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戎跟在寄芙身後,他身懷輕功,她自然不會發現被跟蹤了。
寄芙越走越遠,一個時辰後,她來到離行轅甚遠的荒郊野外,這一路上仍是連個人都沒有,她看到遠方山腳下有座寺廟,而她已餓得沒法再走了,決定吃點干糧喝點水,再去那里看看。
她在樹蔭下席地而坐,拿出筋餅,才啃了一口,竟有個半大孩子不知打哪里冒出來,咻地搶了她手中的筋餅便跑。
寄芙目瞪口呆的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再看向跑遠的孩子,還沒反應過來,卻見後方一抹熟悉的身影拔起來去追那個孩童。
皇甫戎幾個起落便追到了那個孩子,將人揪回寄芙面前。
寄芙更是嚇了一跳,拍拍站起身,不解的問︰「爺怎麼在這里?難道是跟著奴婢來的?」
「不然呢?」他沒好氣的睨她一眼。「難不成咱們在這里巧遇?」
她望了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爺為何要跟著奴婢?」
曾經一度,她覺得自己與他很親近,親近到有些尊卑不分了,但那畢竟只是錯覺,她是奴婢,他是主子,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而他提醒了她這個事實,若她再不知所進退、有所分寸的話,便是恃寵而驕了。
她告訴自己,可不能因為他對她好,她就忘了自己是個奴婢,所以她努力回到奴婢的位置上,但她卻管不動自個兒的心,時常會覺得難受,空落落的,但她會努力不讓這些情緒表現出來,絕不做一個讓他厭煩的奴婢。
「你又為何擅離行轅?」皇甫戎瞪著她。「且沒有告訴任何人你的去處,你這麼做對嗎?抬起頭來,回答我!」
寄芙抬起頭來,有點忐忑地看著他,心跳不自覺的加速了。
他那灼灼的生氣目光之中,有著隱隱的柔情和擔憂……不不,她看錯了,怎麼可能有柔情,他不是正在惱她嗎?
「奴婢只是想去找找有沒有染上時疫的人……」
皇甫戎厲聲打斷道︰「你要知道,這里可是疫區,要是今天搶你東西的不是孩子,而是幾個大漢,你要怎麼辦?若是今天他們要搶的不是筋餅,而是財物,甚至或者是你,你要怎麼辦?這不是給我們添亂嗎?」
寄芙知道他講的有道理,于是又垂下了頭。「是奴婢思慮不全,請爺恕罪……不過,爺先放了那個孩子吧,那樣抓著,會弄疼他的。」
那孩子也趁機求饒,「大爺饒命!大爺饒命!」
皇甫戎絲毫不為所動,教訓道︰「你多大了?怕也有十歲了吧,什麼不好學,學人搶東西,而且還是搶一個姑娘家的吃食,你丟不丟臉?看來要把你送官府嚴辦才行!」
一听,那孩子嚇得渾身發抖,臉色慘白。「我知道錯了,大爺,求求您放過我,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寄芙知道皇甫戎只是在嚇唬那孩子,但也不忍心見那孩子驚懼的模樣,緩頰道︰「饒他一次吧爺,我想他是因為餓了才會搶東西吃,若是能吃飽穿暖,又有誰想搶別人的?」她索性把另一塊筋餅也塞到那孩子手里。「快吃,你一定餓壞了。」
皇甫戎松了手,那孩子如獲至寶的接過寄芙遞去的筋餅,雖然他想吃的眼神已流露無遺,但他吞了口口水,問道︰「我……我可以拿去給我娘吃嗎?我娘……也沒東西可吃。」
寄芙見他這麼孝順,實在心疼,模了模他的頭,溫柔的笑道︰「當然可以,你叫什麼名字?」
「峰兒。」
她又問︰「峰兒,你娘在哪里?我們初入城,卻不見人,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峰兒老實道︰「其它人我不知道,我們村是被村長給關起來的,村長說離開就會染上瘟疫死掉,所以大伙兒都不敢離開,可是吃的東西越來越少,大家都在餓肚子,已經有人餓死了,但村長還是說不能離開,離開的人會被官兵殺掉。」
「什麼?」寄芙大驚失色,她迅速抬頭看著皇甫戎。
皇甫戎再怎麼不想問,也只得道︰「你們村的人被關在哪里,帶我們過去看看。」
峰兒有些猶豫。「可是村長說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我們在哪里,我是從牆邊的狗洞偷偷跑出來找吃的,要是讓村長知道我帶人回去,那我、我……」
寄芙溫柔地道︰「峰兒,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朝廷派來賑災的,是來給你們放糧食和治病的,我們得要先知道人在哪里,是不是?你帶我們去不是不听村長的話,而是大功一件啊!」
皇甫戎听她這麼輕易就把身分報了出來,心頭一緊,眉心也跟著用力聚攏。
為何事情到了她這里總會走樣?他原計劃冷眼旁觀時疫的發展,怎麼會到這里與她「明察暗訪」了起來?如今還貌似一定要去做那解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的賑災欽差了?
自己究竟是何時被她拿在了手里?竟然會如此在乎她對他的看法,以致于無法果決的照計劃進行。
解救百姓之苦,這可不是他爽快答應皇甫仁來江北的原始目的。
一听,峰兒眼楮都亮了。「你們真是朝廷派來的嗎?朝廷終于派人過來幫我們了?」
「是啊!」寄芙鄭重的點了點頭,指著皇甫戎道︰「這位便是欽差大人,糧米早已進城了,就等百姓去領糧,等領了糧,你娘和你就可以吃一頓熱呼呼的飯了。」
峰兒這時已完全放下戒心,朗聲道︰「好!我帶你們去!」
他領著兩人走了兩刻鐘,到了先前寄芙看到的那間寺廟,橫匾上頭寫著「清玄寺」,周圍樹木繁多,頗為清幽。
寄芙隨著峰兒進入大殿,看到殿中滿滿都是人,僅在地上鋪了草席便或坐或躺,十分簡陋,不由得大吃一驚,更別說還有人躺著在申吟,有人一直在咳嗽了。
皇甫戎在外頭察看了一下環境,隨後跟著踏入大殿。
所有人看到峰兒帶了兩個陌生人來,都是又驚又恐,一來是村長不準大伙出去,峰兒是怎麼出去的?二來是村長不讓外人進來,峰兒還偏偏一次帶了兩個外人回來?
沒多久,似乎是在里面听到了動靜,兩名高大魁梧的帶刀官兵氣勢洶洶的過來了,因為寄芙與峰兒站在前頭,其中一名官兵劈頭就拿刀指著寄芙脖子。
皇甫戎一個暗器飛過去將刀給打偏,冷冷地道︰「敢踫到她一根頭發試試。」
這樣的情勢變化,很快令大殿的村民起了騷動,平時看管他們的那群官兵囂張跋扈,寺里的廂房都被他們佔了,僅有的干糧也都在他們手上,他們心情好就發糧,心情不好就不發,村民根本不敢得罪他們,沒想到現在居然出現了一個敢與官兵對峙之人,更別說這人的能耐似乎遠遠高出官兵許多。
「大膽!」那名官兵勃然大怒。「你們是什麼人?!」
皇甫戎眸光一凜,瞪著他們。「欽差大人。」
兩名官兵俱是一愣。「什麼?」
說笑吧,江北爆瘟疫之事又沒上報給朝廷,怎麼會有欽差大人過來?
皇甫戎拔出腰際那把青黃銅劍,沉聲道︰「見天子劍還不下跪?」
兩名官兵見那劍柄雕塑著龍頭,劍套亦雕著全龍纏繞圖樣,上頭還有「如朕親臨」的字樣,嚇得馬上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姓們也連忙紛紛跟著拜倒。「吾皇萬歲萬萬歲!」
一時間,殿中均是此起彼落的叩拜聲。
皇甫戎許久沒看到這般景象,心中著實五味雜陳,他閉了閉略顯濕意的眼眸,耳邊彷佛回蕩著他的臣工們上朝時整齊的叩拜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原來帝君,不過黃粱一夢,消逝之快,讓他無從抓緊。
雖然這些人是在對他行面聖之禮,但不是對他,是對他手中代表了燕帝的天子劍,而他的江山呢?他馳騁戰場打下來的江山如今怎麼樣了?他有能力拿下天下,卻無能力守成,實在太可笑了……
寄芙看著他,驚覺到了他不尋常的異樣。
是在回憶什麼嗎?他的眉頭怎麼皺得如此緊,神情怎麼如此悲切,眼神如此哀傷?他嘴角的笑……那是在嘲笑自己嗎?如此苦澀的笑……不知為何,她的心緊緊一縮。
她想幫他,可他什麼都不說,只說自己前世是個獵戶,還要她把他當真正的顯親王就好,這樣她要如何幫他?
其實,她知道他雖然總是語調不耐煩,總是凶她,但他待她極好,即便當她是奴婢,也是與府里其它奴婢有所差別的,她知道,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