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上說說鬧鬧的回到了城東,才拐進巷子里,便見宅子門口站著一位姑娘,她似乎要敲門,卻幾度將手伸出去又收回來。
萬靜湖跟望安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往前走去。
听見腳步聲,那姑娘猛然轉頭,看見他們,姑娘先是楞了一下,然後神色驚羞不安。
「你是……」望安認出她來。「多彩莊的芸兒姑娘?」
萬靜湖突然覺得胸口一緊,她識得芸兒,但她沒想到望安也知道對方。
多彩莊是望春城唯一一家染坊,主事的是樂夫人,而芸兒正是多彩莊里最漂亮也是最多人仰慕並追求的染布姑娘。
「芸兒姑娘,你要找萬大夫拿藥嗎?」望安笑問。
芸兒趨前一步,怯怯的看著他。「不,我……是來找你的。」
他一愣。「找我?」
芸兒點點頭,自袖里拿出一條以五彩繩編織的腕帶。「這……這腕帶是我自己染、自己捻的……希望你能收下。」
「姑娘真是好手藝。」望安一笑,衷心的贊美道,但並未接過。
「承蒙你不嫌棄,還請笑納。」芸兒說著,手又再往前伸了伸。
他下意識的看了萬靜湖一眼,低聲道︰「芸兒姑娘,我們旁邊說話。」說著,他徑自往一旁移動,芸兒也立刻跟了上去。
看他們站在離自己約莫十步遠的地方說話,不時目光相交,萬靜湖心中很不是滋味。什麼話得偷偷說?為什麼不讓她听?她隱隱覺得有股火直往胸口竄,教她很不舒服。
有時就是要等到對方身邊出現另一個人,你才會發現自己有多喜歡他。
倏地,望安說過的這句話鑽進她腦子里。
看著望安,再看著站在他面前含羞帶怯的芸兒,萬靜湖突然之間明白了,原來她對他是這種感覺,原來她對他有這麼強烈的佔有欲及私心……
她的胸口一陣揪緊疼痛,她以為自己只是喜歡他,只是想照顧他,不想失去他,然後……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還有……啊,原來這不是尋常的喜歡,不是像她喜歡豆子那樣的喜歡,而是……
看著他跟芸兒面對面站著,即使他們保持著距離,也沒有任何接觸,她還是覺得緊張、覺得……生氣。
這種她不曾對任何人有過的感覺,她此刻徹徹底底的明白了。
這時,芸兒轉身離開了,身影有點落寞。
望安目送著對方離去,轉身走回萬靜湖身邊。
萬靜湖深吸一口氣,故作冷淡地問道︰「聊完了?」
「聊完了。」他說。
「聊什麼?」她問。
「沒什麼。」他撇唇一笑。「只是謝謝她的好意。」
萬靜湖仔細咀嚼他這句話的意思。「你是說……你沒收下她的腕帶?」
望安搖搖頭。「我不該收。」
聞言,她忍不住唇角上揚,可是一意識到自己笑得太明顯,她又立刻板著臉,口不對心的道︰「怎麼不該收?我看你挺開心的,還急著要私下和人家姑娘家說話……」
「我請她到一旁說話,是不想她覺得難堪……」他一臉無辜。「若你在人前被拒,心里也不好過吧?」
他這話倒真讓她無話可說了,姑娘家臉皮薄,要是他當她的面拒絕了芸兒姑娘,芸兒姑娘想必會很難過,甚至覺得很羞恥吧?
想到這兒,她還真有點慚愧,比起他,她實在太不體貼了。
不過,她之所以變得這樣小心眼,肯定是因為她把芸兒姑娘視作眼中釘了。
「好吧,你這麼說也有理……」萬靜湖訕訕地道︰「那……我們進去吧?」
他點頭,臉上是溫柔又輕松的笑意。
確定了對望安的感情及心意後,萬靜湖的心既慌又喜。
雖然元宵已過,她還是忍不住偷偷買了漂亮的蠟繩,親手編了條腕帶想送給他,可是當她做好了腕帶,卻又一直找不到好時機,也提不起勇氣送給他。
看準了一個到附近送藥的日子,只有他跟她還有豆子,她決定將腕帶交給他。
可是一路走去,她還是沒有勇氣拿出腕帶。
送完藥,兩人踏上歸途,望安心情愉悅的哼著曲兒。
萬靜湖從沒听過,但覺得非常好听。「望安哥哥,你哼的是什麼曲兒?」
「我也不清楚,只是這曲兒在我腦子里,我很自然就把它哼出來了。」
「那肯定是你從前哼過或听過的曲兒吧。」她說。
他一笑。「也許。」
「除了一匹名叫黑雲的馬,你……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嗎?」她語帶試探地問道。
他搖搖頭。「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你的家人一定還在找你吧?」萬靜湖又道。
「或許,但也可能我根本沒有家人。」望安打趣道。
她眉心一皺。「每個人都是爹生娘養的,誰沒有家人?」
「可是我對家人毫無記憶。」他淡淡的道。
見他對于自己完全不記得家人之事不感到難過失落或憂傷,萬靜湖忍不住又問︰「那你……你可記得你有妻兒?」
望安故作嚴肅地道︰「我不記得……會不會……黑雲其實是我妻子的名字?」
說完,他徑自哈哈大笑。
她知道他又在鬧她,羞惱的瞪了他一眼。
望安突然看著遠方,喟嘆一聲,「要是我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應該就得迷迷糊糊的過一輩子了吧?」
萬靜湖輕拉起他的手,安慰道︰「望安哥哥,慢慢來,你會想起來的。」
說心里話,她希望他永遠不要恢復記憶,因為一旦他恢復記憶,就會離開望春城,回到他該回去的地方,可是她希望他能一直待在望春城、待在她身邊,但是她也明白這樣的想法自私又殘酷,很不應該。
他凝視著她,知道她為他難過,不禁勾唇一笑。「靜湖,我不難過。」
「咦?」她微怔。
「能想起自己的事當然是好事。」望安說道︰「但不知為何,我對于失憶這件事竟然絲毫不在意……」
听他這麼說,萬靜湖不自覺松了一口氣。「不記得也沒關系,就這麼在望春城待下吧,家里不缺你一只碗一雙樣。」
他笑視著她。「嗯,你總要嫁人,待你出嫁,我就代你陪伴照顧老爺子吧。」
她一听,不滿的鼓著腮幫子、嘟著嘴。「誰說我要嫁人了,我要一輩子陪著爺爺。」
望安好笑的回道︰「你若是一輩子不嫁人,老爺子可要擔心了。」
聞言,萬靜湖把腕帶緊緊的抓在手里,但仍一直找不到時機開口,又走了一會兒路,眼見城門就在前頭不遠處,再不說恐怕又得等到下次,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氣道︰「望安哥哥,這個給你。」說完,她攤開手心,把腕帶遞到他面前。
他不由得愣住了。「這是……」
「是……是我自己編的。」她羞怯的低著頭。「我的手藝沒有芸兒姑娘好,所以,所以……」
望安定定的望著她,問道︰「為什麼送我?」
萬靜湖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因為迎上他的目光而急忙低頭。「沒……沒為什麼,我只是想編編看,編了又不知道送給誰,然後就……」
她很擔心會被他拒絕,此刻她總算體會到芸兒姑娘當時的心情,難怪他會把芸兒姑娘帶到一旁才拒絕人家,就算現在只有兩人獨處,她都覺得尷尬、不安,還有羞赧。
她眼角余光一瞥,發現豆子正在看她笑話,她瞪了豆子一眼,沒好氣的嘀咕道︰「別笑,你上次追求王老爹家的花花,人家還不是拒絕你。」
「靜湖。」突然,望安輕聲喚道。
「嗄?」萬靜湖回過神看著他。
他眼神溫柔,唇角懸著一抹愉悅的微笑。「幫我系上,好嗎?」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麼?」
「我是說……」望安指了指她掌心上的腕帶。「你幫我系上。」
萬靜湖覺得自己好像突然間石化了。她沒听錯吧,他確實是說要她幫他系上,對吧?
待反應過來,她難掩興奮欣喜,立刻將腕帶系在他的手腕上。
望安看著這條腕帶,笑道︰「果然沒有芸兒姑娘編得好。」
萬靜湖慍惱的瞪著他,這人到底會不會說話!「還我!」說著,她便要扯。
他快速將手背到身後。「你都送我了,怎麼能要回去?」
「反正你嫌它丑,那就還我呀。」她懊惱沮喪,眼眶都濕了。
望安蹙眉苦笑。「我沒嫌它丑呀。」
「你剛剛明明就說沒有芸兒姑娘編得好!」
他笑嘆道︰「編織染布可是芸兒姑娘的專長,你自然比不上她,不過這是你的心意,我接受的是你的心意。」
萬靜湖楞楞的望著他。他接受她的心意?他知道她的心意嗎?如果他知道,又接受了,那代表什麼?
想著,她臉上一陣熱。「我……我哪有什麼心意,就只是……」明明心里雀躍,她卻還是故作鎮定,然後顧左右而言他,「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快一點!」說完,她邁開大步快速往前走去。
看著她,再看看腕帶,望安心里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他完全明白她的心意,他是失憶,但不是木頭,他哪里不知道她那一點小心思?而且他也喜歡她,她是個善良又可人的姑娘,如果他就這麼在望春城待下,跟她過著平靜的小日子,沒什麼不好。
可他也感到憂心,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敵人是誰,他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會為他們祖孫倆帶來什麼麻煩……
「靜湖,我能喜歡你嗎?」望著她的背影,他低喃道︰「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是禍是福?」
不多久,石家上門提親,萬之濤有意答應這門親事,萬靜湖卻回絕了。
當晚,萬之濤來到孫女房里,希望能勸她答應。
「爺爺,」萬靜湖知道爺爺所為何來,開門見山地道︰「若您是要跟我談石二哥的事,那就什麼都別說了。」
「你不喜歡石家二少爺嗎?你跟他是一起長大的,年紀相當,我以為……」
「爺爺,」她打斷道︰「我是喜歡石二哥,但只是兄妹之間的感情,沒有別的,我從沒有過跟他白頭到老的想法。」
她這話說得夠明白了,可萬之濤不死心。「靜湖,你該是嫁人的年紀了,石二少爺身家清白,人也正直老實,往後會是個好夫君、好父親。」
「爺爺,石二哥會是個好夫君、好父親,但他會是別人的好夫君'好父親,不是我的。」萬靜湖態度堅定。
「這門親事我不會答應的,爺爺不用再勸我了。」
萬之濤深深的看著孫女,掙扎了一下,終究還是開了口,「你心里有人了吧?」
她並沒有回答,她知道爺爺肯定發現了什麼才會這麼問。
「靜湖,他不是你該喜歡的人,也不是一個能托付終身的人。」他並未說一個人的名字,但是他知道孫女一定明白,如果她真的明白,就表示她承認她喜歡上那個人。
萬靜湖微微蹙眉。「爺爺,我……」
「我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人,更不曉得他究竟惹上了什麼麻煩。」萬之濤語重心長地道︰「靜湖,你對我來說是比命還重要呀,爺爺怎能眼睜睜看你一腳踩進深不見底的洞里?」
「爺爺,從頭到尾這都是您的揣測,正因為我們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又怎麼能斷定他真惹上什麼麻煩?也許他……」
「靜湖,」他打斷道︰「有人來找過他。」
萬靜湖一怔。「什……」
「是三個京里來的人,神神秘秘,深不可測。」他續道︰「爺爺並不是對他有意見,相反的……我很喜歡他,但是他並不適合你。」
「爺爺,我……」
「你是個單純善良的孩子,適合安穩的生活,還有一個平凡簡單的男人。」萬之濤沉沉一嘆。「望安的身上有太多未解的秘密,爺爺擔心那些秘密將會為你帶來凶險,你明白嗎?」
听見爺爺說出望安的名字,她的心陡然一抽。
「靜湖,他如今是失去了記憶,忘了自己是誰,甚至忘了自己是好是壞、是善是惡。」他神情嚴肅。「如果……他並不是現在我們所看到的他、知道的他呢?若他是個惡人呢?」
「爺爺,您是說……」萬靜湖無法置信也無法接受。「不,不會的,您該看得出來他是個好人,他……」,「靜湖,凡事都有可能,必須先做好最壞的打算。」萬之濤又嘆了口氣。「孩子,爺爺什麼險都能冒,就是你的事不行。」
「爺爺,我……」她的心一陣陣抽疼,她是爺爺帶大的,哪里不知道爺爺是多麼的疼愛她、重視她,爺爺是基于愛護她的心才會有這些考量,可她……她還是喜歡望安呀!「爺爺,我知道您的用心及苦心,但是我……
我無法違背真正的心意及感情,我不能為了安逸的日子辜負石二哥,也委屈了自己。」她眼里泛著無奈的淚光。「感情的事……不能勉強。」
迎上孫女溫柔卻又堅定的眸子,萬之濤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長長的、沉沉的吐出。「爺爺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看來這一切……要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