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又來了。
蘇小滿將頭埋在棉被里,仍听得到那顫抖的哭泣聲,細細的傳入她耳中,她快瘋了。
她拉開棉被,「夫人,我已經盡力了,你沒看到你兒子他狠狠瞪了我走人嗎?他把我當成瘋子啊!你已經死十幾年了,突然有人對他說他娘說了什麼話,他當然會當我有病!這種怪力亂神的事,不是每個人都會相信的!」
回應她的是一連串的嗚咽聲。
蘇小滿又埋入棉被里,這就是她不喜歡被鬼纏上的原因,別說是要她幫忙擊鼓申冤了,問題是根本沒有人相信她所說的話呀,要她如何幫起?信她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的人都當她是瘋子、騙子,來整人的,只會辱罵她,將她趕出去,所以她才說幫鬼的忙是在自找苦吃。
蘇小滿想起她小時候見鬼都會傻乎乎的老實說出來,像是指著樹上說坐著一個白衣小女孩,或是說她身邊坐著一個老女乃女乃在跟她說話,大人因為看不到而感到害怕,便會斥責她說謊,要不就是害怕她,不敢靠近她,她真是受夠了,她真討厭自己有這一雙看得見的眼楮。
「嗚嗚……那女人為了得到我的丈夫,誣害我和男人私奔,讓我的丈夫和我兒子誤會我拋夫棄子……現在那女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又想害我兒子,好讓她兒子繼承世子之位……嗚嗚,我居然無法保護我兒子,我這個娘親真沒用……」
蘇小滿听著她哭訴,想假裝听不到,一句句卻都清晰的傳入被子里,微微刺痛她的心,讓她想起昨晚她對她哭訴了一整晚的話,對她感到無比同情。
穆氏說,她曾經有個美好的家,有個侯爺丈夫和可愛的兒子,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卻在某一天,她丈夫身邊的親信對她說,她丈夫在外頭出意外了,她便著急的跟著他前往,豈知受騙了,她遭那人打暈,等她醒來後發現自己坐在一輛馬車上,不知要將她載往何處,為了逃走,她不小心從馬車上摔下來死了。
被招魂回到家後,穆氏才愕然發現自己被冠上和那親信私通的罪名,那親信房里有她的手絹和往來的書信,被說成兩人暗通款曲已久,但其實那是有人刻意仿她的字跡要陷害她,而那個欺騙她丈夫出事的親信消失了,可以證明她清白的丫鬟也在當天失蹤了。
當時她的丫鬟原本是要陪她一塊去的,突然間丫鬟家里有事,她又心急才會獨自前往,失蹤的丫鬟被當作是幫凶,所以心虛逃走了,再加上那些仿造的書信,府里所有人都當她和男人私奔,她的丈夫痛恨她的背叛,她的兒子也以為被她拋棄,幼小的心靈受傷,她好想告訴他們她沒有拋棄他們父子,但她死了,她的心聲無法傳達給他們。
一年後,丈夫再娶了,因為兒子還小,穆氏並不反對丈夫續弦,看到再娶的續弦曹氏是丈夫的遠房表妹,性子溫柔賢慧,對丈夫和兒子又好,她也放心了。
但為人母的總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也怕續弦有了自己的孩子會偏心,便想多守著兒子幾年,若曹氏真能對兒子做到一視同仁,她便能安心去投胎。
棒年,曹氏生下一對龍鳳胎,她觀察了她和兒子的相處一年,見她依然對兒子很好,心想她終于可以放心離開,卻無意間看到——曹氏在她兒子背後變了張臉,用著嫌惡又森冷的語氣說,兒子的相貌長得愈來愈像他生母了,真討厭。
察覺到曹氏的不對勁,一直待在兒子周遭,把兒子當成重心打轉的穆氏才開始接近曹氏,打探曹氏私下的一面,進出曹氏的房間,才知曹氏自稱有失眠癥和丈夫分房睡,是因為她時常被噩夢驚醒——
她親耳听見曹氏在睡夢中大喊她不是故意害死她的,穆氏這才明白她被誣陷和男人私奔與曹氏有關,原來曹氏這個表妹愛慕她丈夫已久,收買丈夫的親信制造她和男人私通的假象,在她死後對她丈夫和兒子噓寒問暖,如願成為續弦,奪走她的幸福。
穆氏充滿怨恨的去找續弦曹氏,讓房間里的物品飛起來嚇她,曹氏知道自己撞鬼了,從此身上帶著佛珠符咒,房里也放了加持過的法器飾品,讓穆氏近不了身,只能隔著一段距離盯住她。
穆氏說,若曹氏願意好好善待她的兒子,她願意原諒她誣害她,間接害她摔死一事,偏偏她只是表面上裝著疼她兒子,私心卻想讓自己的兒子當世子,無法接近曹氏的她,只能遠遠觀察,看著她在打什麼主意,那次兒子遭刺客擄走,曹氏滿臉的不安分明就是做賊心虛,與她月兌不了關系,幸好兒子聰明的月兌困獲救,接著兒子被丈夫送到山上學武五年,她心想著去學武也好,這樣她就不用再擔心兒子會被害。
可,她錯估了那女人狠毒的心腸,在她兒子學成回來後,她知道兒子武功高強對付不了他,竟陰險的對他下毒。
什麼毒物她並不知道,只知下了毒,那女人非常怕鬼,這幾年來她始終無法靠近曹氏,進她的房間,就連她身邊的丫鬟嬤嬤也都戴有曹氏給的符咒,她難以近身,無法從中查到更多事。
已經四年了,從兒子十九歲回到府中的那一年,便一直下毒至今。
穆氏說她一直很想提醒兒子這件事,要他小心曹氏,也提醒丈夫別繼續被那個蛇蠍女人給騙了,但他們卻看不見她,讓她好無助……
「嗚嗚……我可憐的兒子……我真愚蠢,死了幾年後才知道是那個女人害我的,丈夫被她搶走,連兒子也無法保護……我可憐的兒啊,一直誤會我拋下他和男人私奔,這些年來和他爹也處不好,那女人表面上對他們父子好,實則在挑撥離間,讓他們父子關系愈來愈差……他還被那女人下毒,我每天都膽顫心驚,怕他會被毒死……嗚嗚,該怎麼辦才好……」
蘇小滿真想捂住耳朵裝作沒听見,可那哭聲一直在她耳邊回蕩,哭得好淒慘,愈听愈讓人于心不忍。
可是,她明天還要做生意……
蘇小滿掙扎一番後,終于忍不住掀起被子,朝縮在牆角的穆氏喊道︰「你兒子把我當成瘋子看,還凶狠的瞪我,你要我怎麼做?想救你兒子,你得先讓你兒子相信我說的話才有用啊!」
可惡!她明明想眼不見為淨,什麼都不管的,為什麼總心軟招惹事?
穆氏听她這麼說,一眨眼飄來蘇小滿的床上,抹抹淚歡喜的道︰「小滿姑娘,我就知道你是好人!我有法子讓我兒子相信你說的話,只要你對他這麼說就行了!」
蘇小滿再次忍著羞恥心來到花街,打探一番後,這次是待在牡丹閣門口等人。
穆氏因為昨晚哭了太久體力透支沒跟來——她還是第一次听到鬼會體力透支這種事,所以她只好一個人來。
當然蘇小滿又托人替她在客棧的差事,心里不免埋怨又少賺錢了,她同時也有點忐忑不安,照穆氏的話那樣說,她兒子真的會信她嗎?想起她兒子昨天那樣子瞪她,還真令人頭皮發麻。
今天等候的時間並不久,沒一會兒,蘇小滿便看到凌子翊踏出了牡丹閣,她不能無功而返,于是鼓起勇氣走向他。
阿貴率先看到蘇小滿,驚愕的杵著不動,凌子翊也看到他了,想起是昨天那個少年,臉一沉,朝阿貴使了眼色,然後朝停在右側的馬車走去。
阿貴馬上意會主子的意思,擋住蘇小滿,不讓他靠近,「小兄弟,你昨天胡亂說話,讓我們世子爺很生氣,你就別再說什麼了,快走吧……」他好聲相勸,不想為難一個年紀比他小的少年。
蘇小滿眼見凌子翊就要搭上馬車,連忙繞過阿貴追去,朝他喊道︰「世子爺,我昨天話沒有說完……」
要命啊,別再提到死去的夫人了!阿貴嚇得捉住他的手臂,不讓他往前追,「不是要你別亂說話,快走吧……」
「我沒有亂說!」蘇小滿被捉住,只能朝那要踏入馬車的頎長身影喊出,「我沒有說謊,我看得到你娘,我說的話都是真的!」
為了讓他信服,蘇小滿豁出去了,她硬是向前走了幾步,小聲的朝凌子翊說出穆氏交代的話。
「世子爺,你娘對我說,你到七歲時還很愛纏著她唱搖籃曲哄你睡,還喜歡她親親你的臉頰,但你愛面子怕被說成愛撒嬌,所以你娘都是把僕人遣下去後偷偷做的,你爹也被瞞著,這是你們母子間的秘密;還有在你五歲時,玩蠟燭燒了書,她為了滅火被燙傷手,手背上留下一個燙疤,你娘怕你挨你爹罵,都說是她自己燙傷的,要你不能說出去,這件事發生時,女乃娘和丫鬟都不在,這也是只有你們母子才知道的秘密……」
蘇小滿喘了口氣又道︰「還有,在你……上有個月型胎記,因為你覺得丟臉,每次都堅持自己洗澡,你娘便笑你說,以後只有你的新娘子才能看你的……」天啊,讓她一個閨女說出這番話,也很丟臉呀。
聞言,凌子翊全身僵住,並沒有上馬車。
這樣他信了吧,不會再當她是騙子了吧。
蘇小滿看他停了下來,得意洋洋的暗忖,豈知他一轉過身,那雙漂亮狹長的黑眸竟朝她迸出冷冽的冷光。
蘇小滿瑟縮了下,呃,該不會她說出他有胎記,說得太大聲,讓他生氣了吧?
阿貴听蘇小滿說完,也望向凌子翊,像是在問著,這些話都是真的嗎?世子爺上真的有月亮胎記?
凌子翊橫了阿貴一眼,再冷冷瞪視蘇小滿。
「世子爺,你心里很清楚我說的都是真的。」蘇小滿拉開阿貴捉住她的手,鼓起勇氣跨步到他面前,對著他那雙寒目道。
凌子翊那闃黑的眸底流轉著深沉復雜的思緒,令人看不透,但下一刻他笑了,微微啟唇,輕輕笑出,本來就是個美男子的他,這和煦一笑是多麼傾城傾國,迷倒眾生。
「我娘還對你說了什麼,可以再跟我說得詳細一點嗎?這里太吵了,不如上馬車說吧,比較不會受到打擾。」他指著馬車,親切的邀請道。
這話是……他信了?
蘇小滿看到他乍放的笑容,先是一震,半信半疑的,總覺得哪里古怪,但她又想,自己說的可是只有他娘親知道的事,他豈有不信的道理,而且他也示好的願意听她說了,再懷疑人也不對,而這事自是得隱密的說,這里人來人,進馬車上說她是可以理解的,于是她听從了他的話。
她完全沒看到他眸底一閃即逝的冰寒。
當蘇小滿發現誤上賊船時,為時已晚。
凌子翊在她之後上了馬車,那高大的身軀隨即挨坐在她的左側,襲向她,用右手勒住她的脖子,將她壓制住,她動彈不得,嚇都嚇呆了。
「說,那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此時,凌子翊臉上哪還有一絲和煦溫柔的笑,那是他向來用在拷問犯人時讓人失去戒心的招術。
蘇小滿從驚嚇中回過神,恨恨地瞪他,搞了半天,他還是不相信她,「我說過是你娘告訴我的!你這是在做什麼,快放開我!」
她想拿開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但她根本掙不開,強烈的威脅感讓她感到害怕,而且她發現,她愈掙扎,他就挨得愈近,近到可以清楚看見他完美無瑕的五官,嗅到他身上淡淡混和著酒、茶和胭脂味的男性氣息。
「快說,是誰派你來的,有何意圖?是想說些怪力亂神的話來擾亂我,妨礙我做事嗎?說,唆使你的人是誰?」凌子翊傾下臉,對著她鼻尖道。
他無法不這麼想,他和皇上交好,或許有人得知他秘密幫皇上辦案,故意派了這少年來妨礙他調查。
蘇小滿對上他銳利的深眸,感到莫名其妙,被他當成瘋子就算了,現在還被他當成犯人審問。
但,蘇小滿再生氣,也不打算跟他硬踫硬,說她沒骨氣也好,她只是個市井小民,哪有辦法跟達官貴冑斗,更別說現在性命還握在他手中。
「沒有人教唆我,真的是你娘拜托我來找你的!放了我吧,世子爺!」她干笑了笑,懇求的道。
凌子翊看她求饒,譏諷一笑,「也對,你看起來不機靈,不像當細作的料。」
她哪有不機靈!蘇小滿被損了,依然諂媚的笑,「所以,別這麼掐著我的脖子了吧,世子爺,有話我們慢慢說……」
這少年求饒的模樣真是流里流氣,裝模作樣,凌子翊輕輕一笑,「我想到了,你故意調查我的事,是想讓我信服你有見鬼的能力,日後再說我身邊有厲鬼,要幫我消災解厄,對我獅子大開口,是這樣吧!」
蘇小滿真不敢相信他說的,連假笑也裝不出來了,「你、你當我是神棍在對你招搖撞騙?」
「不是嗎?不從實招來,就送你到官府。」凌子翊斂住笑,眯起俊目威嚇道。
蘇小滿一肚子氣,又在威脅她!這個人什麼都不听,只愛扭曲別人的好意!
她也看出了他對她沸騰的怒氣,實在不明白他為何那麼生氣,好像她說她看得見他娘,是件罪無可逭的事。
凌子翊如何不勃然大怒,他的生母是他心里的痛、他的禁忌,就算有人在外頭對他的生母議論紛紛,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誰料居然有人堂而皇之的一再觸犯,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不只如此,說的還是只有他和娘親兩人才知道的秘密,為什麼這個少年會知道?
耙拿他死去的娘大作文章,對他裝神弄鬼,想藉此討得什麼好處,他是不會原諒的!
蘇小滿受他羞辱,又被他威脅,覺得自己真是好心沒好報,難道她還要低聲下氣求他放了她?
「世子爺,你真是不孝子!」蘇小滿抬起下巴,對著他大膽指責。
「你說什麼?」凌子翊眯起怒眸。
「我說你不孝,你娘連死了都掛念你,央求我幫忙,就是為了提醒你有人要害你。」蘇小滿直直盯著他道︰「難道你沒發現你中毒了嗎?而且還中毒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