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五娘說得十分肯定,睿仙不禁莞爾一笑。「這句話應該說給四爺听,一定會讓他信心倍增。」
「前幾天我不小心听到大哥在跟娘說話,他說就因為四叔從小到大一帆風順,大家又寵著他,日子太過順遂,老天爺才會想讓他吃一點苦頭……」七娘抓了塊糕點,咬上一大口,一面嚼一面說。「只要度過這道難關,自然就會沒事了。」
「但願真是這樣。」睿仙由衷地說。
七娘提到兄長,不禁跟她們訴起苦來。「你們說大哥是不是太過分了,老說我沒有一個姑娘家該有的樣子,將來得幫我招一個女婿進門……」
「升陽堂哥只是開玩笑,不要當真。」五娘忙著安撫堂妹。
睿仙也加入安慰的行列。「緣分到了,自然就有姻緣,外表並不重要。」
「姚姊姊說得沒錯,外表美丑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處不處得來,要是敢嫌棄我,干脆休了他!」七娘拍著石桌怒道。
五娘被她嚇到,猛搖著頭。「這種話別亂說。」
「大哥也不想想他生得比女子還美,更被稱為‘我朝第一美男子’,有哪戶人家的閨女想要有個比自己好看的丈夫……」她依舊氣憤難平。「我倒要看看大哥將來會喜歡上什麼樣的女子,說不定比我還不像個姑娘家,到時換我來取笑他……」
這番話讓五娘不禁笑到肩頭一聳一聳的,連小臉也脹紅了。
七娘可是很久沒見她笑得這麼開心了,果然帶五娘出來走一走是對的。「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五娘勉強止住想笑的沖動。「說不定……真讓你猜對了,升陽堂哥喜歡的女子,當真……與眾不同……」
「真的嗎?」七娘頓時笑逐顏開。「那我就可以報仇了。」
睿仙伸手捻了一小塊糕餅,又配了口茶吃,就因為重生過,方才曉得可以改變自己的人生,但並不代表能完全掌握。
「不過還沒發生的事,誰也無法預料,等真的遇上了再來煩惱也不遲。」她以自身的經驗說。
「姚姊姊可別不相信,堂姊有時還真的說中不少事,搞不好你將來真的會當咱們的四嬸。」七娘笑嘻嘻地說。
她臉蛋一紅。「別亂說!」
「姚姊姊不喜歡四叔?」五娘眼巴巴地問。
「不喜歡。」睿仙只好這麼說。
五娘有些著急。「四叔會對你很好的……」
「咱們別再提你四叔了,聊些別的吧。」她一時情急,只好轉移話題。
于是,在這個春暖花開的午後,睿仙從和這一對堂姊妹的閑聊當中,得知炎家的女兒不分是哪一房所生,或嫡出、庶出,全都一視同仁,按照排行來命名,七娘是大房正室的女兒,上頭還有一個兄長升陽,以及兩個姊姊,都已經出嫁,而兄長年方二十,素有「我朝第一美男子」的美譽,至今尚未娶妻;至于五娘則是二房妾室所出,由于二夫人只生一對雙生子升湖和升濂,並沒有女兒,便視這個庶女如同己出,兩人宛如一對親生母女,這可是大戶人家中少見的。
聊了一個下午,七娘和五娘總算起身告辭。
「今天真要謝謝四……謝謝姚姊姊陪咱們喝茶,還說了那麼多的話。」五娘差點又叫錯了。
睿仙很難不去喜歡她們,也願意試著相信七娘和五娘確實是生性善良,沒有心機城府。「這又沒什麼,以後有機會,還是可以來找我。」
「這可是姚姊姊親口說的,我跟堂姊會常來叨擾你哦。」七娘直爽地笑說。
她露出發自內心的笑靨。「好。」
于是,這一對堂姊妹離開小跨院,一路有說有笑,來到西院,也就是炎家二房居住的西院。
「七娘,你還是快回東院,免得大伯母以為你又溜出府,要罰你抄佛書。」五娘催著送她回來的堂妹。
七娘看了下天色,是該回去了。「那我走了。」
「嗯。」見堂妹走遠了,五娘才轉身往嫡母住的小院走去。
待她來到寢房外頭,曲指敲了門。「娘,是我。」
屋里的婢女來應門。「小姐。」
五娘跨進門檻,瞥見嫡母就坐在幾案旁縫衣服,看那塊布料的色澤,應是爹的袍服。「娘,女兒回來了。」只要離開西院,她都會先來報備,回來時也會說一聲,好讓嫡母安心。
有著口吃毛病的二夫人對她笑著,因為只生了兩個兒子,總是沒有女兒來得貼心,五娘雖不是自己親生,但十分投緣,加上親自養育長大,感情可不會輸給親生母女。
二夫人招了下手。「過、過來坐、坐著……」
「是。」她乖巧地上前,坐在另一張座椅上。「剛才和七娘一起到北院找姚姊姊喝茶……姚姊姊就是四叔請來府里的客人,還是六安堂紀大夫的表外甥女,娘之前應該見過她一面。」
盡避容貌沒有三夫人來得出色,二夫人卻有一股樸實文靜的氣質,回想一下,才點頭,表示確實見過。
「女兒真的很喜歡姚姊姊,跟她說話,有種親切感,要是四叔能娶她為妻,該有多好。」五娘不禁幫睿仙說幾句好話。
聞言,二夫人搖了下頭,有些艱難的啟唇。「她、她是個寡、寡婦……」和小叔的身分不相配。
「不可以嗎?那麼……被夫家休離的女子呢?」五娘知道一些其他人目前還不曉得的事,只因她也是曾經死過一次,老天爺又讓自己重新活過來,不過就算說出去,也沒人會信,只好繼續保守這個「秘密」。
二夫人還是搖頭,自然還是不配。
「娘,出身真那麼重要嗎?不管是寡婦還是棄婦,都不是咱們女人能決定的,更何況姚姊姊是個好女人,娘一定會喜歡她的。」她希望能幫四叔和姚姊姊早日結為連理。
「你四、四叔有跟你、你說、說什麼嗎?」二夫人不禁猜想,難道小叔真的很喜歡那位姚氏?
五娘深怕弄巧成拙,連忙搖頭。「沒有,四叔什麼也沒說,女兒只是有感而發罷了,就好比自己是庶出的女兒,就算將來真的有幸嫁進侯門,也當不了正室,只能做人家的偏房。」
「不、不會的,娘會、會幫你挑、挑一門好、好親事……」
她自然懂得嫡母疼惜自己,絕不會答應,可是真的能躲過命運的安排嗎?還是同樣走上重生之前的老路子?
「娘,若女兒不想嫁人呢?這樣就可以一輩子陪在娘身邊,孝順娘了。」五娘真的已經怕了,不想再重來一次。
「傻孩、孩子……」二夫人拉過她的小手,輕拍兩手。「女大當、當婚,是天、天經地、地義。」
五娘紅了眼眶。「女兒不要嫁給那個人……」
「那、那個人?」並沒有人上門提親,又是在說誰?
「女兒絕對不嫁!」五娘偎進嫡母的懷中,哽咽地說。
二夫人見女兒哭得好傷心,又拍又哄,急得不得了,口吃得也更嚴重了。
「怎、怎麼了?是誰欺、欺負你了?快說出、出來給、給娘听、听……」
她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哭。要她嫁給那個男人,寧可出家為尼。
又過了兩日,正月中,雨水多了。
天空不期然地飄起了絲絲細雨,兩頂轎子在幾名護衛、家僕的簇擁下,行經大街,來到熱鬧的市集,只見兩旁店鋪林立,最後停在永安茶樓前,只見里頭幾乎座無虛席。
「……四爺,已經到了。」阿貴掀起簾子的一角說道。
閉目養神的炎承霄這才掀開眼皮,讓小廝扶出轎外,雖然已經慢慢地克服看不見的恐懼,但是這陣子除了上知府衙門之外,還不曾出現在大庭廣眾前,為了戰勝驕傲和自尊,才特地安排出這一趟門。
而睿仙則從另一頂轎中出來,抬起螓首,一眼就認出這間茶樓,就是第一次見到四爺的鋪子,對于當時的傷心欲絕,還是記憶猶新。
「小姐,咱們來這兒做什麼?」春梅奇怪地問。
睿仙看了正要拾階而上的男人一眼。「四爺只說要來這兒喝茶,因為‘玉如來’只有在這間茶樓才喝得到。」
只因為「玉如來」種植不易,物以稀為貴,也就不可能大量販賣,不少達官顯貴想私下跟茶樓購買,也都被拒絕了。
春梅不禁咕噥。「這‘玉如來’真有那麼好喝?」
「據說連如來佛祖都托夢給種茶的人家,希望能早晚供奉一杯,才因此得名,它的色香味比進貢給皇上的‘天山君子茶’還要略勝一籌。」睿仙見炎承霄就要入內,也立刻跟上。
茶樓老板親自出來迎接。「四爺請!」
店內原本人聲鼎沸,可是炎承霄才一露臉,頓時鴉雀無聲。
盡避他早預料到會有這種情形發生,就算看不到,也可以感覺得出至少十幾、二十雙眼楮正在盯著自己,想必有的同情憐憫、有的則是在看笑話,很想轉頭奪門而出,可是雙腳像被釘在地上,全身僵硬,怎麼也動不了。
睿仙彷佛心有靈犀,看出炎承霄此刻消極畏縮的想法,便悄悄地走到身旁。
「四爺,這一關得靠你自己才過得了。」
這一道輕柔沉靜的嗓音,讓他像是吃了顆定心丸,情緒得以緩和下來,不再慌張失措,連雙腳都能移動,多虧了姚氏,否則還真辦不到。
于是,當炎承霄再度舉步往前走,店內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也跟著他移動。
「四爺,還是老位子?」茶樓老板搓手問道。
他挺直腰桿,把頭抬高,即使瞎了,也不想讓人看笑話。「當然,至于菜色……就送上貴店的三道招牌菜。」
茶樓老板說了幾聲是,便領著他們踏上階梯,往二樓走去。
「四爺,一步一步慢慢來……」阿貴小聲地提示。
炎承霄另一只手扶著階梯把手,直到上了二樓,才發現扶著把手的手掌微微顫抖著,可是他總算熬過來了,沒有落荒而逃,周圍的聲音也恢復之前的熱絡,不再關注在自己身上。眾人跟著茶樓老板來到一間間以梅蘭竹菊、琴棋書畫來命名的雅致廂房,不只可以讓客人盡情享受昂貴稀少的名茶、以及奢華可口的菜肴,又加上隱蔽,能夠不受其他客人打擾,方便談論正事。
「四爺請!」茶樓老板推開門邊嵌了一小塊「竹」字木板的門扉。
睿仙也跟著踏進廂房,環視屋內的陳設,牆上的畫作、案桌上的茶具,寬敞雅致、一應俱全,只要透過窗框,還可以一面喝茶,一面往下觀看街上的熱鬧景象。
當他們都坐定,茶樓老板已經命茶博士前來泡茶。
就見茶博士手上提著一只銅壺進門,里頭裝的是用泉水煮開的熱水,當熱水倒進陶壺中,甘醇濃郁的清香撲鼻瞬間而來,令人如沐春風。
「四爺請慢用,菜馬上就送到。」當茶泡好之後,茶樓老板便和茶博士暫時退出廂房。
接著,阿貴引導主子的手掌來到茶杯的位置。「四爺,小心燙!」
「嗯。」炎承霄執起茶杯,湊到自己面前,先深深地嗅了一下。「這‘玉如來’的香氣百聞不膩,滋味更是令人再三回味。」
待睿仙啜了一口,只覺得好喝罷了。「可惜妾身不懂茶,怕是浪費了,不過能讓四爺為此出門,想必有它的價值。」
炎承霄咧了咧嘴角。「你說的沒錯,確實有它的價值。」
「四爺專程來這兒喝茶的用意是什麼?」她不認為真是為了「玉如來」,而且還特地邀自己一塊來。
他故作詫異。「用意?」
「四爺不會做多余和對自己沒有好處的事,所說的話,也都有另一層涵義,就好比驗尸時,外表看不到傷痕累累,並不表示死者真是自然死亡,必須經過解剖,才能確認死因……」睿仙提出自己的見解。「所以妾身才會不禁這麼猜想,這杯茶不過是個幌子。」
「你這個比喻還真是與眾不同,不過‘解剖’又是什麼呢?」炎承霄不喜歡被人看穿,可是這會兒卻覺得心坎上像是被人用羽毛撩了幾下,有些癢癢的,甚至往其他部位蔓延,令人難以忽視。
睿仙並不意外他會問,因為自己第一次听到時也同樣感到新鮮。
「先父曾經說過,有時為了查明真正的死因,必須將死者的身體割開,才能觀察體內髒器的情況,而妾身的表姨父听了之後,便說這種行為叫做‘解剖’,能更進一步查明死因。」
「原來如此,那麼你曾經幫人解剖過?」他驚嘆地問。
她輕嘆了一聲。「俗話說死者為大,就算官府答應解剖,家屬也不會同意,所以還沒有機會。」
炎承霄可以理解,也更贊嘆她過人的勇氣。「確實沒有人希望死去的親人又平白無故挨上一刀,那太殘忍了,不過也愈令我好奇,令尊為何會懂得驗尸這門本事,難道他在衙門里當差?」
「呃……可以這麼說,曾經听先父提起年幼時,隔壁正巧住了一位經驗豐富的老仵作,因為膝下無子,過世之前便將一身本事傳授給他……」父親生前常說那名老仵作是自己的貴人,若沒有他,很多案子就破不了,也無法讓死者瞑目。
「好了!四爺就別顧左右而言他,究竟你真正的用意是什麼?」她可不打算隨便被人唬弄過去。
眼看敷衍不過去,炎承霄只好招了。「那就是讓全京城的人都看到我是真的看不見,成了名副其實的瞎子。」
聞言,睿仙不禁一臉錯愕。「這是為什麼?」這個男人不是很重視顏面嗎?
「俗話說紙包不住火,與其讓大家在私下議論紛紛,不如讓他們親眼目睹,這麼一來,便會以為我從此成了廢人,什麼事也做不了,這個虎衛司都察使的位置只怕很快就會換人坐了。」他又把話說得更直白些。
睿仙立刻會意。「重要的是趙家不再覺得受到威脅,如此一來,便會疏于防範,要找出罪證也就容易多了。」
「沒錯。」炎承霄的笑意更深了,不禁捫心自問,身邊有幾人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何況又是女流之輩,自己又認識哪個女子像她這般冰雪聰明,懂得舉一反三?
看著坐在對面的男人,明明十分在意看不見,可為了找出趙家的罪證,連自尊和顏面都願意拋棄,這對個心高氣傲的男人來說有多困難,連她也不禁刮目相看。
「四爺勇氣可嘉,令人佩服。」睿仙對這個男人有了另一層認識。
炎承霄揚起俊美的笑臉,足以令女人臉紅心跳。「能蒙你夸贊,看來今天這一趟出門,實在是不虛此行。」
「四爺過獎了。」她謙虛地說。
這一刻,炎承霄不禁遺憾看不到她的長相,真想親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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