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廳,蘇嫣便松開了柳盼的胳膊,秀氣的打了個呵欠。「今兒起得太早,趁著老爺有事,我就不奉陪了,去補個覺。柳姑娘千萬別客氣,跟顧妹妹好好說說話兒,咱們改天再聊。」
她起初是覺得柳盼神似死去的顧清鶯,可看到顧清蓉的反應有些激動,她便確定了柳盼的身分,不過她也不傻,反正後院的日子悠長無聊,她與顧清蓉還有漫長的下半輩子要斗,不必趕在這時候拆穿。
等蘇嫣離去,顧清蓉又將身邊的丫鬟都遣走之後,一把攥住了柳盼的胳膊。「你跟我來!」將她拖到了偏廳。
不必顧清蓉開口,單從她將自己的手腕捏得生疼來看,柳盼都知道她這是氣得不輕,若是從前,她勢必要向顧清蓉賠禮道歉,以換得安寧日子,可是此刻她早不是任由吳氏母女欺侮的顧家庶女了,才進了偏廳她便甩開顧清蓉的手,沒好氣的道︰「顧姑娘這是做什麼,你捏疼我了。」
彼清蓉氣得眼前發黑,面色發青。「有你這麼跟嫡姊說話的嗎?都是你害我落到如今的地步,竟然還問我做什麼?!」說完,她高高舉起右手,準備好好教訓一下顧清鶯。
柳盼往後退了兩步,冷冷的道︰「你若是敢動手,我就鬧到呂大人面前去,咱們瞧瞧到最後是誰落不了好。」
她算是看出來了,顧清蓉與蘇嫣不對盤,還要在那位呂大人面前爭寵,顧清蓉的地位可不比在顧家後院,她終于可以放膽回嗆了。
彼清蓉氣恨得眼里都快噴出火來,但是為妾的這段日子到底教她認清了現實,她收回了手,狠狠的道︰「你當初就是想好的,說什麼不想活了,要去黃泉之下與你娘團聚,根本就是騙人的!」
柳盼自離開顧家,就沒想過有一天還能與顧家人再見面,不過即使見面,她也沒什麼可懼的,直言道︰「是啊,我就是騙了人,我就是不想被人送來做妾為奴,才會跳河逃生。我又沒有爹娘疼愛,在顧家連你娘身邊的丫鬟婆子都不如,若不是長了一副不錯的皮囊,誰會記得有我的存在。」
她往旁邊青花瓷雲龍紋坐墩上坐了下來,還給自己斟了杯茶,一口氣飲盡,粗魯得好似貧家小戶的女子,好整以暇的看著顧清蓉發脾氣。
彼清蓉此刻滿腔怒火,顧清鶯越不在乎她就越生氣,恨不得撲上去將她的臉撓花了,或者狠狠拓她十個八個耳光。「你不想做奴婢做妾,就要害我嗎?!你這個包藏禍心的丫頭!」
窗外,阿漢靜靜的听著,雙手漸漸握成了拳。
她們三人離開正廳時,裘天洛便朝阿漢使了個眼色,讓他悄悄跟上去,裘天洛身為貼心的護衛隊長,對王爺的性格也捉模了七、八分,若是此事弄不明白,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
房內,柳盼試圖跟顧清蓉講道理,「你瞧瞧,明明這事是你爹娘狠毒,不顧骨肉之情把你當成禮物送人,你卻要賴到我身上,是我拿刀逼著你到揚州來的嗎?還是我向你爹娘建議,說你這丫頭太煩人了,快點把你送走嗎?」
彼清蓉不由得拔高了嗓門,「你叫誰丫頭!」
柳盼一攤手。「看吧,你叫我丫頭可以,隨意辱罵我也可以,我就不能叫你一聲丫頭嗎?咱們倆也別裝得好似親姊妹,有多深厚的感情,說到底,你始終不承認我是你妹妹,若不是我還有點用,恐怕你娘也不會承認我是顧家的女兒。我這麼不招你們全家待見,我走還不行嗎,怎麼我離開反倒是我的錯了?」她露出一副「你們全家都拿我當傻子」的眼神看著顧清蓉。
她在顧家時一向乖巧柔順,顧清蓉沒想到她離開家一段日子,竟然牙尖嘴利了起來。
「你吃著顧家飯、穿著顧家衣長大,為了顧家奉獻難道不是理所當然?」
「是啊、是啊,我吃著顧家飯,穿著顧家衣,你打小吃的顧家飯比我好,穿的顧家衣比我精致,那你為顧家奉獻又有什麼問題呢?」
彼清蓉被她這話給氣得發暈。「死丫頭,我是正室嫡女,你一個妾室生的賤種也敢跟我比?!」
柳盼懶得與她糾纏,毫不客氣的道︰「我不過妾室所出,吃的不多穿的不好,既不指望著能從顧家得到多好的嫁妝,也從沒想過落魄了要向顧家伸手求援。我娘已經過世,顧家興衰榮辱與我也關系不大,但你是正室嫡出,顧家可是你的娘家,一輩子的後路依靠,為顧家謀利之事你責無旁貸,既然你當初答應了,如今就別再抱怨了。」她站起身來,漠然又道︰「自從你爹娘打定了主意要拿我當對象兒送出去之後,我就跟顧家毫無關系了,我如今姓柳,你也別拿嫡姊的派頭來教訓我,我不吃這一套!」
見她說完就要往外走,顧清蓉氣得直跺腳。「有本事……你一輩子別進顧家門!」
「放心,就算我往後落魄到在街上乞討,也一定會繞過顧家而行。」
彼清蓉沒想到她這麼冷漠無情,憤恨之余,又沒有別的籌碼拿捏住她,忽地她想起她跟著的呂公子,似乎對她略有不同,心頭一喜,嘲諷道︰「我還當你飛上枝頭做鳳凰了,不照樣跟著別人做個鋪床丫頭嗎?連個名分都沒有。若是我跟呂大人說我看上了呂公子的丫鬟,想討來伺候我,不知道呂公子會不會把你獻給他的叔父?到時候……就算你哭著跪著求我,也別指望我饒了你!」
柳盼腳步一頓,轉過身看著顧清蓉,唇邊浮起淺淺的笑容。「你盡可以試試。」
彼清蓉這完全是自取其辱,睿王是卑躬屈膝的人嗎?若是教她知道了慕容夜的真實身分,恐怕要嚇死她。
柳盼走出偏廳,剛好遇到一個別館里的丫鬟,便請她帶路往準備的客院去休息。
阿漢隱身在暗處默默盯著她的背影,看著她縴瘦的腰背挺得筆直,好似全然不懼任何風雨,對她更贊賞了。
等慕容夜與呂光商議完了正事、回到客院,阿漢馬上將听到的一字不漏的稟報。
慕容夜萬萬沒料到他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居然是這樣,神色之間全是震驚狼狽,雖然她借了其母柳氏的身世,可是當真是為了逃開不堪的命運,若是當初她不曾跳下運河逃走,恐怕如今呂光身邊伺候的女子之中就有她一個,光是想象,他都覺得難以忍受,內心不由得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之情。「外頭盛傳顧正元極疼愛小女兒,若是真心疼愛,哪里舍得將她不明不白送出去,耽擱了她一生的幸福,想來這應該只是顧正元演的一場好戲。」
裘天洛也感慨萬分。「虧得柳姑娘心志堅定,膽子又大,才能讓自己月兌離這樣的困境。」
回想這一路相伴,柳盼真是個不錯的好姑娘,凡事自理,心地善良,為人寬厚,無論是待他們還是待灶戶都是一樣的態度,似乎在她眼中,世人只分為需要治療的病人與不需要治療的健康人。
慕容夜忽然沒頭沒腦的道︰「你們覺得,她每次說要與本王分開走,是真的要離開還是假的?」
阿漢略帶了一絲難過。「她似乎……很喜歡治病救人。」在東台鎮忙得團團轉,可是她每日臉上都洋溢著笑容,似乎比跟他們在一起開心很多。
裘天洛真心附和,「屬下覺得,柳姑娘離開顧家,大概是真的想靠自己的醫術獨立生活。」她連血脈親人尚且能決絕拋棄,更何況是素無交集而又身分尊貴的王爺,若真能讓她生出依靠的想法,大約有點難度。
慕容夜听懂了裘天洛的言下之意,揮揮手讓他們退下了。
稍晚,再見到柳盼,慕容夜多少為自己當初惡意揣測她的心態而心存愧意,不知不覺口氣也柔和了幾分。「本王這些日子有得忙了,你若是閑得慌,不如讓阿漢陪著去揚州城里逛柳盼一臉警戒的瞅著他。「王爺心里是不是又在算計?」
他怒瞪了她一眼,一氣之下甩袖離開。這丫頭總是有本事輕易撩起他的火氣!
柳盼萬分慶幸的拍撫著胸口。「嚇死我了,裘大哥,你家王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要不怎麼會用這麼和氣的口氣跟我說話,嚇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太可怕了!
慕容夜耳力極好,加上還未走遠,將她的話听得完完全全,真恨不得蜇回去把這不知好歹的臭丫頭揍一頓。
裘天洛十分無奈。「王爺這不是怕你悶得慌嘛。」又暗暗擔心阿漢跟著她,兩個人之間要是真有點感情牽絆,王爺還不得嘔死?
他跟在王爺身邊多年,真沒見過他為了哪個女人傷神,就連之前退親的溫氏也無此殊榮,偏偏柳盼總能牽動王爺的喜怒哀樂,可惜當事人還未意識到這種情形有多危險。
凡事總是旁觀者清,裘天洛猶豫著要不要在適當的時機給王爺提個醒。
既然慕容夜有言在先,柳盼果然讓阿漢陪著去逛街。
她長這麼大都是在顧家後院度過的,就算跟著吳氏出門,次數也屈指可數,唯一的一次出遠門還是去吳氏的娘家,過程絕對算不上愉快,結局嘛……只不過是讓她從一個坑里跳到了另外一個坑里。
慕容夜就是這個世上的超級大坑,至少逃開顧正元對她來說並不難,但是對上慕容夜,她就毫無勝算了。
阿漢不知道柳盼心里這些彎彎繞繞,高興的陪著她去逛街,又有慕容夜賞的一袋銀子,但凡她看中的,他立刻買了下來,兩手很快就拎了許多東西。
這個主意還是裘天洛出的。
「不管哪個女人,沒有不喜歡買東西的。」他打小就記得爹娘鬧別扭時,無論他娘多生氣,只要拿著銀子去街上買一堆東西回來,心情必定好起來,百試百靈。
柳盼雖然是個小泵娘,但想來女人的通病她應該也有,況且听到要出門她掩也掩不住的躍躍欲試,怎麼看都不是對此無動于衷的樣子。
慕容夜與柳盼溝通不良,他原本是想在這小丫頭面前展示自己和藹可親的一面,可惜之前惡人做久了,做一回好人她壓根不相信,只好放棄愉快的聊天以增進感情這條路,轉而走靠金錢拉近彼此關系一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