者竹山先生竟是個姑娘,甚至還未及笄。
進了雲石書坊,穆姌如同進了自家後院,向伙計招呼一聲,確認雲錦山在之後,便一路闖進帳房,她更喜歡稱這里為辦公室,因為書坊偶爾會請學子抄書,就是在這兒進行。
穆姌將手中的藍包布包擺在雲錦山前面的案上,「此書命名《群英傳》,今日先交一半,過幾日再交另外一半。」
雲錦山歡喜的打開布包,趕緊取出頭幾張紙,看了一小段落,隨即兩眼閃閃發亮的瞅著她,驚嘆道︰「你這丫……小子,真是太令人驚奇了!」
「別驚奇,給銀子就好了。」
她這個穿越者在現代看過太多武俠小說,本身還是個武俠小說作家,如今不過是將她上一世寫過的內容重新潤飾寫下來,因此每當他用那種「她是曠世奇才」的目光看著她時,她就會覺得自己很像詐騙集團,有些心虛。
「我何時在銀子上虧了你?」他很爽快的取了一張早就備好的銀票給她。
看著銀票,穆姌笑得兩只眼楮都眯成一直線了。
雲錦山見了忍不住取笑道︰「沒見過像你這麼愛銀子的……小子。」
她將銀票收好,不屑的斜睨著他。「你不愛銀子嗎?」
他嘿嘿嘿的笑了,當然愛,但是他可不會像她表現得這麼明顯,只是這種話他還是擱在月復中別說出口的好,得罪這丫頭可是得不償失。
穆姌豈會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不以為然的冷笑道︰「你以為遮遮掩掩就可以抹去你貪財的本質嗎?」
「我可不貪財!」雲錦山抗議道。
「你要是不貪財,一個小小的書坊如何搞得這麼大?」
「雲石書坊不只是京城最大的書坊,還是整個大魏最大的書坊。」他得意道。
「是啊,正是因為你貪財,雲石書坊方能有今日的景況。」
雲錦山錯愕的張著嘴巴半晌,這才不服氣的道︰「雲石書坊能有今日景況明明是我經營有方,為何是因為貪財?」
「不貪財,你會費心經營嗎?」
雲石書坊傳至他已經是第三代了,以前規模還不到如今的一半,他嫌棄雲石書坊明明開遍大魏,卻沒有多少賺頭,便想了許多主意擴大成今日的局面……如此說來,還真教她說對了,可是又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雲錦山苦惱的搔著頭,覺得腦子被她繞暈了。
「你慢慢想,我先走了。」
回過神來,雲錦山連忙在她走出帳房之前喊道︰「別忘了趕緊將後半部送過來。」
穆姌敷衍的揮揮手,腦子忙著為存款敲算盤,可是還來不及敲出個數目,就見到某個最不想見到的人迎面而來,她直覺低下頭、加快腳步,一個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直接往前撲摔,還好某人及時伸手拉住她。
「小心。」李允晟的聲音如同外貌一樣冰冷。
「謝謝。」穆姌像被燙著似的急忙將手縮了回來,行禮致謝後,走得更快了,好像後頭有惡犬正在追她。
等她上了馬車,心髒還是跳得很快。
「小姐這是怎麼了,為何流了滿頭大汗?」紅杏連忙取出帕子為她擦汗。
緩了一口氣,穆姌突然想起一事,為何她要怕那個家伙?即使他還記得六年前的事,那又如何?當時她不過是八歲的小丫頭,不知道他是國舅爺,在他面前小逞了一下威風,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不至于為此跟她算帳吧?
念頭一轉,繃緊的神色頓時舒展開來,穆姌不由得自嘲一笑,人啊,果然不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要不,沒病也能把自己嚇出病來。
「小姐究竟怎麼了?」紅杏糊里糊涂的看著她的表情變化。
「沒事,回去了。」
穆姌伸手敲了敲車門板,車夫應了一聲,馬車隨即上路。
六年前與穆姌的初相遇,李允晟的記憶確實早就模糊了,那日在學院不過認出她是經常出入雲石書坊帳房、幾度和自己擦身而過的「書生」,其實他早就覺得她太像姑娘了,如今終于證實了,可是她一見到他竟像耗子遇到貓,教他不自覺多看了幾眼,難道他們不只是匆匆幾面之緣,而是有什麼過節嗎?今日更證實這樣的猜測,可只是想想,這念頭便放下了,偏偏接下來遇到另外一個更心虛的,教他不願多想也不能不想。
「怎麼來了?」雲錦山一見到李允晟,慌慌張張將手上的紙放回布包,然後將布包綁好。
「我不能來嗎?」李允晟狀似隨意的瞥了藍色布包一眼,布包的一角繡了竹子,竹葉上有只蛐蛐兒,這教他不禁想起竹山先生,腦海中瞬間閃過剛剛離去的人,不過一轉眼,他又覺得自個兒的想法太荒謬了,隨即拋到腦後。
「不是。」
李允晟微微挑起眉。「你又干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你這是什麼話,我可不是寶山堂,我又不賣冊。」
「冊也不是見不得人。」每個出嫁的姑娘都會有一本冊壓箱底。
雲錦山驚愕的瞪大眼楮。「你是不是沒看過寶山堂的冊?」
「你看過?」
「寶……寶山堂是雲石書坊的對手,當然要知道那兒有什麼吸引人的。」雲錦山說得冠冕堂皇。
他當然不會承認他當初是真的很好奇寶山堂的冊為何賣得特別好,看了之後他由衷接受一件事——寶山堂擁有比雲石書坊更好的畫匠。
其實,若是穆姌能夠畫冊,也不見得會輸給寶山堂的畫匠,可她偏偏是個姑娘,他只能忍痛犧牲冊這一塊甜頭。
「是嗎?」李允晟似笑非笑的道。
「這個不重要,你今日應該不是閑著來這兒坐坐吧?」雲錦山趕緊轉移話題。
李允晟也沒心思抓著不要緊的事糾纏不清,終于收起漫不經心,神情一肅道︰「十日後我要去湖州,你也一起去吧。」湖州也有雲石書坊,雲錦山在那兒能夠運用的人脈自然比他還多。
頓了一下,雲錦山立刻反應過來。「皇上讓你去湖州?」
李允晟點了點頭。「最近湖州出現許多南越商賈。」
雲錦山怔愣了下,覺得很好笑。「我們與南越可以自由經商,這有何奇怪?再說了,湖州是南方藥材買賣最大的集散地,別說是臨近的南越,就是更遠的西南夷商賈也喜歡上那兒買藥材。」
「確實如此,可是這些商賈孔武有力,像是練家子。」
「練家子難道不能經商嗎?說不定他們原是盜匪,如今為了討生活,轉而做起買賣……對了,你的商隊不也收了許多盜匪嗎?」
「我也認為如此。自從皇上繼位之後,與臨國友好通商,無論大魏、南越還是北齊,盜匪都減少了,這其中確實有不少轉而從事買賣,可是皇上覺得有異,我也只能走一趟。」皇上對南越一向很敏感,又不相信那些朝廷命官能夠處理好南越的問題,只能找上他這個小舅舅。
雲錦山若有所思的皺起眉頭,覺得很困惑,「皇上為何對南越如此在意?說起來,北齊和西域對大魏的威脅更大,不是嗎?」北齊的鐵騎強悍,西域的游騎兵神出鬼沒,可以說是大魏百萬雄兵最難纏的對手。
「大魏與南越本是一家,也難怪皇上特別在意南越。」
雲錦山不以為然的輕哼一聲,「這是太祖時候的事,如今早就不是一家了。」
太祖經過長年爭戰終于建立大魏,已經無力討伐在背後捅他一刀、于南方自立為王的弟弟,只能雙方議和,以聯姻來維持關系,後來太宗繼位,不願意以這種低姿態維持雙方的友好關系,便不再提起聯姻,不過太宗的幾個兒子顯然不認同這種做法,私下與南越皇室勾搭,南越皇室紛紛送女人進皇子府,太宗雖知情,卻也管不了兒子們後院的事,只能明文定下有南越血統之皇家子弟不得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如今皇家子弟也不知有多少混有南越血統,莫怪皇上對南越生出戒心。
「皇上有掛慮,我們就去瞧瞧。」
「朝廷有上百位臣子,我就不相信皇上找不到一個可以勝任湖州的差事,為何偏偏喜歡找你?皇上是不是忘了你只是皇商?」
「廢話真多。」
雲錦山撇了撇嘴,「湖州地勢高,是個消暑的好地方,反正待在京城也挺無趣的,我們就去湖州走走吧。」
穆姌正好要去湖州,說不定可以藉此機會說服她再畫一幅畫來賣。
李允晟不喜歡進宮,宮里是非多,就算不想惹事,麻煩也會自動找上門來,可是太後發話,沒有成親,不準他再離開京城一步,因此出發前往湖州之前,他總要做個樣子進宮一趟,交代一下自個兒的無奈,免得這位將他視為兒子養大的姊姊又要哭訴他沒良心,教她操碎心了。
人人皆知,比起皇上,他更像太後的兒子,就是皇上偶爾都拿此事取笑他,說他不是小舅舅,而是弟弟,但沒有人知道他其實討厭這樣的關注,這教他連低調過日子的權利都沒有,再加上他的容貌,待在京城簡直度日如年,可是太後根本無法理解他的心情,老是責怪他讓人操心,為何不喜歡過好日子,偏偏要去外頭受苦。
丙然,太後听見他要去湖州,臉色就變了。「雖然你手上有聖旨,婚事由自個兒作主,可是你也不能一直放著不管,如今又要跑去湖州,何時方能成親?」
「皇上讓臣弟去湖州,臣弟能不去嗎?」李允晟實在覺得很冤枉,並非因為他可以自行婚配,他才拖延著不成親,而是至今還未遇見對他容貌有抗拒力的姑娘……最近倒是見著一個,可是人家怕他怕得趕著逃命。
「皇帝為何突然讓你去湖州?不會是你去求皇帝的吧?」
她還會不清楚他嗎?京城對他猶如牢籠,除了逢年過節,他一刻也待不住,正巧這次他回來,適逢京華女子學院一年一度考核,她便安排他去當主考官,心想,全京城最貌美最有才情的姑娘都聚集在他面前,他總能看上一個,從此收心,留在皇都安安穩穩過日子,結果,還是沒有一個入得了他的眼。
「我比較喜歡北方。」換言之,若是他求到皇上面前,也應該挑北方。
「皇帝為何讓你去湖州?」
李允晟沒有回答,捧起茶盞喝了一口。
太後和皇上能夠維持母子情深,歸功于太後不曾對朝堂上的事指手劃腳,當皇上出言指責鎮國公府,太後總是沉默以對,皆因太後比誰都清楚皇上的驕傲,不出聲,更能維護鎮國公府,果然,皇上從一開始的打壓漸漸轉為重用,甚至連他這個喜歡四處飄泊的游子都惦記上了。
「你不說哀家也知道,必是為了南越。」說到湖州,就會想到隔了一座白崚山的南越,這不只是太祖皇帝死不瞑目的恨,更是她與皇上一輩子不想回憶的痛。
他還是不發一語。
她嘆了口氣,「南越已成為皇帝的心病了,不滅了南越,皇帝永遠不會心安。」
在這方面李允晟是認同雲錦山的想法的,皇上更應該擔憂的是北方和西方的兩只猛虎,可是皇上的心思從來沒有離開過南越,很明顯的,南越有令皇上更擔心的力量,不過那股力量是什麼,他從來沒有問過,畢竟要是能夠明說,太後絕不會瞞著他,所以他只淡淡的道︰「大魏根本沒有力量滅了南越。」
「大魏就算能夠繼續強大富足三十年,只怕也滅不了南越,這一點哀家知道,皇帝又豈會不知?可是皇帝就像著了魔似的,只要南越有個風吹草動,皇帝就不會放過機會攻打南越。」
「太後最好勸勸皇上莫要執著南越,皇上想滅南越,南越何嘗不想入主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