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傾全力去付出和感受的歡愛,結束時,穆妍然體力瞬間消耗殆盡,她疲累得連一根手指都舉不起來,眼楮也都睜不開。
她知道他抱著她沐浴,知道他珍愛地將她每一寸肌膚都洗淨、擦干,知道他幫她吹干頭發,還為她的手肘按摩、上藥,然後他擁抱著她,將她緊摟在他懷里,大手一遍又一遍著她的頭發和背脊,無數溫柔的吻落在發間、額頭和唇瓣上。
她在他懷里和睡神搏斗,她有好多的話想問他。那個人是誰?那個人和你是什麼關系?你愛她還是愛我?
但她好暈,一個字也問不出口,卻不允許自己放心入睡,模糊之間,她彷佛听到他接起一通電話,女人崩潰的哭泣聲在寂靜的深夜里顯得特別刺耳——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不要我了是不是?!你相不相信我可以死給你看!」
然後她感覺到寧懷合起身下床,幫她蓋好被子,離開了房間。
她等了好久,房門卻始終沒再開啟。
他回去醫院了?回到那位方小姐身旁?
她的腦袋持續昏沉,思緒干涸的感覺,甚至讓心都跟著揪痛了起來,所有的睡意已經無須再搏斗,自然褪去。
她緩慢坐起身,腰際的酸痛讓她擰起了眉頭……她掀開被子,清楚看見自己的、腰間、大腿內側,處處都是他留下的痕跡,微微的撕裂痛楚,印證了他毫不壓抑的索求。
這總不會是南柯一夢吧?
但,就算不是夢,她也該清醒了。
總是這樣,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不斷循環。今夜在明白他的選擇後,她又會開始責怪自己,為何要放縱自己再一次接受他的歡愛?為何要執迷不悟?為何要讓自己變成這般困窘和窩囊?
天色大亮,寧家的早餐時間已經開始。
穆妍然一夜未睡,她有如一抹幽魂,腳步疲憊虛浮地來到餐廳,然後安靜入座。
她身上只穿著簡單的長衫和牛仔褲,長發自然披垂在身後。
爺爺和女乃女乃還沒下樓,廚娘正在廚房忙著,桌邊只有她名義上的婆婆。
「然然今天不用上班嗎?」
寧母邊問邊抬頭,一看到媳婦蒼白的臉孔,再注意到她頸子上的紅痕,她一驚。「懷合回來了?!」
「又走了。」
「又走了?」
「方小姐找他。」
「然然——」
名義上的婆婆的驚恐已經不是重點了。
穆妍然扯著笑,當決定面對一切時,心里所有的痛,早就決定要去漠視……
「媽,那位方小姐是不是兩年前和寧先生傳出婚訊的小姐?寧家阻斷了後來的消息,連GOOGLE都查不到呢。但是媽,你能告訴我嗎,寧先生心里的人,是不是還是那位方小姐?」
寧母手上的吐司震驚地掉落在桌面上。
就在一個小時前,名義上的婆婆解釋了所有的緣由。
包括他們認識、相戀、男方爽約、女方自殘以及接下來兩年的昏迷,再到最近的清醒,還有這其間寧懷合傾全力的提供醫療資源和照顧,不再隱瞞,清楚告知。
不離不棄……那是多完美的愛情啊,許多的小說詩句都贊揚歌頌著,錯就錯在她這個突然冒出來打亂一湖春水的小角色。
但,她就是死脾氣,沒親眼見到不會死心。
她開著自己的奧迪來到醫院,循著那日的腳步,一步步來到二樓的呼吸照護中心,不用刻意壓低腳步聲或偷偷模模,里頭正熱鬧上演著一出她一看就懂的戲。
她走進病房,一室戒備的醫護人員。
病床上躺著一名美麗的女人,哪怕她一臉病容,世界上大部分的女人在她面前都該自慚形穢,包括她。
而寧懷合就站在床邊,他們激動地相擁著彼此。
她看著方小姐手腕處的紗布染成刺眼的鮮紅色。
她看著她尖叫,斥責著他怎能離開?
她看著她不安地要求承諾——「你愛我對不對?懷合,你愛我對不對?你說啊,你說啊,我要你說啊!」
也看著寧懷合的擁抱和字字回復——「我愛你。」
呵,那三個字可是她一輩子都等不到的話語呢。
她深吸口氣,然後笑了,眼眶里沒用的眼淚,也跟著來湊熱鬧。
真巧,我也愛著你呢,寧懷合。
穆妍然所有的委屈和怨慰,在這一刻竟神奇地消散了。
大家都是為情而痛苦的人,哪怕她愛上寧懷合,寧懷合愛著方雪凝,寧懷合和方雪凝彼此相愛,不一定要是完美的結局,但只要愛著,都值得被尊重。
她正想轉身離開,就差那一步,林主秘意外發現她的身影,並失去一貫的冷靜,喊了出來。「穆副總?」
她可以清楚感受到寧懷合剛硬的背脊狠狠一震。
他緩慢轉身。
那個在幾個小時前還在她身上恣意馳騁的男人正冰冷地看著她。
你為什麼來?
她感受到他無聲的詢問,那種怨與怒,像是被掀牆腳般、被她發現最糟糕的狼狽那樣的震怒。
她為什麼而來?
不。
她只怪自己來得不夠早,這潘多拉的寶盒早就應該開啟。
穆妍然微笑,轉身離開,自此刻後,對于這個男人——
她不會再留戀。
倒是林主秘追上了她。
「穆副總,方小姐昨天夜里看不到寧先生,所以割腕了,她情緒太激動,寧先生暫時走不開。」
昨天夜里?在他們纏綿緋惻之際,居然有個女人在同一個時間點,拿刀欲結束自己的生命?
穆妍然深呼吸,沒有停下腳步,她走得又快又急,巴不得離開這里,這一切讓她惡心到想吐!最後,她只說了一句——
「請寧先生保重,也替我向方小姐表達關心之意,雖然我並不認識她。」
林主秘大步一邁,擋住她的去路。「穆副總,你為什麼不給你們兩個人一次機會?你這一走,根本沒辦法再回頭了,寧少知道,你也知道,那為什麼不坐下來,好好再談一次?」
穆妍然揮去臉頰上的眼淚。「談什麼?」
「談你們的未來,寧少對您——」
「好,我談。」
她截斷林主秘的勸說,有些事是該說清楚,既然這一切的開始是一樁協議,那就正式讓協議結束。
她在二樓VIP的家屬休息室等著,其間打了兩通電話。
第一通是打給媽媽,請媽媽和穆家司機幫她去寧家收拾她的東西和帶走小白先生——「媽,我的東西不多,都在三樓的主臥房,很好認,主要是小白先生,它有一個提籠,可以請廚娘幫忙先把貓趕進去,對了,吳興街房子的鑰匙還在媽那吧?我不想回主屋。」
她沒給媽媽關心她的時間,此時此刻,她不需要軟弱,她只要速戰速決。
第二通則是打給娟娟,而此刻桌面上就擺著剛才娟娟由公司拿過來的交接文件和副總印鑒。
娟娟並沒有離開,她坐在好友身旁,握著妍然發抖冰冷的手。
「你要去哪?」
「你想跟我同進退?」
「當然。」
「如果是賣紅豆餅呢?」
「那慘了,你沒廚藝又很挑嘴,忙得半死的人肯定是我。」
穆妍然總算有了笑意。
娟娟不會去追問任何事,好朋友的立場就是陪伴。
兩個小時後,主要人物總算來到,那沉默森冷的身影走了進來,安靜地坐在黑色沙發里,強烈的存在感讓娟娟差點落荒而逃。
他態度清冷得近乎孤寂,那犀利的黑眸緊盯著她,眸光卻像是覆了層冰,疏離而冷酷。
的確,任誰見了,都會不寒而栗,都會覺得難以靠近。
但,這才是真正的寧懷合啊!睽違兩個月不見的寧懷合,終于再度出現在她面前。這樣也好,愈不留情面,她走得愈灑月兌。
穆妍然將桌上的文件和印鑒往前推。
「謝謝寧先生在工作上多年的信任。」她要說的只有這一句話。
「辭呈」兩個字清楚地印在文件的封面,後頭是所有交接SOP.
在飯店的員工手冊里,明文規定所有的工作人員需隨時Update自己的工作手冊,以前覺得很麻煩的事,這回倒是幫了大忙。
「經營權也不要了?」他微眯著眼。
「不要了。」
「我呢?你也不要了?」
穆妍然笑了。「寧先生是好幾百億身價的人,我要不起呢。」
寧懷合只是看著她。「離開GP後想去哪?」
她想了想。「還沒有打算,或許和老同學去賣紅豆餅吧。」
他還是只看著她。「離開我想去哪?」
她還是想了想。「不曾擁有,談何離開?」
「我們之間還有個協議。」他提醒。
她聳肩。「方小姐清醒了,或許還需要一段時間調理,但,寧先生也不需要再找其它女人來安撫家里的長輩。」
VIP休息室里的白光將她的臉色襯得更加蒼白,她一身簡單的裝扮卻是最厚實的盔甲,黑發如瀑,清麗干淨的容顏,映入他眼里,是一朵幽靜強韌的寒梅,在雪夜里綻放。
「你說你愛我。」
她想笑,但還是有禮貌地忍住。「寧先生,別相信女人在床上說的話。」
寧懷合深呼吸,像挨了記重拳。
小笨蛋火力全開,目的只為了離開他。
「你很有可能懷孕,別忘了,這個月我們好幾次激烈得忘了避孕,就像昨夜一樣。」
這男人存心讓她難堪嗎?現在提醒那些窩囊事又有什麼意義?可惜當女人發狠起來,絕非吳下阿蒙。
她再次聳肩,雙手在膝上交握。「沒錯,昨天是來不及體外射精,也來不及戴,哦,對,也是在同個時間點吧,方小姐因為你趕回寧家跟我上床,所以割腕了是吧?我要說的是,在您關心我是否懷孕之前,更應該要關心身旁的人才對。」
她字字帶刺、句句帶刀,毫不留情,可在用力刺傷他的同時,不也是殘忍地折磨自己?
「然然,如果我不讓你走呢?」
穆妍然神色依然輕松,不因那句脆弱的告白而有任何動搖。
「你可以拿任何事去威脅我爺爺,但威脅不了我,哪怕我被趕出穆家,我也無所謂。但有一點,寧先生不可以不清楚,我這個人沒什麼大理想、大抱負,唯一的堅持就是不當破壞別人婚姻的第三者,您和方小姐的婚事,我拭目以待,並為您們祝福。」
談話完畢。
穆妍然站起身。「交接數據里已詳細記載所有未完成的事項,不會有不清楚的地方,至于沒有按公司規定一個月前提出辭職申請,按公司章程需扣留上個月的薪資,也請秉公辦理,再次感謝寧先生多年的信任和照顧。」
她拋下眼前的男人,轉身離開,毫不猶豫。
娟娟緊緊跟在一旁,緊握著好友的手。
只有她清楚知道,妍然早就一身冷汗,顫抖的身體隨時都有可能崩潰——然後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