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主的男人(上) 第6章(1)
作者︰雷恩那

男人的手勁其實很大吧?十根修長指肯定重重掐著她的肩頭肉……稍值得慶幸的是,她五感變魏中,痛覺漸失,只覺沉沉的、麻麻的。

欸,她可憐的雙肩要被掐出點點青紫,她絕對找他算帳,怎麼也得在他臉上、頸上、身上也啃出點點青紫來才甘心哪……

「你被鐵箭劃傷?」

他不像干爹那般電閃雷鳴地噴火,但嚴寒語氣入耳,也夠凜心。

喂!等等——這、這……她僅是舌根略僵,話出得慢些,有必要當眾扯她襟口、翻她衣領嗎?

欸欸,這讓在場的人多不好意思?

再者,他如此這般不懂矜持,若被她家干爹一雙虎目相中,絕對會想方設法扛他回天養牧場當她那個「帶把的漂亮媳婦」呀!

這不,他一抓她、扯她,干爹就動手了。

「箭上淬毒。舒爺,她中了毒。」及時解釋。

「嗄?!」虎目瞪若銅鈴。

欸,干麼嚇她干爹?瞠圓眸子瞪他,以表內心不滿。

「不是能使香魂?對氣味甚是靈動?難道不知自己中毒?」又是凜心凜意的口氣,嗆得人難受。

她皺皺鼻子,發現近在咫尺的俊龐變得模糊扭曲,惹得她莫名發笑——

「知啊……所以藥丹……先吞了……」

她知道中毒啊,所以瞞著干爹先吞了一顆隨身攜帶的紫瓊丹,那是干娘親手配制的藥,頗有解毒功效,只是癥狀得緩緩開解,不能立時見效,而她能靠意志力撐到現下仍不倒,為了什麼?

……不就是想讓干爹不著急,好好的,安心。

結果,教他給毀了。

「算了,總之你……你接好啊……」虛弱扯唇,麗顏血色盡失。

「什麼?你——」不及再說,被他掌住的縴巧雙肩忽地往下溜滑。

他本能收攏臂膀,將神識頓失的姑娘穩穩接住。

不到夜半時分,北境三萬大軍已行軍至五戟嶺下。

聶行儼令後防搭營嚴守,鐵騎再分作三股,趁今夜濃霧大作,夜襲。

此次襲擊不再費事地迂回夾殺,而是正面與左、右兩側同時發動進攻。

他擲出的那一箭,令對方主將非死亦是重傷,陀離軍中無首,竟不能當機立斷撤兵,這場夜襲恰好給新練的北境軍試身手。

前後不過一個時辰,濃霧散去,戰事亦歇。

主將巴殷負傷身亡,陀離軍潰敗竄逃,飛泉關外五十里內的敵軍盡數肅清。聶行儼再令旗下兩名大將各率精兵兩千,以追擊為手段,驅逐為目的,將余下的陀離兵殺回他們自個兒地界。

這一役,三萬陀離軍最後僅約莫千人生還,東迦部族的男丁幾近亡絕。

北境軍賞給龍瑤公主的這一記耳光,既響又亮。

月上嶺空,圓滿一輪。

清輝之下,殺伐已止,盤桓且來去的夜風早將昨夜濃重層疊的血腥吹散。五戟嶺下依陣駐扎的北境軍大營靜中肅穆,眾將士該睡的睡、該吃的吃、該巡防的巡防,各司其職,徹底嚴守,唯一被攪亂的,是那座被眾軍圈圍在中間的帥帳。

帥帳中就那麼一張堅固的窄榻。

窄榻上躺的就那麼一個姑娘。

號令數萬鐵騎的大將軍王爺歷經了長距離奇襲以及一夜戰事,接著又安排幾件要務善後,回到自個兒帥帳,沒榻可躺,因姑娘一昏已睡足一日夜,至今尚不見醒覺跡象。

聶行儼靜佇不動,低首凝注那張唇色偏淡的臉,漫過心頭的東西令氣息繃緊。鐵箭朝她疾去,在那當下,他束手無策,僅能眼睜睜看著。

緊張,甚至驚駭。憤怒,令胸間繃疼。

靶覺皆因她而起,卻不清楚該將此般心緒歸納在何層意義。

她頸側被鐵箭劃過的口子甚淺,又盡早吞了解毒丹,毒似是抑下。

舒大濤本要快馬加鞭帶她趕回天養牧場,遭他阻攔,理由是怕她在馬背上一路顛簸,氣血奔急,會激引毒性再發。

再者,北境軍中亦有識毒的軍醫隨行,能先行診治。

準備夜襲之前,老軍醫已好生號過她的脈,說是脈象頗健,昏睡便是自愈的手段之一,當無大礙。

當時在她身邊看顧的是她家干爹,而待他一戰歸來,帥帳里守在榻邊的竟換成一名發色深紅、高鼻深目的美婦,說話還帶異族腔調——

「夏札娜,來自天養牧場,大陽的干娘。見過儼帥。」

「我家男人被我趕回牧場,大陽中毒,我接手。」

他看她擺出一堆藥罐,挖出數小坨藥粉、藥脂,有的和水喂進夏舒陽口中,有的用火薰燃,炙在頭與四肢幾個穴位。

而當婦人松解夏舒陽衣帶,欲掀開前襟時,她徐徐看向他,徐徐笑問——

「您確定要繼續看下去?」

被突如其來一問,他驀然回神,才知自己當真盯得兩眼不眨。

繃著微泛紅潮的臉踏出帥帳,胡亂吃了些屬下送上的熱食,然後仔細巡視了傷兵們的狀況,這才重新走回帳中。

此時,他就這樣靜望榻上睡顏,心緒涌動,卻沒能抓住分毫。

「舒夫人,在下有事請教。」

「儼帥,咱有一事欲問。」

在榻邊照看的美婦與他幾是同時開口。

那張眼角已留風霜的面容轉而向他,似笑非笑,之後淡淡揚唇——

「儼帥以‘在下’謙稱,那是講江湖禮數,而非拿大將軍王爺的威名壓人,咱听著心里挺受用。只是你想請教的事跟我想問的事,咱料啊,九成九是撞一塊兒了,既然我搶得話頭,那就由我先說吧,不過這一談肯定一言難盡,儼帥還是請坐吧。」

很理所當然地反客為主,囂張勢頭雖屬內斂型的,仍是囂張。

當年天真愛笑的小話嘮女娃為何會張揚到幾近瘋魔之境……聶行儼約莫有些明白了。被天養牧場這對夫妻一帶,長年浸潤,耳濡目染,果能如此。

他撩袍落坐在榻邊地毯上,盤腿挺背,兩掌虛放于膝頭。

「舒夫人請講。」他語調也淡。

「好啊,那我可說啦。」

她臉突然湊近,他不動如山,僅微乎其微蹙眉。

她扭著鼻頭嗅了又嗅,似確認再確認,認定了,遂道——

「儼帥身上這股子香,是讓人渡了香魂才致如此吧?」

聶行儼深瞳縮了縮,直探進對方眼底。

夏札娜笑笑又道——

「但凡使香與煉丹,每個煉香魂丹的人都有屬于自個兒的氣味基底,你這香氣我識得,是我同門小師妹獨煉出來的,之後小師妹被西北鷹族的男人娶了去,先後替那男人誕下一雙漂亮的孿生女娃,以及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兒……我師妹將獨煉的香魂傳給女兒們,說是給女兒們添嫁妝呢,只是那小女兒使得實在是……欸,不

如何,但那對孿生姊妹學得極好。小師妹還跟我提了,想讓她們姊妹倆也入師門學藝,一塊兒精進,不過這事最終沒能辦成,我小師妹一家……不,是西北鷹族,整一族的人全給滅了。」略頓。眼角細紋彎彎,仿佛雲淡風輕——

「鷹族滅絕之事,咱料儼帥定然較我清楚,但沒能料及的是,原來這股香魂猶在。我還以為當年的那個她將香魂用在仇人身上,又殺了那人……」

「舒夫人說話何必拐彎抹角?你口中所提的她,不近在眼前?」聶行儼聲泛冷意。「當年鷹族遭滅族大禍,族中斗士俱戰死,鷹主朗爾丹一家僅余三公主這一點血脈。之後麗揚三公主自煉香魂丹,使香魂行刺達赤王烏克鄯于陀離大營中,夏舒陽便是麗揚,這一點錯不了,當時我與她在陀離王帳中遇上,是我救她逃出,她遭香魂反噬,最終竟將那玩意兒使在我身上,根本是恩將仇報。」

夏札娜忽地舉袖掩嘴,好似費勁隱笑,清清喉嚨才道——

「儼帥,香魂若要化成對方的身香,那得‘渡’,而這個‘渡’字可大有學問,必然是要相濡以沬、肌膚相親,要纏綿深入,宛若至死方休,簡言之,就是你化作她,她成了你,你倆合成一個,那才可以。呵……你確定咱們家大陽是恩將仇報,而非以身相許?」

他知面上已染紅,耳根殷燙,但神態仍端得如沉水無波。

他嗓聲更冷更靜。「如此說來,夏舒陽即為麗揚三公主,舒夫人是認的?」

「你都強認下來,執著不放,我只好認了呀,但大陽自個兒認不認,可不歸我管,我也沒本事管。」

「夫人此話何意?」

她沉吟了會兒,再揚眉,神色端肅許多,敘事口吻依然淡淡——

「當年鷹族遭禍,我著急打探小師妹一家下落,原都絕望了,卻在某日,蒼鷹將大陽給送了來。那頭巨鷹是在西北鷹族的蒼峰神山上才能見著的猛禽,是大陽小時候拾回來養的,說是掉出鷹巢的雛鳥,本已奄奄一息,之後竟也被養得雄壯威武……身長及人腰高,翼展長度比一個七尺男兒橫躺著還長,那蒼鷹一向只听大陽召喚,頗具靈性,曾隨大陽飛來天養牧場幾回,當時為防蒼鷹叼走牧場里的大畜小畜,可累壞咱們家養的那七、八條牧犬呢。」憶起往昔趣事,嘴角不禁噙笑。

聶行儼凝思沉眉。

……奄奄一息?掉出巢的雛兒?

莫不是他年少時隨父帥拜訪鷹族,與她一塊兒從蒼峰上帶走的那頭雛鷹?

他心中兀自琢磨,听夏札娜斂了笑意又道——

「蒼鷹將大陽帶到牧場時,她根本毫無知覺,整個昏迷不醒,然後是一臉殘妝,半身赤果,後來仔細瞧過,見腿間痕跡明顯,才知連身子也給出去……當時以為她那手三腳貓功夫的香魂術是使在仇人身上,為了手刃仇人,命不要,身子也不要,卻不知香魂種在別處了,且還種得挺甘心情願。」嘆氣。「瞧,這些年真是白替咱們家大陽心疼了不是?」

聶行儼這會兒臉色不是紅,而是黑到底。

抿唇調息,他不理對方調侃語氣,冷言問——

「她不認自己是鷹族三公主,又是為何?」

夏札娜替榻上安眠的人兒掖了掖被子,道︰「她沒不承認,至少不是故意不認,是內心仍迷惘,陷在迷障中進退失據。」

他蹙眉。「說清楚。」

「大陽昏迷整整大半年才醒轉,剛醒來時完全認不得人,兩眼還半盲,瞧不清楚東西。她並非失憶,而是不肯記住、不願去想,目力也非真正受損,主要是心神耗損過頭了才致如此,但那使得亂七八糟的香魂既然渡去,又仔細將養,她醒來後一個月不到,眼楮慢慢也就復明。」一頓,語調徐靜——

「大陽底子本來就好,身體狀況恢復得甚快,但腦子里的東西是在天養牧場里又待了一年多後,才一點一滴拾回來的。記起了,也順道掩藏,不去揭那道口子,她就是在五戟嶺下這片草原簡單過活的夏舒陽,不是什麼三公主,更不是什麼蒼鷹之魂護佑而生的鷹主。」

聶行儼心一凜,眉眼更凌厲。「她背上的展翼紅印之所以不見,與此有關?」

夏札娜嘴角微勾,點點頭。「也許吧。俗話說相由心生,而既已從本心當中拋卻,那皮相隨之改變也是自然。」

……小扮哥,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啊……

我想,蒼鷹大神沒選中誰的……

什麼神選護佑,都沒有的……

……姊姊們不理我,也忘了我,只因我背上生了像鷹翅的胎印,大伙兒全走了,卻不肯捎上我……

當年地底洞的雪峰上,她最後說的那些話,是她的真心本音。

所以僅是個胎記罷了,那不再代表什麼,更無任何寓意。

她從當中醒悟,蒼鷹大神從沒眷顧誰,又或者在這寰宇全界中,根本無神。

「但,最終是那頭大鷹救走她。當時那般勢態,要想將她這個混帳逮上來,也只有大鷹能辦成。」他推敲著,沉吟般低語。

「儼帥說什麼?」沒听清楚,只覺得像罵人了。

他看向霸佔了他的榻、他的枕子與被子的混帳姑娘,瞳底幽光輕掠。「舒夫人想錯了。有些東西深植神魂、連成血肉,要想從本心拋卻,不能夠。」

即便信仰動搖,意志土崩瓦解,天賦這玩意兒確實是上天神授,那是與生俱來的本心,或者能掩藏,但絕無法除卻剝離。

畢竟,蒼峰神地的大鷹只听鷹主召喚。

只听她本心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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