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今世不當妾 第2章(1)
作者︰寄秋

「你說不是他推你的?」正準備罰齊亞林入祠堂罰跪的雲老夫人驚訝地問著。原本她想說他心術不正,害了她寶貝孫女,總該懲罰一番,沒想到小月兒會突然這樣說。

雲老夫人看了看面色蒼白的雲傲月,她還有些輕喘,氣息不穩,當祖母的看得很心疼。

身為嫡長孫女,雲傲月是眾人的掌上明珠,雲老太爺病重時看了她一眼才心滿意足的含笑九泉,說雲家有後,可見她在雲家的重要性。

其實在雲家,亦有女子接掌家業的例子。那位祖輩招婿一名,生有三子二女,當時姊長弟幼,弟弟成年後並未分家,兩家合一家,三代後贅婿才帶著後代子孫分出去,由弟弟一家獨大,不過姊姊分房也帶走一半家產,弟弟毫無異議。

因為有此例在先,盡避雲家大房已有嫡子,但雲老夫人還是舍不得將孫女嫁人,才想到招婿這回事。

「是的,祖母,齊家哥哥站得離我比較近,我一回頭就看到他,先入為主地認為是他推我,可是孫女事後想了想,我是被人從左邊推了一下,可他站在我右手邊,我想他的手沒那麼長,可以繞到另一邊推我。」她故作苦惱的顰眉,似在想誰這麼神通廣大的推了她。

她沒說的是雲惜月身邊的丫頭春鶯那時正好快步的走過她身側,且身形略壯的春鶯走得很快,一下子就沒了蹤影,好像沒注意到身後有人落水了,急匆匆的揚長而去,連頭都不回。

雲老夫人問︰「那時誰在你身邊?」沒找出那個有心相害的人,她心底不安,今日能推孫女,明天還不把黑手伸到她頭上。

雲傲月回想了一下方道︰「綠腰回屋子幫我拿罩紗,青玉提著點心走在前頭,我自個也沒瞧清楚就掉下去了,也許是我腳滑沒站穩,風一吹就失足,風太大讓我以為有人推我。」

「你真沒瞧見人?」這丫頭是不想追究吧!終究是心善的,狠不下心看人受罪,和她親娘一樣心腸軟。

「是真沒瞧見呀,祖母,您讓齊家哥哥起來,別跪了,跪壞了身子怎麼考科舉,我們不能壞了人家的功名。」雲傲月一邊嬌嗔一邊拉著雲老夫人的手,輕輕的搖呀搖,滿是小女兒嬌態,令人好氣又好笑。

她挖出腦子的記憶才想到,齊亞林十四歲高中,是安康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秀才,還是案首,三年後,也就是今年再考鄉試,依然是頭名解元,再過三年赴京趕考。

在殿試的評比上,他本來是狀元,但是第三名的探花實在太丑了,又年高五十七,皇上看了不喜,認為探花顧名思義便是要個美貌的少年,便開口把第三名的探花往上挪至第一,齊亞林也因此從狀元郎變成了探花郎。

離齊亞林成為探花只差一年,她及笄後便被賀重華納入後宅,離成為官夫人只有一步,那時賀氏不斷勸她早日入門才能早日懷上孩子,一旦有了兒子,她便能站穩腳步,臨川侯府任她翻手雲覆為雨,無所出的朱月嬋只有往邊邊站的分。

她太想擺官夫人的威風,二話不說答應了。如果她肯再等一等,也許會有不一樣的際遇,她後來也不會過得那麼苦,在人牙子手中一再被轉賣,磨去她的傲氣。

雲老夫人嘆道︰「就你這脾性,老婆子瞧了都頭痛,說風就是雨,以後誰受得了你的性子。」小月兒都十三了,是該好好挑戶人家,早點定下來也好定性。

她不咸不淡的看了挨了十板子的齊亞林一眼,對他就沒有對自家孫女那般親熱,略顯冷淡的叫他起身,「雖然是你救了小月兒,可是男女終究有別,這件事就埋在土里,誰也不許碎嘴,我家小月兒還要議親呢,別壞了她的名聲。」她這是警告,也是忠告,瞞得好便一筆勾銷,誰也不會在這件事當中受到傷害。

是他救了她?雲傲月心中一陣訝異,對他的愧疚又加深。

原來是他不顧自身下水救人,若非她及時醒悟走這一趟,她真是到死都不知曉救命恩人是誰。

「君子坦蕩蕩,不毀人名節,即使老夫人不提,小輩也不會說漏半句。」被小廝扶起的齊亞林顯然傷得不輕,他後背墨青色的衣袍隱隱沁出血絲,面色較以往白了幾分。

雲老夫人點點頭,「好,很好,不愧雲娘收留你一場,你沒有辜負她的疼惜。」當年他到雲家時也就四、五歲大,依親而來,那時的小月兒剛會爬,兩人像兄妹似的玩在一塊,叫人看了也歡喜。

一眨眼功夫,不到腰高的小蘿卜頭都長大了,身形挺拔,才智卓爾不群,外表翩然俊雅,一下子竄高的個頭讓她得仰頭一看。從這些孩子身上,她看見逐漸老邁的自己。

齊亞林目光澄澈正視著前方,「莫敢忘卻雲娘姑姑對小輩的大恩,今生今世將牢記心頭。」

雲傲月輕聲道︰「齊家哥哥,用不著記上一輩子,我娘施恩並未想過回報,她只是在能力所及內照顧同族子佷,你真的別放在心上。」別恨我呀!齊亞林,我已經開始努力消弭我們之間的仇恨,你要給我時間改變。

二十七歲就入閣的年輕首輔,那得多招人仇恨呀!那麼多人眼紅,他得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才能爬到那個位置?

一定是太勞心勞力了,夙夜匪懈,為了朝廷不眠不休才會把身子搞壞了,年僅三十三便死于急癥,若讓他多活幾十年,封侯賜爵不在話下,以他在民間的聲望,定能名留青史。

雲傲月有一絲絲的心疼,她忘不了半人高的墓碑上刻著齊公亞林之墓六個字,心痛仍未平復,心想著他若能活過來,她會好好地對待他,絕不再使花招整他。

听到嬌軟的嗓音,齊亞林這才轉過頭看向她,「看來傲月妹妹已然無恙,亞林未愧對雲娘姑姑。」看到她沒事,能站能走,他心里著實松了口氣。她幼時好歹也甜糯糯地喊了他幾年哥哥,他不忍心看她出事。

只是她突然改變的態度,該不會有詐吧?這丫頭要使壞時還是有點小聰明的,他對她從不設防,常無意中走

入她布好的陷阱,一見他出丑,她就樂得哈哈大笑。她整他整上癮了,樂此不疲。

瞧見他眼中的防備,雲傲月苦笑在心,面上柔聲道︰「多謝齊家哥哥的搭救,要不是有你的奮不顧身,月兒早淪為波臣。」

齊亞林身後的李新不滿地道︰「我家少爺根本不會泅水,差點和小姐您一起沉下去……」他嚇得都快哭出來了。

「李新,住口!」齊亞林冷斥。

齊亞林在雲家借住,雲家該給的基本體面一樣不少,因此五歲的齊亞林被送到雲氏家學中讀書,雲家還給他一名小廝和一個月五兩月銀,以供他買些筆墨紙硯。

雲家有的是銀子,不缺這點小錢,這般做至少名聲上過得去,只是相較其他主子的待遇還是有所不同。

李新是齊雲娘為遠房佷子找的小廝,她過世前便把賣身契給了齊亞林,表面上李新還是雲家的下人,拿的是雲家的月銀,但事實上他已經換了主子,不再奉雲家為主。

李新應道︰「是,少爺,小的不該多嘴。」可他憋著不說,心里難受,小姐前前後後欺負了少爺多少回,少爺都看在前雲夫人的恩情上忍下來,不與她計較,她卻越做越過分,完全不停手。

「退到一旁去。」齊亞林勉力站直身子,不要人扶。

「是。」李新一臉委屈的退開。

雲傲月想到十來年後李新變成身材壯實、孔武有力的禁軍統領,再瞧瞧今日瘦瘦小小的小蚌頭,不自覺地莞爾。

未料她嘴角揚起的小小笑容被不經意抬頭的齊亞林捕捉到,他心口一動,暗想她又在打什麼主意,心下設防。

「齊家哥哥,你背後流血了,要不要我幫你……呃,找個大夫瞧瞧?」她咬了咬舌,差點月兌口而出說成我幫你瞧瞧。

在那惡夢一般的前一世,她被朱月嬋賣給人牙子時,心思惡毒的朱月嬋竟反過來給人牙子二十兩,用她僅剩不多的嫁妝銀子要人牙子將她賣給最貧窮的村子,嫁給貧老病殘的漢子為妻,想害她一輩子在山坳中討生活,過著饑寒交迫的日子。

她偷听到朱月嬋的管事嬤嬤私下和人牙子之間的交談,于是她在半途中想辦法逃了,學著如何活下去。

後來有間繡坊在招繡工,連件肚兜都縫不好的她依然去了,為了討口飯吃,她拚命地學習她以前看也不看一眼的繡功,低調做人,試著融入繡娘里,努力提高生疏的繡技。

或許是她天資聰穎加上她沒有退路的努力學習,她在短短的兩年內學會了湘繡、蜀繡、雙面繡,成為繡坊內最受東家喜愛的繡娘,工錢也領得最多。

可是她再怎麼隱忍,還是不經意地得罪了人,別人看她銀子賺得多難免眼紅,何況她又博得第一繡娘的封號,繡坊里有些做了十來年的老人心生妒嫉,開始挖她的過去,發現她並非自由之身,開始造謠。

包無恥的是,她們假意和她交好,卻在一次聚會中將她灌醉,然後燒了東家即將要交貨的繡件,一口咬定是她酒後失了神智將未喝完的酒倒在繡件上,再點火燃燒,三人成虎,她百口莫辯,東家一怒之下命人將她打了一頓,又適逢人牙子找上門,她來不及取走自己存的銀子就被帶走了。

她輾轉被賣到一處小山坳當三兄弟的共妻,但因為傷得很重,還沒等三個兄弟共用一個妻子,她已經高燒得認不得人,只差一口氣就要沒了。

也許是她命不該絕,在奄奄一息之際,有位告老還鄉的老太醫因錯過宿頭而借住農家,見她病得不輕便起了醫者的憐憫之心,以五十兩高價買下她,讓兄弟三人各娶一妻。

在老太醫的醫治下,她病好了,正巧他缺個藥童,于是她成了他身邊負責采藥、洗藥、撿藥、曬藥、切藥的藥童,且因老太醫手抖無法制藥,她還得兼任炮制藥材的藥師。

如此過了三年,她竟成了江南一帶炮制藥材最成功的藥師,老太醫對她的態度半是師徒,半是祖孫,認真地教她制藥,她所制出的藥意外受人歡迎,人人搶購,因此她順理成章的成為大藥師。

老太醫過世的前兩年有感自己時日不多了,空有一身醫術卻沒半個傳人,所以他加緊有限的時間傳她醫理,教她如何看診、把脈、下針,指示要開什麼藥方才能根治病情。

礙于時間短,學得不夠詳盡,她制藥的本事比看診高,小病她能治,算是小有所成,但是一遇到棘手的病癥便束手無策,只能以藥丸、藥粉輔助,減輕癥狀,再以藥去調養。

脾氣古怪的老太醫對人愛理不理的,也沒什麼朋友,或許是和她相處久了有感情,他漸漸把她當孫女看待,在最後那一年對她相當好,還擔心他死後她會無人照料,親自為她說媒,讓她嫁給他的同宗子佷,也是和醫藥有關的沈家藥鋪的二老爺,一個喪妻多年的中年男子。

兩人婚後的感情還算不錯,他待她頗有情,多有尊重,她便拿出制藥的天分為沈家藥鋪制藥,讓沈家藥鋪在短短數年內躍升至藥界龍頭。

她雖會醫術但不精,但若是論炮制藥材,她說自己是第二,沒人敢夸口自稱第一,她炮制出的藥材藥性往往比其他人好上三倍。

齊亞林感覺自己後背流血的情形並不嚴重,婉拒道︰「不用了,小傷而已,歇個幾天就會好了。」

「小傷不醫會變成大傷,別看小傷口不起眼,一旦發炎化膿,毒血流入骨肉里,到時要治就難了,關老爺能面不改色的刮骨療傷,但你能承受挖肉去膿的痛嗎?」這可不是小事,她看過有人不過是踩到一根小小的木刺而已,結果小腿腫得有如腰粗,差點要切斷腿才得以活命。

「你這小丫頭,幾時能說得一口醫理,平時要你看本書都坐不住,這會兒倒成了小大夫,還能給人看傷口了。」看孫女煞有其事的侃侃而談,覺得有趣的雲老夫人出言取笑。

雲傲月眼皮一跳,連忙撒著嬌輕挽她的臂彎。「祖母,我要是個小大夫,就天天給您看診,包管您身子好,長命百歲。」

「瞧瞧,這逗的,還真想當大夫不成,祖母這身子不看大夫也能活到九十九,不瞧見你們這些皮猴子過得好,老婆子怎甘心合眼,我就是愛操心的命,放不下孫兒、孫女。」

她說「放不下」時,看的是面色透白的雲傲月,其實她最在意的還是這個令人頭疼的孫女,想多看顧幾年。

所謂有後娘就有後爹,雖然兒子仍十分寵愛小月兒,但他長年在外經商,後院的事都交給賀氏去管,他是甩手掌櫃,回家後只顧著寵孩子,不理府中大小事。

目前她身子還算硬朗,能壓著賀氏善待小月兒,但要是有一天她老了,力不從心,管不住這屋子的老老少少,沒娘的孩子總是吃虧,除了她,還有誰肯真心的關注雲傲月?

所以她放不下心,老想著要為小月兒做最好的安排,希望小月兒在她故去後仍能衣食無缺,有人在一旁照料。

媳婦生前力推遠房的佷子齊亞林入門當贅婿,她在年輕一輩的孩子當中看來看去,也覺得他不錯,只是等他有一天出人頭地,是否仍甘願做上門女婿,真是沒個定數。唉!早也煩惱,晚也煩惱,到何時才能徹底放下?

「祖母,我會乖的,不讓您操心。」雲傲月扮小,一臉乖順,目不斜視的模樣把屋內的人都逗笑了。

「你這小皮猴,沒一刻安分,若真信了你,菩薩都要顯靈了。」她多念幾遍阿彌陀佛,看看能不能讓孫女轉性。

「祖母,您笑話人家,我不依!」還能賴在祖母懷中撒嬌是件多麼幸福的事,祖母依然有熱氣、有血肉,是活生生的人。

雲傲月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淚,她在意的人都在,真好,這一世她要用盡力量保護他們,讓他們不會再落得悲涼的下場。

「去去去,多大的人了還賴著祖母,齊家小兒,老婆子錯罰了你,在這里給你賠個不是,不過事關我這皮丫頭,行事難免過激,請勿見怪。」小月兒就是個來討債的討債鬼。

雲老夫人話中之意是說關心則亂,孫女一病倒她就慌了手腳,免不了找人出氣,遷怒到旁人。齊亞林呢!就大人有大量,不要見怪,畢竟誰家遇到這種事都會心緒大亂,他好歹吃雲家幾口飯,真要怪罪太說不過去。升斗米,要記恩,飲一口水要飲水思源,不要反過來忘恩負義,把別人的好心給糟蹋了。

「不敢,老夫人也是出自關心,換成我也不能容忍他人欺負傲月妹妹。」欠人一尺,還人一丈,可若是人負我三分,我便還人十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論是非對錯。

听到他口中的偏袒,雲老夫人滿意的點頭,「你先回去換下這身衣服,一會兒我讓大夫上你屋里診治。」

「是的,小輩先告辭。」齊亞林腳下一跨,一陣陣的痛感慢慢襲來,背脊有瞬間的僵硬。

「齊家哥哥,要不要我讓青玉扶你回去?」李新身材瘦小,好像扶不動,齊家哥哥一個沒站穩,兩人就會一起摔倒。

他表情一貫的維持清冷,少有笑意,「這點路我撐得住,多謝傲月妹妹的關心。」

雲傲月緩緩問道︰「齊家哥哥,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他笑也不笑,看起來不太愉快。

想想也是,平白無故挨了一頓打,救人的反被當成凶手看待,任誰心里都不舒坦,多少有些怨懟。

「不生氣。」齊亞林的語氣像在說—生氣有何用?他早就習慣了,寄人籬下還想耍少爺派頭嗎?

「你明明就惱我對你很壞,你嘴巴上不說,心中肯定介懷,我也覺得自己很壞。」她要對他很好,彌補她以前做過的錯事,希望讓他忘了她一時稚氣的捉弄。

看著她清亮的眼一閃一閃地,思及他幼時哄她的情景,齊亞林不自覺地伸出手揉一揉她如瀑黑絲,「說了不生氣就是不生氣,哪有哥哥氣妹妹的,你把身子養好我就開心了,別再生病。」

「真的?」她感覺那個疼愛她的齊家哥哥又回來了。

「騙你有糖吃嗎?」他忍住捏她臉頰的沖動,小時候他最喜歡捏她肉肉的雙頰了,那時她還小,肉很多,很好捏。

雲傲月歡喜地直點頭,「好,我相信齊家哥哥。」

他笑了,很淺很淺的一笑,卻有種撥雲見日的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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