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初幾了?
姚睿仙奄奄一息地瑟縮在骯髒昏暗的角落,望著牆面上的小窗,隱隱透著明亮的光芒,想必又是一個碧空如洗的好天氣,可惜照不進這座陰冷潮濕的牢房,只怕這輩子再也沒機會活著走出去了。
「我真是太傻了……」她不禁自嘲。
想到嫁進唐家四年,日日忍受公婆的奚落、相公的風流、小泵們的欺負,到了最後,卻落得一個謀害親夫的罪名,有心人的嫁禍,令姚睿仙百口莫辯,就這麼不分青紅皂白的被關進大牢,知府大人甚至對她數度用刑,無非是想要屈打成招,可她偏偏不認罪。
人不是她殺的,為何要認?
她也不怕死,但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
早知會有今日的下場,就不該遵從父母之命嫁給指月復為婚的對象,不只被夫家的人瞧不起,還眼睜睜地看著相公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自己卻連吭上一聲都不敢,若人生能夠從頭來過,她寧可無視眾人的異樣眼光,也要做天下女子都不敢做的事,主動退了唐家這門親事。
「……已經太遲了。」她的醒悟來得太晚。
她緩緩地合上沉重的眼皮,覺得好累好累,身上的痛楚遠遠比不上心口的傷痛,好想就這麼睡著,再也不要醒來。
「……睿妹妹!」听見一道溫柔急切的男子嗓音喚著自己,姚睿仙心頭一震,掀開沉重的眼皮,正好瞥見一個高大身影來到牢房外頭。
對了!她還不能死,不只冤屈尚未昭雪,也想再見這個男人一面,若不是他特地跟皇上告假,專程從京城趕來江臨府,自己恐怕早就熬不過刑求之苦含冤而死了,所以不可以就這麼一睡不醒。
「四……四郎哥……」姚睿仙虛弱地喚道。
炎承霄朝牢頭低喝。「快把牢門打開!」
「呃、是。」牢頭實在很為難,唐家有皇太妃當靠山,而眼前的男子是皇上的小舅父,兩邊都不能得罪。
待牢門一開,炎承霄立刻鑽進牢房內,來到她面前。「我已經找到人證和物證,也抓到凶手,可以證明殺害唐祖望的人不是你……」
若不是礙于唐家是皇太妃的娘家,而皇太妃又撫育過當今皇上,他早就強行將人帶離大牢,可是這麼一來,唐家鐵定不會善罷干休,絕對會懇請皇太妃出面作主,到時連炎家也有可能卷進這場風波當中,為免再節外生枝,只能盡快讓案情水落石出。
「是真的嗎?四郎哥不是在安慰我?」睿仙怕這一切只是夢。
他小心翼翼地擁起早已傷痕累累的嬌軀,就怕會弄疼她。「我何時騙過你,當然是真的,待會兒知府大人便會升堂問案,當眾還給你一個公道,到時還有誰敢說你謀害親夫。」
姚睿仙吃力地擠出聲音。「是誰……是誰陷害我的?」
「就是唐祖望最寵愛的小妾王氏,她所生的兒子並不是唐家的骨血,其實是她的姘夫、也就是唐祖望的表兄洪明昌的種,因為唐祖望起了疑心,便把王氏叫去質問,王氏情急之下拿起燭台往他頭上猛敲,沒想到他就這麼死了……」炎承霄將凶手的犯案動機和過程告訴她。
「而她為了掩飾自身的罪行,便假借唐祖望的名義派丫鬟去找你過來,待你一進門就從後頭將你打昏,再將燭台塞在你手中,這時王氏便乘機大聲呼救,指證歷歷地說是你親手殺了唐祖望,加上凶器又在你手中,自然令人信服……」他一面說、一面幫姚睿仙拭淚。「這些都是王氏親口坦承的。」
在離京之際,他曾經面奏皇上告知此事,皇上囑咐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有了皇上的這份口諭,便可以一一審問唐家的人,他只不過抓到幾處破綻,再稍稍威嚇,就讓作賊心虛的王氏全盤托出,只是炎承霄還是認為速度不夠快,讓自己鐘愛的女子又多受了好幾天的苦。
她不禁淚如雨下。「原來是她……」自己真是笨透了,居然不疑有他,傻乎乎地送上門當替死鬼。
「你的冤屈終于洗刷了。」他疼惜地說。
「四郎哥,真是謝謝你……幸好你來了,否則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姚睿仙虛弱無力地靠在他寬闊溫熱的胸口,逐漸失溫的身子也多了股暖意。「這份恩情只有下輩子才能還了……」
「說什麼傻話,你我之間還談什麼恩情。」若不是她從小就與人指月復為婚,他早就迎娶她進門,至今還不肯娶妻,也是因為對她無法忘情。「等你身上的傷養好,我馬上帶你回京城,然後稟明家中兄嫂,娶你為妻。」
姚睿仙不禁揚起飽含哀傷的美麗笑靨。「我已嫁過人,如今又是個寡婦……配不上四郎哥的……依皇上對你的重視……還有四郎哥的家人……肯定不會答應你娶我為妻的……」
「二哥和三哥他們一向敬佩姚伯伯為官清廉、剛正不阿,還有三位嫂嫂也早就知道我喜歡的是你,如今你受了莫大委屈,相公又過世了,我的家人只會心疼你,絕不會反對的,至于皇上若真的不答應,回京之後,我馬上辭官,今生今世,只想娶你為妻。」他無比真誠地說道。
她抬起細瘦的右手,撫上炎承霄的臉龐,不知是不是牢房內光線太暗,怎麼也看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是焦急憂心。
「謝謝你,四郎哥……我真的好希望能夠回到過去……人生可以從頭來過……我不會再像現在這般愚蠢……只會忍氣吞聲……任人欺侮……」她要學會保護自己,不再輕易相信別人。
炎承霄覺得她的身子愈來愈冷,心頭一慌,將姚睿仙抱得更緊。「往後有我在,不會再有人欺負你的。」
「四郎哥……但願來生……還能再與你相遇……我一定……一定嫁給你……」姚睿仙疲憊地合上眼皮,終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見她不再說話,炎承霄焦慮地嚷著。「來人!快請大夫……」
四郎哥,對不起,我真的累了……
如果老天爺肯讓她的人生得以從頭來過,她願意盡其所能地去幫助別人,做更多的善事,回報上蒼的憐憫。
祈求老天爺大發慈悲……
待炎承霄發覺懷中的嬌軀一動也不動,怎麼也喚不醒,不由得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張開眼楮看著我……不要走……」
四郎哥的恩情,我只有來世再報……
當姚睿仙的眼角淌下兩行滿懷遺憾的淚水,意識也跟著往下墜落……不!是往上浮起,感覺自己變得好輕好輕,整個人不斷往上飄,想要睜開眼瞧瞧究竟發生什麼事,卻怎麼也使不出力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身子突然傳來一陣又一陣無法言喻的劇痛,彷佛被一股強烈的力道擠壓,費了好大的勁兒,痛楚終于消失了,緊接著響起嬰孩的哭聲……是誰家的孩子在哭?
「是兒子……還是女兒?」少婦氣息孱弱地問道。
「是位千金。」穩婆動作熟練地抱著剛出生的女嬰,經驗豐富地檢查五官和四肢是否有殘缺、身上有無胎記。
少婦揚起沒有血色的嘴角。「讓我瞧瞧……」
「哇哇……」姚睿仙驚駭地發現哭聲竟是從自己的口中發出來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為何會變成嬰孩?
穩婆才把女嬰湊近,突然見少婦皺緊眉頭,呼吸也變得急促,連忙將女嬰交給一旁的婢女,揭開被子,被大量涌出的紅色鮮血給嚇住了。
「哎呀!怎麼會這樣?」
就在這當口,外頭傳來華亭縣知縣姚景安焦慮的詢問︰「孩子生了是不是?」
產房內的穩婆怎麼也止不住血,只得出去求救了。「大人,不好了!快叫人去請大夫……」
聞言,姚景安臉色大變,跌跌撞撞地奔進產房,穩婆搖了搖頭,只好隨便找一個奴僕去把大夫請來。
而在產房內,姚景安撲到已經陷入昏迷的妻子身上,大聲呼喚︰「娘子……娘子,你別嚇我……你不能丟下我……」
這個聲音……是爹?
姚睿仙不由得停住哭聲,不敢置信地想著,她絕對不會听錯的,這的確是爹的聲音。為了確認清楚,她掀開一條眼縫,卻怎麼也看不見周遭人的臉孔,想必是剛出生的嬰孩視力不好,還無法完全識物。
難道老天爺真的允了她的願望,讓她的人生得以從頭來過?
「娘子,你一定要撐住……」姚景安朝外頭吼道︰「快去請大夫……」
听著爹慌亂失措的叫聲,姚睿仙想起自己出生那一天,便是生母的忌日,原來她正在經歷這段過程,想要開口喚一聲娘,發出的卻是哇哇的嬰孩哭聲,不到兩個時辰,伴隨著男人的哭嚎,知道娘已經去了,她的哭聲也更大了。
就在生母過世期滿一年之後,爹娶了二娘,二娘對她的態度向來就是愛理不理的,等到妹妹出生,心思自然也全擺在親生女兒身上,讓爹很不高興,姚睿仙還記得當唐家指控自己殺死唐祖望,二娘非但不站在她這一邊為她說些好話,還把關系撇得一干二淨。
重生之前的姚睿仙為了一家和樂,不敢違抗二娘的意思,更照二娘的意思學女紅、讀《女誡》,可是重生之後,她並不打算重蹈覆轍。
就在五歲那一年,她無意之間在爹的書房內找到《封診式》、《雪冤集錄》這些有關刑獄驗尸方面的相關書籍,想到自己也可以幫助同樣受到冤屈的人們,這才是老天爺讓她重生的目的,從此更加廢寢忘食、孜孜不倦,還經常趁著大人不注意時,跑去偷看爹開堂審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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