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就是沈意詩。
晚餐席間,春雪靜靜地坐在餐桌一側,望著對面纏著杜唯不放的女孩,她親昵地偎坐在他身邊,像個長不大的小女生,用軟軟的聲調對他說話。
她長得很漂亮,用「漂亮」兩個字遠遠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蓬松微鬈的秀發瓖嵌著橢圓的臉蛋,唇紅齒白,眉目精致得像個洋女圭女圭。
而且,是個很愛撒嬌的洋女圭女圭,嗓音甜得令人渾身酥麻。
「唯哥哥,這麼久沒見你過得好嗎?上次你來上海出差,我剛好跟朋友去北京玩,錯過了好可惜啊!人家一直很想你呢!你呢?想不想我?」
「當然想啊。」杜唯應得很順口,俊唇勾勒的笑意分明是對身旁這位年輕女孩的縱容與寵愛。
春雪咬了咬牙,藏在桌下的雙手緊緊揪住裙擺。
「我就知道!」沈意詩听他這麼回答,笑容更加燦美如花。「所以這次我趁學校放春假,就跟爸媽一起回來看你了。你可要答應我,這陣子不管公司有多忙,都要多抽出一點時間陪我喔!」
「知道了,大小姐。」
被了沒?春雪無聲地冷哼。「我還以為你們是因為外公生病才回來看他的,原來是為了杜唯啊。」
此話一落,桌上其他人都怔了,誰都听得出她語鋒帶刺。
明知眾人都盯著她,春雪只是不疾不徐地端起茶杯,淺啜一口。
她愈是神態從容,沈意詩愈不服氣。「我回來是為了看誰,要你管……」
「意詩!」沈偉成忙打斷女兒,深怕她口無遮攔亂說話。「我們當然是為了探望你外公的病才回來的啊!你啊,見到你唯哥哥就開心過頭了。」
沈意詩聞言,秀眉一蹙,還想辯解。「爸,我……」
這回,連顧巧巧都察覺不對勁了,及時插嘴。「好了好了,大家應該肚子都餓了吧?我們開動吧!」
她一聲令下,正欲舉箸,春雪又悠悠揚嗓。
「等一下,外公還沒來。」
彼巧巧僵住,臉色變得很難看。「爸不是自從中風後,就沒跟大家一起吃過飯嗎?」
「春雪,你別擔心。」鄭英媚跟著打圓場。「爸的晚飯我待會兒會端進房里給他用,我們先吃吧。」
「可是舅媽,總是讓外公一個人留在房里用餐,這樣好嗎?」
「有什麼不好的?」沈意詩反駁。「外公反正不想下床,等下逼他來餐廳吃飯,他又發脾氣怎麼辦?」
「就是啊,大家飯吃得好好的,干嘛讓爸來破壞氣氛?」顧巧巧贊同女兒的說法。
春雪環顧眾人表情,心下有數,這里頭沒一個人歡迎那個陰陽怪氣的老人,沒人真心喜歡他。
奇怪,她為何會感到一絲怒氣呢?這到底關她什麼事……
她驀地起身。「我去叫他!」
沈意詩猜得沒錯,當春雪來到顧長春房里勸他前往餐廳跟大家一起用餐時,他的反應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咆哮。
「你該死地在說什麼?你沒看到我中風了,雙腿等于廢了!我怎麼到餐廳去吃飯?」
「你可以坐輪椅。」春雪平和地提議。
「坐輪椅?我去他的為什麼要坐!你就那麼想讓大家看我笑話嗎?」
「你像個蝸牛躲在自己殼里,不敢出來面對現實,才是讓人瞧不起。」
「你說什麼?!」顧長春怒吼。
她卻沒被他嚇到,勇敢地直視他。「我說,你愈是畏畏縮縮地躲著不敢出去見人,才會被人嘲笑。」
「死丫頭!你不想活了嗎?」
「還是你覺得自己坐在輪椅上,就比別人矮半截呢?連在自己的子孫面前都覺得自卑?」
「你閉嘴!再說一句我就殺了你!我警告你,我真的會殺了你!」顧長春氣得渾身發顫,隨手抓起桌邊一只玻璃水杯,朝春雪的方向用力砸過去。
她機靈地閃開。「殺了我,你會被送去坐牢的,這樣大家剛好可以稱心如意了。」
「你!」
「如果是我,明知道大家不歡迎我,我就偏要大大方方地在他們面前坐下,讓他們趕也趕不走,心里堵著一口氣,飯都沒法子好好吃。」
「你……」顧長春瞠視她似笑非笑的容顏,咀嚼她話中深意,胸臆熊熊焚燒的怒火忽地滅了。
「我說的,沒有道理嗎?」她繼續挑釁。「還是你承認你顧長春,堂堂在這人世間打滾了幾十年,最後居然斗不過自己的子孫?」
「你……」顧長春咬牙切齒,臉部肌肉猙獰,半晌,忽然笑了,笑聲嘶啞如不懷好意的猛獸。「死丫頭,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我這樣說話!」
春雪觀察他的表情,聰慧地保持沉默。
「還呆站在那邊干嘛?還不快點找人來幫忙,順便把我的輪椅推過來!」
這麼說,他肯听她的話了。
春雪斂眸,不著痕跡地微笑。「是,我馬上去。」
她轉身離開房間,揚聲喚女佣來幫忙,絲毫沒注意到有個人倚在牆邊,將方才房內所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那人,是杜唯,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背影,星眸異常閃爍。
「我討厭她!」
一頓各懷鬼胎的晚餐後,在餐桌上極盡作威作福之能事的顧長春得意洋洋地回房了,其他人總算解月兌,各自作鳥獸散,沈意詩則是跟進杜唯房里,不高興地抱怨。
「你說誰?」杜唯明知故問。
「還會有誰?那個雨宮春雪!」沈意詩癟嘴。
「她是你表姊,注意你說話的口氣。」杜唯溫聲提醒。
「唯哥哥!」沈意詩瞪他,不悅地直跺腳。「難道連你也跟外公一樣站在她那邊?」
「我沒有站在誰那邊,只是你沒有理由討厭她。」
「為什麼沒理由?我偏偏要討厭!你也不看看剛吃晚餐時她那樣子,好像外公現在最信任她,只听她的話,她尾巴就翹起來了!」
「那你為什麼沒辦法讓董事長听你的話呢?」
「什麼?」
杜唯看著沈意詩傻乎乎的表情,又好笑又忍不住嘆息。意詩不壞,她只是……不夠聰明而已,她是個毫無心機的洋女圭女圭。
她斗不過春雪的,他看得出來,顧長春一天比一天更看重春雪,而意詩滿腦子只有虛榮無知。
「唯哥哥,你怎麼不說話了?你干嘛老是話講一半,不說個明白啊?」
他說得夠明白了,可惜她听不懂。
杜唯苦笑,伸手揉揉她的頭。「意詩,你別多想了,回房睡覺吧!你今天折騰一天也該累了。」
「那你答應我,這個周末,你要帶我出去玩,我們去海邊騎馬喔!」她嬌聲央求。
「沒問題。」
哄走這個驕縱任性的女孩後,杜唯先命人送膏藥給春雪,接著洗了個澡,剛換上睡衣便接到內線電話,是珠喜打來的。
「唯少爺,剛剛你派人送來的膏藥,春雪小姐不肯搽。」
「為什麼?」
「她說味道太嗆了,她不喜歡,她說如果非逼她搽的話,要你親自過來。」
怎麼連她都耍起孩子脾氣了?
杜唯蹙眉。「好吧,我過去看看。」
他離開房間,穿過會客廳來到春雪房外,門扉是敞開的,珠喜站在門口,見他來了,松口氣,忙將膏藥遞給他。
「交給你了,唯少爺。」
「好,你先去忙吧。」
「那我告退了。」珠喜點點頭,臨走前,奇怪地瞥了杜唯一眼。
杜唯沒注意,徑自走進房里,春雪不在房內,坐在陽台躺椅上,凝目望月,身上只穿著單薄的棉質睡衣。
她看來也是剛沐浴餅,身上綻著幽幽馨香,杜唯深吸口氣,寧定心神,在另一張躺椅坐下。
「為什麼不搽藥?」他問。
「不想搽。」她看也不看他,只盯著那一鉤弦月。
「這藥味道是不好聞,但很有效的,這個家有誰筋骨扭傷,都是用這膏藥。」
她默然不語。
「還是你擔心我在藥里下毒?」他諷剌。
她一凜,驀地轉頭瞪他,明眸焚燒著火焰。
生氣了嗎?該氣的人是他才對吧!是誰被當成一手導演意外的凶手?
杜唯冷哼,正欲發話,春雪搶先揚嗓。
「你幫我搽。」
他一震,無語地瞠視她。
「你不敢嗎?」那如櫻的芳唇,吐開嘲諷的笑。「唯哥哥。」
她刻意甜膩地喚他,就像意詩一樣,于是他明白,她不高興了,或許是因為嫉妒在作祟。
通常能令女人為自己吃醋,對一個男人該說是洋洋得意之事,但杜唯知道,他沒資格感到慶幸。
這是對他定力的考驗,而他別無選擇,只能勇敢迎接挑戰。
他低下頭,視線跳過她豐盈的胸脯,直接落定她腳踝,即便因傷浮腫著,那瑩白的踝關節仍顯得那麼縴細柔美,盈手可握。
他深吸口氣。「好吧,我幫你搽,你別亂動。」
他執起她柔細的腳踝,托在掌心,另一只手抹了藥,在她傷處輕輕推開。
她一動也不動,任由他為她推拿,大手摩挲著她軟女敕的肌膚,一圈圈反復畫著,猶如對戀人的。
漸漸地,她感覺到腳踝處透進一股暖意,也不知是藥效發揮了,還是他的撫模帶來的熱氣。
那暖流,由她的踝關節,竄進四肢百骸,隱隱燙著她胸口,促使她心韻加速。
她倏地咬牙,縮回小腿。「夠了!」
他旋上藥蓋,抬頭望她,她清麗的臉蛋此刻正在月色掩映下泛著薔薇色澤。
「臉紅了嗎?」他似笑非笑地調侃。
她震了震,懊惱地咬唇。
他起身,將膏藥擱在茶幾上。「我不曉得你到底存著什麼心機,想跟我玩什麼游戲?你就當我是好心勸告你,春雪,別玩了。」
他說什麼?!她氣息一凜。
「引火自焚,這句話你應該听過吧?」他淡淡落話,慢條斯理的口氣听了令人火冒三丈。「就像你外公所說的,我不是那種善良的男人,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以變成一頭野獸,你不怕嗎?」
她暗暗咬牙,心海波濤洶涌。
「這藥我留在這里,你記得這幾天要乖乖搽藥,傷才會好得快。」
語落,他轉身瀟灑地走人,留下氣憤難堪的她。
明明是想誘惑他失去理智,為何動搖的人卻好似是她自己?
春雪不甘心,她氣自己方才的反應,那不像是她,很久以前,她就認定了這輩子自己與情愛無緣,心如冰封的她,不可能為任何男人融化,不是嗎?
春雪在房內獨自嗔惱,她不曉得隔著一扇門扉,那個男人也同樣心神不寧。
他倚著門邊,思潮起伏,良久,良久,終于下定決心,取出口袋里的手機,撥通一個很久沒打的號碼——
「信寬,是我。你這個禮拜天有空嗎?」
每個禮拜天早上,是春雪固定上經營管理課的日子,通常杜唯會花幾個小時的時間跟她講解長春集團的運作,教她怎麼看公司的財務報表,如何評估一個企劃案。
他不像學校的教授只會重復課本上枯燥無味的理論,而是用一個又一個實際案例引導她自行思考,從中汲取經驗。
這天吃過早餐,春雪來到書房準備要上課,珠喜卻前來通知她,上課地點換了。
「唯少爺說,請你到這個地方。」珠喜遞給她一張紙條。
春雪接過紙條,訝異地審視上頭蒼勁好看的字跡。
他約她在市中心的影城廣場。
「杜唯人呢?」
「他已經先出門了。」
到底怎麼回事?春雪疑惑不解,照理說,杜唯想更改上課地點,也可以開車載她一起去啊,沒理由先行離開。
他葫蘆里究竟賣什麼膏藥?莫非,這是個約會?
一念及此,春雪心韻頓時亂了,她咬咬唇,阻止自己胡思亂想,在顧家司機的護送下,來到影城廣場。
她想不到,在廣場等著她的,竟然不是杜唯,而是另一個男人,高信寬。
「為什麼你會在這里?」
「你說呢?」高信寬絲毫不在意她冰冷的神情,沖著她咧嘴笑。
「是杜唯約你來的?」
「嗯,他前兩天打電話給我,要我來這里等你。」
他竟敢如此捉弄她!
春雪郁郁咬唇,眼神陰晴不定,心口有把火在燒。那男人,就這麼急著把她推往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嗎?
「他大概是知道我這陣子打電話約你,你都不理我,所以才大發慈悲幫我一把吧!」高信寬一副可憐兮兮的口氣。
春雪橫他一眼,轉身就走。
斑信寬哪是省油的燈,一個箭步上前,敏捷地擒住她藕臂。
「你放開我!」她冷眉怒斥。
「好不容易見到你,你要我怎麼輕易放手呢?不戰而退可不是我高信寬的本性。」
「我不覺得自己有哪里值得你戰的。」
「就因為這樣才值得啊!」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高信寬收斂笑意,湛眸閃爍著異樣光芒。「男人都很賤,愈是得不到手的,就愈想挑戰看看。」
春雪怔住。
「干嘛這種表情?」高信寬又恢復原先的玩世不恭,雙手一攤。「被我嚇到了?」
不是嚇到,只是驚訝,看來這男人比她想象中的還難對付。春雪暗暗尋思。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看一個男人,很危險?」高信寬突兀地問。
她聞言,眯了眯眼。
他彎身傾近她,呼吸近得能夠吹拂她的臉。「你愈是高傲冷漠,男人就愈想融化你這座冰山,你懂嗎?」性感的嗓音挑逗她。
她不為所動,明眸一瞬也不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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