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早上的藥,方媽媽在掌心上倒了點乳液,幫方嘉儀按摩全身。
「嘉嘉,過幾天是媽媽生日,你醒來幫媽媽吹蠟燭好不好?」方媽媽明明不想哭的,卻還是說到眼眶泛紅。
女兒不醒,又不能一直在醫院住下去,醫師說了,如果指數都正常就要請他們出院,帶回家照顧。
按摩完後,方媽媽心情沉重地拉開布簾,意外看到謝深樂現身在病房中,他看起來很累,似乎沒有好好休息。
「怎麼來了?」現在才早上七點多,是上班途中來的嗎?方媽媽又是責怪又是不舍。「嘉嘉沒事,你別緊張。下班來已經很累了,上班前就別過來了,嘉嘉有什麼事我會跟你說的啦。」
「我今天休假,在家待著也靜不下心,所以就過來了,希望阿姨別覺得我煩。」他昨天睡不好,輾轉反側到四點多才勉強眯了下,不到六點就醒了。「這是我幫你買的早餐,趁熱吃。」
「謝謝。」連休假都往醫院跑,這已經不是普通朋友的關系了吧?方媽媽咬著謝深樂買來的肉包,心越跑越偏,如果女兒的交往對象是他就好了。
她昨天打電話給陳建邦,可是都沒有人接,到現在一通電話、一則簡訊都沒有,難道追到手又交往久了就不值錢了嗎?那結婚後的日子怎麼過呀?等嘉嘉醒了,她一定要勸她考慮清楚,別把一生賠給了不恰當的人。
「小樂,阿姨能麻煩你一件事嗎?」
「阿姨你說。」
「家里今天要拜拜,我要回去一趟,本來麻煩我妹過來顧一下嘉嘉,不過這樣我會比較趕,你可以幫我顧一下嗎?」方媽媽有點不好意思,謝深樂放的應該是特休,卻不能自主規劃。「不方便可以說,千萬不要勉強。」
「不會啦,反正我也沒計劃,剛好可以幫上忙。」謝深樂放下計算機,月兌去外套,確定要留下來。「阿姨,你放心,這里交給我吧。」
他從昨晚就一直心緒不寧,到今天早上依舊煩躁的要死,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一樣,風雨欲來的預感讓他坐立難安,還頻頻想起方嘉儀。與其到實驗室卻一直掛念她的情況,還不如到醫院來,就臨時請了假。
反正帶著計算機他就能做很多事了,試驗計劃也不是擬好看的,少了他,實驗一樣能順利進行。
「那就麻煩你了。」方媽媽又想起另一件事。「我有訂醫院的午餐,你記得拿來吃,別出去買了。」
「好。」謝深樂笑著應下,送方媽媽到電梯處。
方嘉儀因為昨天刺激過度,恍恍惚惚地從陳建邦的公寓飄回醫院,此刻才剛回到她的病房所在的樓層,就看見媽媽步入電梯,而謝深樂正朝她揮手道再見。
若是平常,方嘉儀還會好奇一下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何媽媽跟謝深樂的角色換了過來?但經過昨夜的躁動,她已經耗盡所有心力,現在只想放空,然後找個角落把自己塞進去。
她飄回病房,看到床上昏迷不醒又憔悴的自己,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怎麼會可悲成這樣呢?長這麼大了,還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好是壞都分不清楚,還幫別人找借口開月兌,明明到處都是可疑的線索,她都不曾探究,活該被人當成傻子。
「方嘉儀,你都快三十歲了,才明白自己是則笑話,你笑呀,怎麼不笑?」要不是她現在又踫不到東西了,不然真想賞自己兩巴掌,為什麼會蠢成這樣?
謝深樂回來之後,順手拉上布簾,方嘉儀坐到他旁邊,卻無心听他今天的故事,頹然地縮成一團,默默哀悼自己逝去的友情和愛情。
「方嘉儀,我喜歡你。」
謝深樂突如其來的開場白,立刻把縮成一團的方嘉儀嚇得冒出頭來。
「你……你說什麼?」喜歡她?謝深樂喜歡她?這怎麼可能?
老天爺到底在跟她開什麼玩笑?昨晚失戀,今早就有人跟她告白?是嫌她這陣子起伏還不夠大嗎?
「你跟陳建邦在一起,我的感情就跟你沒有關系了,本來我想就這樣吧,時間一久,慢慢淡了就好,要不是你出車禍,我還沒辦法離你這麼近。」謝深樂來這里這麼多回,第一次伸手模了方嘉儀的臉。「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好好的,一輩子都不能接近你也沒關系。」
謝深樂喜歡她?他真的喜歡她?方嘉儀嚇得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
難怪謝深樂工作都忙不完了,還是每天到醫院來陪床……她的腦袋脹得嗡嗡響,完全沒辦法思考,雙手成拳敲著腦袋兩側,還是沒辦法把自己敲正常。
「我不喜歡陳建邦,他配不上你,可這不是我破壞你感情的理由,但是我……」謝深樂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把方嘉儀的胃口吊得高高的,直到他的手指將她在外的五官都描繪過一回,才開口說︰「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搶過來。」
謝深悅後來有打電話給他,說陳建邦升上主任後幾乎不加班,只有趕交期時會留晚一點,平時六點就走了,就算加班也從來沒有超過九點,這時間過來醫院還夠他陪方嘉儀兩個小時!
可是他人呢?听方媽媽說匆匆來過三次,每回都說工作忙得趕回公司,他究竟在忙什麼?
方嘉儀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唯一可以清楚描述的感覺就是累。
「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陳建邦,處處為他著想,為他考慮,這讓我很嫉妒。」
恨不得取而代之。「我沒有資格評論你的感情,因為那是你的選擇,可是看你這麼傻,我實在舍不得,陳建邦冷落你的時間不短了吧?」
方嘉儀很想哭,但卻只能想,發泄不出來的情緒憋得她好難受,恨不得拿頭去撞牆。
她身邊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很傻,偏偏她就是傻到不願去探究真相。
「陳建邦剛好在我爸的公司上班,我托人查了下,他雖然忙,但並不會忙到連來醫院陪你的時間都沒有。」謝深樂的臉繃得死緊,神情相當不悅。他恨不得能捧在手心里疼的人,陳建邦居然不懂得珍惜,他也不想想她是個多好的女孩子?「雖然這讓我有機會可以留下來,但是對你來說,還是陳建邦好吧?我不過就是個比陌生人還好一點的男友的同學……」
方嘉儀一陣痛縮,臉色蒼白到幾近透明,心一抽一抽地疼。
「這些話,我希望你听到,又不希望你听到,我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矛盾的心情了。」即便知道陳建邦沒有好好對待她又如何?這不是他介入的借口,他唯一能越界的就是趁她對這外界的事毫無感知時,放縱自己的感情,到病床旁陪她幾個小時。「我是真的喜歡你,而我也只能在這時候說喜歡你……」
謝深樂自嘲地笑了聲。「八年了,我那時候都規劃好了,你是唯一的變量,沒想到我這一猶豫,你就成了陳建邦的女朋友。這幾年來,我陸陸續續關注你的消息,你依舊跟陳建邦在一起。」
他還想過,只要听見方嘉儀恢復單身就立刻買機票飛回台灣,可惜這想法到他決定回台灣設立實驗室之前,都沒有機會付諸實現。
家里的人都認為他放太多心思在工作上,像根老木頭遲遲不開花,卻不知道他早就結過花苞,只是還沒開就先謝了,到現在都沒結過第二顆。
謝深樂認真地說著他在心里憋了好幾年的話,方嘉儀越听胸口越痛,痛到她施力捂住胸口還是遲遲無法舒緩過來,錐心刺骨般的疼痛凌遲得她忍不住喊出聲。
「痛……好痛……」她痛到都縮成了球,把頭埋進雙腿之間,沒有注意到她的靈體正越變越透明。
一直注意著方嘉儀的謝深樂頓時皺眉,病床上的她呼吸忽然變急變快,甚至張嘴喘著,身體微顫,反應心跳和血壓的生理監視器數據更是不斷上升,沒有止勢。
他驚覺不妙,立刻按下緊急按鈕。「病人的心跳跟血壓急速上升,呼吸變快變喘。」
謝深樂向護理師說明情況後,害怕地握著方嘉儀的手。
「你撐住,護理師馬上就來了,你不能有事!」
一股寒意從背脊竄起,蔓延全身——這是他第二次因為方嘉儀感受到這種蝕心的懼意,連帶上次她倒地浴血的畫面都洶涌而至,令他險些站不穩,深怕她出了什麼無法挽回的憾事。
可是他不能慌,他和她都得撐住。「嘉嘉,你別怕!勇敢一點,撐過去!」
沒多久,值班的護理師過來查看情況,立刻通知醫師,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方嘉儀的情形總算穩定下來。
謝深樂一口氣還沒喘完,一回頭就發現昏迷好幾天的方嘉儀睜開了眼楮!
「你——」他以為是自己太緊張生出幻覺,握住病床欄桿又看了一次。她確實醒了,只是看起來很虛弱,沒什麼精神,雙眼灰蒙蒙的,但總算是醒了。
謝深樂嘴巴開開合合,像條離水的魚,明明內心激動得很,但就是沒辦法說出完整的句子。他狼狽地抹了把臉,決定先通知方媽媽這件好消息,先讓情緒平復一下。
方嘉儀轉著眼珠子探看眼前的環境,還不是很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除了青色的布簾,入眼的幾乎都是一片白。
她這是……醒過來了嗎?
方嘉儀試著坐起,卻發現手腳無力,身體異常沉重,又脹又疼,十分難受,唯一能慶幸的一點,是她終于能真實感受到重量和這個世界。
她愣愣看著背過身撥電話向媽媽報喜的謝深樂,其實心里還有幾分不踏實,怕這是一場夢。
她太久沒有開口說話了,反應有些遲鈍,喊了好幾次才真正發出聲音。
「謝……深樂……」
見他訝異回頭,方嘉儀伸手,卻十分吃力,怎麼抬就是沒有一個拳頭高,還抖得很厲害。
謝深樂見狀,電話還沒掛就回來握住她的手。「別急,你出車禍了,躺了好幾天沒動,肌肉沒力很正常。醫生說你傷口愈合得很好,別緊張,只是暫時的。」他細聲安撫她,看她目光通紅,心口一陣揪疼。
他沒放開方嘉儀的手,就這麼握著,再對手機彼端的方媽媽說︰「阿姨,你慢慢來,嘉嘉這里我會看著,小心為上。」
幣了電話,謝深樂抑下緊張,坐到陪床椅上跟方嘉儀說話。「你媽媽等一下就過來了。現在感覺怎麼樣?還好嗎?有沒有哪里特別痛或特別不舒服?你先放輕松感受一下,我去請護理師來裝止痛針。」
她全身是傷,會痛是應該的,只是疼痛有分級,也許有些不對勁的地方要當事人感受後,才知道該進行哪些檢測及處理。
方嘉儀傻愣愣地看著謝深樂通知護理師她清醒過來的事,以及後續安排。
听著他巨細靡遺的吩咐,她才慢慢有了回魂的感覺。
想到這些天她當游魂所經歷的事,她的無助、她的彷徨,還有受到背叛屈辱的震撼與悲痛,全化成了委屈,源源不絕地向她撲了過來——
「嗚哇——啊啊啊——」方嘉儀嚎啕大哭,哭得像個初生嬰兒一樣,五官都皺在一起了。
「啊!」謝深樂慌了手腳,先愣了一下才想到要抽面紙幫她擦眼淚。「別哭,沒事,真的沒事,我沒騙你,只是暫時使不上力,你別哭呀——」
方嘉儀哭得更用力了,還哭到咳嗽,簡直慘到不能再慘。
「為什麼他們要背叛我……我哪里做不好了?我全心全意對待他們,為什麼他們做得出那種事……嗚啊啊啊——」
謝深樂听出關鍵,安慰她的同時問︰「誰背叛你啦?」
「建邦和玉旻……嗚嗚嗚啊——為什麼?我哪里對不起他們了?為什麼……嗚嗚……」方嘉儀哭到全身骨頭都在痛,可是好不容易能發泄了,她根本不想停。
這些日子她受夠了!
「乖喔,慢慢說,他們做了什麼啦?」謝深樂直接把面紙放到她腿上,幫她擦眼淚的同時,床上逐漸累積出一座白色小山,他卻沒有不耐。
「他們……他們上床了……嘔——」想到那畫面,方嘉儀惡心干嘔。
「小心,別太激動。」謝深樂也不怕髒,居然直接伸手去接,不過方嘉儀沒吐出什麼,就是胃里直泛酸。
「為什麼……他們在一起快一年了……一年耶,他們到底把我當什麼了?嗚嗚嗚——」方嘉儀哭得好累,眼楮都睜不開了。
這消息大大震懾了謝深樂。
方嘉儀是個重情的人,這對她而言無疑是青天霹靂,天塌了差不多就是這樣吧?只是出事前她毫無異樣,還幫陳建邦送洗床單,她是何時知道這件事的?
「你怎麼知道的?會不會把夢境當真了?」謝深樂倒了點水喂她喝,剛好護理師過來,他歉然地向對方笑了下,低頭繼續安撫方嘉儀,盡量別讓她的情緒影響護理工作。「你先冷靜下來,慢慢說。可以哭,但是別用力,你身上一堆傷。」
真怕她身上的石膏和繃帶拆開後,人就散了。
護理師離開後,謝深樂撥掉方嘉儀臉上的紙絮,又喂她喝了點水才問︰「你怎麼知道陳建邦對不起你了?是不是睡昏頭了?你知道你睡了兩個多禮拜嗎?」
「知道。」方嘉儀癟嘴,神色相當晏屈,眼紅鼻子紅的,看起來好可憐。「我親眼見到的——」
她把這些天的事大概說了一遍,謝深樂震驚到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說……你這幾天都……」他嚇到連語言能力都崩解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說的都是真的。你爸在你國小的時候,把你丟到市中心,拿一百塊叫你自己坐車回家,因為沒找零被罵敗家子還被痛打一頓。」她開始舉證。「我入院當天你哥哥有來,他長得很高很壯,還摘掉你的眼鏡,掀開你的劉海……你集訓時最討厭背著你哥哥跑步,因為他比豬還重……你到國外留學的時候受到歧視,還被霸凌……你的實驗室不接發酵性物質分析……」
方嘉儀如數家珍,謝深樂听得是無比別扭,每說一項,他的耳根就多紅一分。
「所以……你也知道我喜歡你的事了?」她剛剛說的那些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這句話有沒有听見?
方嘉儀頓時呆住了。她才剛回魂,就像是一台老舊的計算機,程序跑得很慢,光是陳建邦和李玉旻的奸情就佔去她大量的內存,正在理清謝深樂的事,還沒想到他突如其來的告白呢,他就直接提出來問她,想躲也躲不了。
見她呆愣的表情全是錯愕,謝深樂暗暗松了口氣,幸好她沒有反感,不然他這仗打起來就難了。
「你還打算跟陳建邦在一起嗎?」
方嘉儀沉下臉來,搖頭。沒有什麼比送上門讓人作踐的行為更賤了,她才不干這種事。
「那我可以追求你嗎?」
「啊?」方嘉儀這下真的當機了。接連發生這麼多事情,她根本應付不來,而且陳建邦的事讓她好累,她真的沒有心思去想這些,甚至有些逃避。
她低下頭,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但是對謝深樂來說,沒有響應不代表拒絕,他也明白此刻她心力交瘁,最需要的就是休息、沉澱還有療傷,只是他太開心了,忍不住先開口。
好吧,這麼說不應該,但他終于能追求方嘉儀了,教他如何不開心?盡避離魂听起來荒謬,不過能讓她明白陳建邦是什麼樣的人,也算因禍得福。
「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尤其是靈魂部分。」這麼問好蠢,不過這種事根本沒有經驗可以參照,謝深樂怕她離魂這麼久,難免對身體或心智有影響。
「全身都痛,無力又很累……」她現在整個人由里到外都不舒服,沒有一個地方是完好的。「我感覺不出來靈魂有怎麼樣,只覺得身體很沉,畢竟我之前都飄來飄去的。」
這話說的讓謝深樂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了。
「你先休息一下吧。等等阿姨就過來了,別讓她看到你眼楮紅通通的樣子,你應該知道阿姨這陣子沒少哭。」她們母女踫面後,八成還要再抱頭痛哭一次。
謝深樂實在是見不得她的眼淚,非常時期又避免不了,要是待會阿姨提到陳建邦,肯定是山洪爆發的等級。
發泄是好事,發泄過度就傷身了。方嘉儀現在早就全身是傷,不管是心理的還是生理的,都傷得不輕。
「嗯……謝謝你……」方嘉儀抬頭看了他一眼,有感謝,有抱歉。她住院這陣子,他也沒有輕松到哪里去。「你也要好好休息一下,我知道你離開醫院後還去了實驗室,每天忙到三更半夜。」
雖然她的靈體只跟過一次車,但是她沒漏听過他講電話,他根本就跟工作綁在一起,整座城市都是他的實驗室。
謝深樂听在耳里,甜在心里。「嗯,我會的,你先休息,睡不著就閉眼楮。」
「嗯。」方嘉儀听話地閉眼休息,眉心還是皺得死緊。
可能是哭累了,沒多久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謝深樂站在床邊痴痴地看著她,總算放下心中大石。
「好好睡吧,醒來之後,世界會慢慢變好。」我會親手為你打造。
至于陳建邦,早晚有他後悔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