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趙海兒開始料理起封天鐸的早午膳。
因為封天鐸的身子單薄虛弱,因此她每天都絞盡腦汁設計菜單,做些好吃的生機餐及藥膳給他。
她的日子因為這樣而過得充實忙碌,而且還每天都能賺銀子,可說是一兼二顧,模蛤仔兼洗褲。
這日掌燈時分,她到廚房幫他取晚膳,心血來潮的在回程打開膳盒的蓋子,想偷個師。
一層層拿開後,她連看了五道菜,道道都是色香味俱全,光看著都口水直流,可突然,她發現到一件事,在珍滿樓送來的晚膳里,竟用了屬性相克的食材。
食物相克有兩種情形,第一種是同食後食物之間會發生反應,造成營養流失,不過由于不會對身體造成傷害,因此並不易發現。
第二種則是同食後,食物之間會產生毒素,或者是對身體有嚴重刺激的物質,從而對身體造成直接的傷害。
而在珍滿樓送來的晚膳里,就有兩道菜中了第一種的情形。雖說並不會對身體造成直接傷害,但因為吃了毫無幫助,形同白費。
難怪封天鐸的身體健壯不了,原來就是吃了這些沒營養的東西呀。她一邊想著,一邊將膳盒迭上,蓋好。
幸好現在由她負責他的早午膳,不消三個月,定能把他養得身強體壯!
回到真德院,封天鐸還沒回來,倒是有一個人等在門口。
「靈兒姊姊?」
「海兒!」靈兒一見到她,立刻上前將她拉進去。「我跟你說點事。」
「靈兒姊姊找我有事?」
「海兒,你有跟大少爺提到我的事嗎?」靈兒問。
她愣了一下,「你的什麼事?」
「當然是說說我的好話呀。」靈兒皺皺眉頭,一臉「你真笨」的表情,「你在真德院有四個月了吧?有听大少爺說起我的事嗎?」
「沒有。」她搖搖頭,誠實的說。
靈兒有點失望,又問︰「那有听他提起其它人嗎?」
「誰?」
「就是玉雙跟霜月,或是其它的丫鬟呀。」
「沒有。」她是真的沒听封天鐸提起過誰,只有上次四海要她幫忙做催情料理時,他才提到靈兒的名字。
話說回來,當時封天鐸是說了什麼?啊,對了,他說他不要她變成像靈兒她們那樣的人。
那樣指的是哪樣呢?她們平時也都很勤快機靈,沒出過什麼紕漏呀,當然偶爾會模個魚,但並不過分。
「是嗎?」一听說封天鐸沒特別提起過誰,靈兒又稍稍有了笑意。
「靈兒姊姊,你到底要我跟大少爺說你什麼事?」
「就是……」
「誰讓你來這兒的?」靈兒才要說話,門外已傳來封天鐸的聲音。
靈兒嚇了一跳,慌亂得手足無措。
「我已經警告過你,不準再踏進真德院一步。」封天鐸目光猶如利刃般射向了靈兒。
趙海兒著著都傻眼了。靈兒只不過是來找她,他怎麼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還說他警告過靈兒不準再踏進真德院……意思是靈兒來過?那她做了什麼讓他如此生氣?該不是偷了他的東西吧?
「大少爺,我……我只是來看看海兒好不好……」靈兒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聲線顛抖。
「她的事跟你或任何人都無關。」封天鐸冷冷的注視著她,「離這丫頭遠一點,不準再接近她。」
聞言,靈兒渾身一震。
趙海兒一听,困惑的看著封天鐸,「大少爺,靈兒姊姊只是……」
「你再來,或是再找海兒這丫頭說些有的沒的,你就準備卷鋪蓋走人。」封天鐸神情凝肅而冷酷,「這丫頭還干淨得很,你們最好別把她污染了。」
靈兒听到這些話,羞愧得淚眼汪汪,抽抽噎噎的說︰「是,大少爺。我……我再也不敢了……」
「快滾。」他頭一扭,徑自往書齋的方向走去。
趙海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她氣憤的瞪了拂袖而去的封天鐸背影一眼,又看著因為受到羞辱而哭得像淚人兒的靈兒。
「靈兒姊姊……」她想安慰靈兒,可靈兒卻掩著臉快步離去。
看著靈兒傷心的身影,她既不舍又不平,當下一轉身子,飛快的追著封天鐸進到書齋。
她將膳盒十分用力的往案上一放,發出聲響。
封天鐸抬起眼,皺起濃眉,「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才想問大少爺你在做什麼?」她氣呼呼的說,「雖說靈兒姊姊只是個奴婢,你也不該如此羞辱她。」
封天鐸直視著她,「你懂什麼?」
「我懂的可比你以為的多了。」這話不假,雖說她外表是十四歲的趙海兒,可身體里卻住著二十四歲的杜頌恩。
「好,那你說說,你知道些什麼?」他雙手環抱胸前,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我知道……知道……」她努力的想著適合的、貼切的句子,卻月兌口說出——
「我知道你是個不近人情的混蛋。」
听見她說自己是個不近人情的混蛋,封天鐸先是一愣,然後懊惱的瞪著她。
「我是混蛋?」
「是的。」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她話都說出口了,也不需要再小心翼翼,遮遮掩掩,「大少爺真是個大混蛋。」
「我哪里混蛋了?」
「你不可一世又不近人情。」她指責著,「靈兒姊姊只是來找我說兩句話,你卻沖著她發火,不準她來就算了,還說她污染我?這實在太過分了。」
封天鐸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又搶在前頭,「你是富家公子,那是你命好,不必像我或是靈兒姊姊她們一樣離開家人,到富貴人家家里去做奴才,可奴才也是人,要尊嚴要面子,大少爺怎麼可以用言語踐踏她?」
她劈頭一陣亂罵,讓他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他雙眉緊擰,兩只眼楮氣惱的瞪著她。
「我沒踐踏她,那是她應得的。」
「她活該被你羞辱嗎?」她氣憤的與他對瞪,毫無畏懼,「因為你是主子,你貴氣,你高高在上,就可以把她當螻蟻?」
他絕不知道在遙遠的未來,像他這樣說話可是會被告的。
「有些人是自取其辱。」他理直氣壯。
「你羞辱人在先,還說她自取其辱?!」管不了什麼尊卑,她劈哩啪啦的炮轟,「你們這些貴公子富少爺,財大氣粗,一點都不懂得尊重別人!下等人上等人都是人,你該對她有基本的尊重!雖說她賣到封家來做奴婢,身分是卑微了一點,但要不是有這些下人,誰幫你們這些富貴人家燒飯洗衣,月兌衣卸履呀?就像老板跟工人一樣,老板雖是工人的衣食父母,但沒有工人出賣勞力,老板又哪來的錢可賺?」
听著她沒什麼換氣的講了一長串,封天鐸有點愣住了。
他得說,十四歲的她能說出這番道理,他很佩服。但是她畢竟單純,不明就里。
「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她說︰「就算是奴才,也有基本的自由。你不準她來找我,我總能去找她吧?」
听了,他眉心一皺,「不準。」
「我有交朋友的自由!」她沖著他大叫。
封天鐸的火氣上來了,他重重的一拍桌案。
巨大的砰一聲讓趙海兒嚇了一跳,可等她鎮定心神,仍不服氣又不甘心的直視著他那彷佛要噴火的眼楮。
「你跋扈,不可理喻。」
「我還能更跋扈。」他冷冷的道︰「從今天開始,你不準踏出真德院一步,你需要什麼東西,我都會叫人送來,晚膳也不用你去拿了。」
「什麼?!」她氣憤不已,「我不是犯人。」
「這也是你自找的。」他態度強硬。
「你真可惡!」她氣極了,「我不幫你做早午膳了!我不賺你的銀子!」
「很好。」封天鐸真是被她鬧得脾氣都上來了,「我不付銀子給你,從今天開始,我命令你替我做早午膳,听見了沒?」
「命令?」
「你沒听清楚嗎?」他唇角一勾,「我是主子,你是奴婢,我讓你做你就做,了解沒?」
「封天鐸!」她一生氣,不小心喊出他的全名。
這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該糟,而他也驚異的瞪大了眼楮。
「趙海兒,你好大的膽子,」他沉聲一喝,「現在就給我出去!」
她自知真的惹毛他了,心想好女不吃眼前虧,還是先溜為妙。轉過身,她飛快的走了出去。
封天鐸一整夜都翻來覆去,難以成眠。
他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生氣,就因為一個小丫頭頂撞了他幾句?
她還是個孩子,他實在不必跟她計較,可不知怎地,听見她說那些話,他就按捺不住脾氣。
他對她多好,她心知肚明,可那丫頭卻把他罵個狗血淋頭,批評得一文不值。
想當年她來到封府時只有十歲,瘦巴巴的像只餓了許久的小雞,她怯懦膽小,說話總是小小聲的,連頭也不敢抬。
當時他十八了,看著年幼的她,莫名起了憐憫之心,或許是因為他只有一個弟弟,沒有姊妹,所以不知不覺把她當小妹妹般憐惜了吧。
有次,他意外發現她拿著枯枝在沙地上寫自己的名字,而且還寫錯了字,于是便上前糾正她。
一問之下,才知道教她寫自己名字的是她識不了幾個字的父親,而她父親教給她的也是錯字,之後,他便要她得空時到真德院來習字。
這件事知道的只有他跟她,因為他囑咐過她誰都不許說。
封天鐸愛靜,不愛跟人糾纏,更不愛與人打交道,他對人存有戒心,除了他爹娘跟貞伯,他幾乎是不信人的。
而他這孤僻的性情,源自于他的生長背景及經歷。
他幼時曾誤食毒物而傷了身體,雖然後來治愈,卻留下病謗,身子一直很虛弱,貞伯曾偷偷告訴他,他可能是被下毒,而非誤食,從此他便一直懷疑著身邊的人。
有時他也會想,是不是他多疑了?因為在那之後,他再也沒遇到什麼壞事。
這幾年,他爹開始領著他跟異母弟弟封天宇學習經營,封天宇是他爹跟妾室柳芊芊所生,而他是正室張如雪所生,兩人相差三歲。雖是異母兄弟,但封天宇一直非常禮敬他,兩人相處亦算融洽。
至于柳芊芊,她雖得封民達疼愛,卻始終安分守己,不曾與張如雪爭過什麼。
張如雪這幾年虔誠禮佛,深居簡出,柳芊芊不只負起照顧封民達的責任,也常常去探望獨居的張如雪。
在他看來,封家毫無爭產的問題,更不會有人企圖害他以謀取家產。
當年的誤食毒物事件,也許真的只是一場意外,但盡避如此,這些年來他還是過著戒慎恐懼的生活——雖然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為了降低「可能的敵人」的敵意,他一直表現得很無害,甚至是無能,因為唯有這樣,那人才會失去防備,露出馬腳。
那敵人或許根本不曾存在,但小心駛得萬年船,他沒有一刻松懈。
不過近幾年在這封府里,最讓他頭疼的倒不是這個,而是那些不知檢點、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丫鬟。
他們一個接著一個想爬上他的床,也一個一個遭他冷酷斥退。見了她們,他從沒給過好臉色,甚至是無視她們的存在。之前也是靈兒拿著托趙海兒做的糕點來獻殷勤,他才知道趙海兒借用廚房賺外快的事情。
說起趙海兒,封天鐸覺得那真是個不知好歹的笨丫頭,他想方設法的護著她,希望她不要被帶壞了,她竟不分青紅皂白的罵他一頓?她是哪來的膽子跟勇氣?從前那個乖順的她究竟到哪兒去了?
幾個月前,她染上惡疾,他私下托貞伯去把城里醫術最高明的大夫請來為她治病,診金也多是他私下塞給大夫的,為的就是醫好她。
那晚他知道她已斷氣時,他的心不知道有多痛,可當清晨來到,他又得知她有了氣息跟心跳,活了過來,那一下地獄一下天堂的折騰,可真夠他受的了。
她活過來,他很是開心,可她卻像是變了個人,還懂很多她本來不懂的事,說來,他也不討厭她這樣的變化。只是,她似乎記不得他們曾有過的時光。
他得承認,他是有點沮喪,可再怎麼樣都沒有被她批評得一文不值來得難受。
笨丫頭,她怎能不知道他的用心?
輾轉至天明,封天鐸疲憊的起身梳洗,在小廝的伺候下更衣用膳。
「大少爺,」突然,貞伯來到門前,「老爺請你到風雅堂一趟。」
「嗯,我這就去。」
風雅堂是封民達的書齋,不管是教導他跟封天宇經營之道,還是跟白震等人商議,都是在那里。
進到風雅堂,封民達、封天宇及白震父子倆都在。
「天鐸,」見他到了,封民達招招手,「過來坐下。」
書齋里除了封民達自己使用的書案,還有一張商議事務用的長桌,他走過去,在長桌邊坐下。
他才坐下,封民達便將賬本遞給他。「這是這個月的賬冊,你瞧瞧,天宇跟我都已經看過了。」
「是。」封天鐸答應一聲,便開始看起賬本。
而在他看賬本的同時,封民達等人也討論起最近開在珍滿樓對面的「客雲來」。
客雲來的老板來自京城,店開在珍滿樓的對面,較勁意味本就濃厚,且為了搶走珍滿樓的生意,客雲來使出渾身解數,竟找來一些風騷女子當跑堂,從十七歲到四十歲都有。
丙然,此舉奏效,吸引了許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那些往昔經常在珍滿樓出入的達官顯要、名商巨商,如今都轉移陣地到客雲來去嘗鮮,雖然偶爾還是會回到珍滿樓來享受南北美食,次數卻不如以往頻繁。
封天鐸一邊听著他們的對話,一邊仔細的看著賬本。突然,他發現有幾筆帳似有出入,數目雖不大,但帳目著重的便是清楚,因此他特別再對照了一下。
他不解為何弟弟跟父親都沒發現,難道是他多慮多疑?還是他們太相信白震,根本沒認真的比對過?
白震是封家的總賬房,是封家信得過的人,他行事一絲不苟,不應該會出這種差錯才是……
「白叔,」他問︰「這個月的帳是您做的?」
「不,是紀辰做的。」白震說,「怎麼?有問題嗎?」
他微頓,「不,沒問題。」說著,他將賬本闔上,遞給了封民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