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間,睿仙先是听見嘩啦啦的水聲,距離好近,彷佛就在耳邊,接著感覺到床板在動,倏地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自己置身于艙房之中,這才想到昨天早上已經跟著四爺離開京城,此刻人在客船上。
「春梅?」只見床上只有她一個人,沒看到睡在同一間艙房的婢女,八成是去張羅吃的,便起來梳洗更衣。
待她又穿回昨天出發時所穿的青色常服,又扮成男人的樣子,看了下外頭,天色已經大亮,差不多卯時了,運河上不斷翻騰的白色浪花,偶爾會從窗口飛濺進來,讓睿仙看了不禁覺得有趣。
「怎麼還沒回來?又跑到哪兒去了?」一直等到睿仙裝扮就緒,還不見婢女的人影,便打算出去看看。
開了門之後,外頭是一條狹窄的通道,于是她先把門關上,來到隔壁艙房,也就是四爺所住的,只見門扉緊閉著,想著要不要敲門,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先找到婢女再說。
由于狹窄的通道上不時有人走動,睿仙雖然易釵而弁,還是盡量側身,以免有肢體上的接觸,走到最前面,發現客船上還有堂屋,光線十分明亮,可以讓船上的乘客有個地方活動筋骨,這會兒已經有人坐在那兒對弈了。
她才這麼想著,一名身材瘦高、下巴蓄著短胡,嘴巴有些向左歪斜,應該是後天所造成的,年紀約莫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跟她擦肩而過。
睿仙並不認為自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可是只要記住某些特征,自然就會加深印象,雖然才瞥了一眼,卻覺得這人很眼熟。
「這個人……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口中輕喃著,腦中的記憶旋即被掀了開來,不就是那天在永安茶樓內,站在趙守成身邊,與他一起幸災樂禍的人?按照四爺的說法,有可能是販賣私鹽的私梟之一。
她不禁慶幸此刻穿著一身男裝,才沒被認出來,不過對方想必識得四爺,萬一不慎撞見,起了疑心而通知趙家,那麼四爺在別院休養的謊言不就被人拆穿了,此行的任務有可能因此功敗垂成。
睿仙不假思索地轉身,快步地跟上對方,想要先確定他住在哪一間艙房再另謀對策。
就這樣,她不動聲色地跟在後頭,直到那人進了艙房才停下腳步,而艙房的對面竟然就是炎承霄所住的,雙方如此地接近,心跳差點跟著停擺,腦子也飛快地轉動,第一件事便是敲門,要立刻告訴炎承霄這件事。
「你來得正好,四爺……」阿貴應門之後,見到來人,臉上跟著一喜,因為才打算去請她過來。
不等阿貴說完,睿仙已經緊張地進了艙房,馬上把門關上。
此刻坐在艙房內的炎承霄,目光沒有焦距地望過去,原本正在和蔣護、魏昭說話,先是听到敲門聲,應門的阿貴話才說到一半,門就關上了,不禁有些疑惑。
「有人進來嗎?」
「四爺,是姚氏來了。」阿貴馬上回道。
聞言,炎承霄咧了下嘴角。「昨晚睡得可好?」
「四爺小聲一點……」她壓低嗓音說道。
他皺起眉頭,馬上警覺到不對。「出了什麼事?」
于是,睿仙繼續放低音量,把方才的意外發現,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要是讓那人知道四爺就在這艘客船上,一定會懷疑此行的目的。」
炎承霄又確定一次。「你真的沒看錯?」
「四爺不信?」她面帶薄慍地問。
他一怔,便不再存有任何疑慮。「我自然相信你的眼力,只是沒想到這麼巧……蔣護,好好盯著那個人,我要知道究竟只有他一個,還是有別人跟他一起在這艘客船上,又是在哪個碼頭下船。」
蔣護拱手。「是,大人。」
「魏昭,」他又吩咐另一名屬下。「馬上去交代其他人,在船上的這段日子,避免使用‘大人’、‘四爺’,一概以‘主子’來稱呼。」
「是。」魏眧也不敢馬虎。
交代完畢,炎承霄便讓兩人下去做該做的事。
「阿貴,你都明白了嗎?」他接著又提醒伺候自己生活起居的小廝。
阿貴躬了個身。「是,主子,奴才明白。」
「四爺是不是擔心趙家的人也在這艘船上?」睿仙也在桌旁的椅上坐下,打量著他凝重的神情,不禁這麼猜測。
「趙家幾個主子的行蹤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他們不可能在這艘船上,不過下頭的人就很難說了。」他模索著案桌,找到半滿的茶杯,便端起來,啜了一口。「既然這樣,只好待在艙房內,盡量不要出去。」
睿仙頷了下螓首。「也只能如此。」
「幸好有你跟著來,否則咱們還沒到江臨府,趙家就已經獲知消息,更改卸貨的地點,屆時一切又要從頭來過,你真的幫了我一個大忙。」炎承霄真的由衷地感謝,老天爺在自己雙目失明、最旁徨無助的當口,讓他遇到了姚氏,或許就是對他的一種補償。
被這麼夸贊,睿仙面頰一熱。「四爺別這麼說。」
「你也別再稱呼我四爺了。」他也順便提醒她。
她叫得太順口,一時改不過來。「那該如何稱呼?」
「這個……」炎承霄故作沉吟狀。「不如假扮成夫妻如何?」
「當然不成!」她嬌斥地回道。
炎承霄一臉扼腕地嘆道︰「果然不行,那……兄妹或兄弟呢?」
「咱們長得又不像。」睿仙也覺得不好。
他思索了下。「那麼友人呢?」
睿仙總算同意了。「這倒是可行。」
「我卻不喜歡。」炎承霄覺得太生疏了。
她一臉沒好氣地回道︰「這跟四爺喜不喜歡有何關系?」
「當然有關系了。」他自然不能說想在稱呼上跟她親近一點,最後選了一個折衷的辦法。「既然你現在是女扮男裝,不如咱們就以表兄弟相稱,兩人結伴同行,也不至于奇怪。」
「那麼妾身……」睿仙清了清喉嚨。「不!我就稱呼你一聲表哥了。」
炎承霄咧嘴一笑。「表弟既然也贊同,那就這麼決定了。」
「是,表哥。」她多叫了幾次,才能記牢。
「阿貴,這位就是表少爺,可不要叫錯了。」他跟小廝介紹。
阿貴馬上有模有樣地拱手見禮。「見過表少爺!」
「不必多禮!」睿仙一面笑、一面回道。
「總之在那人下船之前,只要踏出艙房,大家都得要謹言慎行。」炎承霄收斂起笑意,把話題繞回正事上頭。
睿仙才點了下螓首,就听到門上傳來驚天動地的敲打聲,阿貴趕忙去應門,站在門外的是一身小廝打扮、兩眼泛紅的春梅。
「我家小姐在不在這兒?」春梅急得快哭了。「她不見……」
「快點進來!」阿貴氣急敗壞地把她拖進艙房。
春梅原本有些不高興,可是見到主子在座,馬上松了一大口氣。「小姐原來在這兒,真快把奴婢嚇死了,還以為掉進河里……嗚……」
「春梅!」睿仙馬上捂住婢女的嘴巴。「別這麼大聲嚷嚷……」
「嗚嗚……」怎麼回事?
她忙不迭的叮嚀。「記得叫我少爺,不能再叫小姐了,還有你要稱呼四爺一聲表少爺,絕不能喚他四爺……」
「嗚嗚……嗚……」怎麼她才離開一會兒,小姐跟四爺變成表兄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春梅嘴巴被搗住,無法言語,只能在心里叫道。
上船之後的第三天。
「……前陣子大人曾經要卑職打听那天和趙守成上茶樓的幾個鹽商身分,昨晚見到睡在對面艙房的人,卑職認出就是其中之一,姓孫,叫孫有干,是世代居住在開元府的鹽商,直到去年販售官鹽的資格被朝廷取消,不過出手依然闊綽,因此卑職懷疑他轉而販賣私鹽……」蔣護道出目前所知的情報。「孫有干身邊只帶了一名小妾,還有兩個奴才,並沒有其他人。」
炎承霄偏頭望向敞開的窗子,涼風徐徐,令人好不舒暢。「開元府?那麼他應該會比咱們早幾天下船……還是要盯著點,直到對方離開為止。」
「是。」說完,他便先出去了。
坐在一旁凝听的睿仙看著蔣護離開,又睇向坐在對面的炎承霄,見他一手托著下顎,眼皮半掩,似乎在思索什麼,也不敢出聲打擾,于是翻起多年來總是隨身攜帶的《封診式》,靜靜地看著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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