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承霄立刻問道︰「依你來看,凶器是什麼?」
「應該是用右手掐住脖子,死者窒息而死,因為上頭還留有右手手指的痕跡,看了下尺寸,是比一般女子大些,不過也不能因此斷定凶手就是個男的,只知力道不小。」睿仙說出自己的見解。「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子時到丑時之間,凶手就在這里殺害了死者。」
听完她的判斷,炎承霄轉身面對站在門外觀看的唐家人。「死者證明是被人殺害的,而且是用右手掌所掐死,唐少爺,她是你的小妾,能進出這座小院的,應該沒幾個人才對。」
唐祖望直搖頭。「除了幾個負責伺候的婢女,奴才根本不準靠近一步,而我昨晚又是在含珠房里,根本沒到這兒來。」
「相公昨晚確實是在妾身房里,一直到听說王姨娘出事,這才離開。」含珠連忙出聲作證。
聞言,炎承霄沉吟一下。「那麼就去把負責伺候的幾個婢女叫來,一個一個詢問,平常有誰會到這座小院,還有昨晚可有任何異狀,包括可疑的人和事。」
「大人懷疑是府里的人下的手?怎麼可能?王氏跟人無冤無仇的,誰會想要殺她?」曾經寵愛的小妾死了,心里多少有些難過,可還是以為只要去報個官,接著查出是被潛入府中的盜賊給殺害,就可以結案,唐祖望萬萬沒想到有可能是身邊的人所為。
炎承霄不禁挑剔地斜睨唐祖望一眼,這個男人曾是睿仙的夫婿,外表看起來確實玉樹臨風,不過只是個草包,根本配不上她。
「屋內擺設整齊,不見凌亂,財物應該沒有短少,可以證明凶手並不是為了竊取斌重物品,不小心被死者發現,才會在沖動之下殺人,還有房門也沒有讓人撬開的痕跡,便有可能是死者自己打開,最重要的是桌上擺放了兩只酒杯,既然唐少爺昨晚不在,死者又不是一人獨酌,顯然還有其他人在場,更有可能是個男人,這些都足以證明是這座府第里的人所為。」
炎承霄將觀察結果全都攤在他面前,頓時讓唐祖望啞口無言,沒想到對方可以看出這麼多細節,不過讓他說不出話來的主要原因,是有可能綠雲罩頂。
「大人的意思是……王氏與人私通?那個男人會是誰?」唐祖望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怒瞪躺在地上的王氏,恨不得她活過來,把姘夫的身分招出來再去死。
「本官可沒這麼說,有或沒有,你應該比誰都要清楚才對。」他低哼一聲,反正與自己無關。
就在這當口,睿仙將一盞燭台拿近死者的頸部,調整了下角度,正好在下頷的部位,看見了凶手留下的證據。「咦?這個是……」
他跟著彎軀。「發現什麼了?」
「凶手大拇指的指印……」
「那又如何?」炎承霄心想不是已經證明死者是被人掐死的?
睿仙腦中靈光一閃。「有了!可以用那個方法……」沒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幸好工具也帶上了。
于是,她又打開包袱,里頭有一口小木匣,打開之後,里頭放著表姨父送的兩把手術刀、手術針線,萬一需要解剖時可以用上,最後拿起一把軟毛刷子和兩個胭脂盒,里頭分別裝了滑石粉和煤炭粉。
「這幾樣東西是做什麼用的?」炎承霄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睿仙朝他慧黠一笑。「待會兒就知道了。」
記得是在去年的秋天,因為連下了半個月的雨,六安堂難得清靜,也沒有病人上門,大家閑得發慌,某一天下午,表姨父心血來潮,就表演了一手叫做「采集指紋」的把戲,還說死者雖然無法開口說出殺害自己的凶手是誰,不過凶手留下來的指紋,卻可以成為破案關鍵,還自制了工具,也就是這把軟毛刷子,引起她的高度興趣,馬上學了起來,不過一直找不到機會用上。
她很快地做出決定,吩咐春梅到唐家的廚房找一樣東西,接著打開其中一個胭脂盒的蓋子,用軟毛刷子沾了少許黑色的煤炭粉,然後很輕很輕的抖落在死者頸側的指紋上。
又過了好一會兒,春梅拿了一小坨面團回來。「小姐,這個行不行?」
「嗯。」睿仙將面團揉捏幾下,想到表姨父說如果有「透明膠帶」,效果會更好,雖然不知那是什麼,但是後來大家集思廣益,就想到利用帶有黏性的面團,最後總算成功了。
于是,她將面團蓋在指紋上,並用力按壓,讓煤炭粉末附著上去,看到顯示出的效果,露出滿意的笑靨。
睿仙起身拿給炎承霄看。「這就是凶手大拇指的指紋,只要有人的指紋跟它一樣,就是殺害死者的凶手。」
「指紋是什麼?還有又該如何證明?」他問到重點。
她先賣個關子,低聲說了幾句。
炎承霄不禁挑高眉梢。「你確定要這麼做?」
「當然確定。」她用力頷首。
炎承霄自然相信睿仙的判斷,于是轉身看著站在門外觀看的唐家人。
「姚氏已經知道如何揪出殺害死者的凶手了……」此話一出,唐家的人不禁紛紛露出驚詫之色。「唐老爺,立即把府里所有的人都集合在前院,還有馬上命人去中藥鋪購買三兩的滑石粉,以及和府里人數同樣多寡的‘八巧箋’,而且要選深色的,若有五十個人,就準備五十張。」
唐老爺期期艾艾地問︰「這……這是要做什麼?」
「你照做就是。」炎承霄冷聲地說。
「是、是,我立刻讓人去準備。」
就在等待的空檔,睿仙要來一塊白布,蓋在王氏身上。有這樣的結局,超出自己的預料之外,不過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妹妹成了唐祖望的小妾。
當她月兌下口罩和外袍,收進包袱內,站在門外的含珠見相公不在身邊,往屋里說了一聲︰「大姊,可以出來一下嗎?」
睿仙抬頭覷了下妹妹,听她還願意叫自己一聲大姊,應該還是在乎這份姊妹之情,便將包袱交給春梅,跟著她走。
經過一道曲廊,直到四下無人,含珠便轉過身,開始興師問罪。「你已經被相公休離了,就不該再踏進唐家大門一步。」
聞言,她在心中輕嘆一聲,原來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今天就算不是唐家出了事,只要能為死者伸冤,找出真凶,我都會去的,相信爹若在世,也一定會贊同我這麼做。」
含珠听她提起爹,就像是被人踩到痛腳,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說到爹,我就一肚子的火,他總是替大姊說話,老是夸大姊聰慧過人,每天和你有說不完的話,而我呢?我也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卻很少看我一眼,好像我不存在似的……」
「爹當然也很疼你,二娘說要幫你做新衣服,打扮得漂亮,就算不能進宮為妃,也能嫁給王公大臣,而他也答應了。」睿仙從不曉得會有這種誤解。
她笑聲有些尖銳。「那是因為爹不想又跟娘吵架,所以不得不答應,他根本不在乎我,每回見他跟大姊說話,總是相當認真,臉上還有笑容,簡直把你當成兒子,巴不得把所會的一切都傾囊相授,可是跟我說沒兩句,就直嘆氣,你可知我心里有多嘔,我和大姊都是他的親生女兒,我有哪一點比不上你……」
睿仙一臉詫異,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求知若渴,會讓妹妹覺得遭受冷落。
「難道我生得沒有大姊好看,也不夠聰明?」含珠不由恨得牙癢癢的。「所以知道你被休了,我心里還暗暗地高興,原來大姊也不過如此,所以我便故意接近相公,只要能得到他的心,當上唐家少女乃女乃,就可以證明我比大姊還要好,可是最後……還是只能當個妾……」說著說著,連笑聲都帶著哽咽了。
因為她的重生,想要擺月兌命運所做的努力,竟然讓妹妹走上不一樣的人生,這是睿仙始料未及的。
「就為了要跟我比,你拿自己的一生開玩笑,為何會做出這種傻事?」睿仙一臉痛心地斥責。
含珠用無比怨恨的目光瞪著她。「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既然離開了江臨府,就不該再回來,看到方才相公望著你的眼神,簡直像是被著了迷似的,如今正室的位置還空著,他說不定會要你回唐家。」
「那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好不容易才離開,豈會再回去。
「最好是這樣。」含珠哼了一聲。「否則我也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非鬧得天翻地覆不可。」
睿仙想再說些什麼,她已經忿忿然地轉身走了。
「真是我的錯嗎?」睿仙不禁要這麼問,如果自己沒有重生,沒有跟著爹學習驗尸,含珠也不會為了爭一口氣,倫落到當妾的命運。
不!這是她的選擇,不能怪任何人。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祝福妹妹,希望唐祖望能一輩子對她好。
不到半個時辰,唐家把東西都準備齊全了。
睿仙一路來到前院,就見唐家的家僕、婢女也都陸陸續續的聚集過來,冷不防的,一張熟悉的男性面孔躍進她的眼底,那是唐祖望的表兄洪明昌,記得是在自己嫁進唐家之前,就前來投靠,從此住了下來,不過成天無所事事,還會在酒後輕薄愛里的婢女。
她記得在重生之前,王氏之所以會錯手殺死唐祖望,就是因為唐祖望懷疑兒子不是自己的種,要王氏招出姘夫的身分所致。
如今又見洪明昌躲躲閃閃,而且表情心虛,還故意混在奴僕之中,不想惹人注意,難不成……
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測,睿仙先找到炎承霄,請他幫一個小忙,而他也馬上喚來隨行的蔣護和魏眧,要兩人密切注意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尤其是洪明昌。
「大人,府里的人全都在這兒了。」唐老爺告訴炎承霄。
他頷了下首。「接下來就由姚氏來說明,如何從這麼多人當中找出凶手。」
「方才在死者的頸側采到凶手大拇指的指紋,所謂的指紋就是指月復上一些凹凸突起的紋線……」听睿仙這麼一說,大家紛紛低頭研究自己的手指。
「由于指紋是獨一無二的,天底下沒有兩個人是一樣的,這是京城六安堂的區大夫所說,他不只見多識廣,而且醫術精湛,于是被稱為‘神醫’,就連皇上都不禁對他贊譽有加,這麼說就肯定不會錯,所以接下來要采集每個人的指紋,然後進行比對,若是一模一樣,那個人便是凶手了……」只要把表姨父的名號搬出來,便能使人信服。
睿仙的這番話讓躲在後頭的洪明昌臉色大變,決定待會兒找個機會,趕緊回房收拾,然後離開唐家,雖然很可惜,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地方混吃混喝,不過他更不想坐牢。
「那麼待會兒一個一個來,首先是唐老爺和唐夫人,還有唐少爺。」說完,她先轉身進入大廳,炎承霄也立刻跟上。
唐老爺和唐夫人則是對望一眼,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得听這個被他們逐出大門的媳婦兒使喚,真的是風水輪流轉,不禁嘆了口氣,還是照她的話做了。
而在唐家的大廳內,春梅和阿貴已經將桌椅都搬到中央,也把工具都擺好,就等著看睿仙大顯神通。
「請唐老爺在這一張深青色的‘八巧箋’上,按下右手大拇指的指印……」睿仙放上一張書箋說。
所謂的「八巧箋」是用不要的廢舊紙張當原料,也就是俗稱的還魂紙,因為有些朱墨污穢無法洗去,于是商人就故意染上鮮艷的色彩來掩飾,沒想到反而深受夫人小姐們的喜愛,除了當作書箋,也可用來寫上一些詩詞,傳遞心意。
就見唐老爺勉為其難地蓋上指印,然後看著睿仙先撒上一些滑石粉,由于滑石粉容易買到手,又是白色,在深色的書箋上頗為清楚,拿起書箋輕輕晃掉多余的粉末,就可以看到明顯的指紋了。
「跟凶手的指紋不一樣……」接下來,睿仙再拿起之前的面團,細心比對上頭的紋路,搖了搖螓首。「這就可以證明唐老爺是清白的。」
唐老爺松了口氣,原來這麼簡單。
「下一位……」她又拿了一張深紅色的書箋,不過唐夫人的大拇指不夠濕潤,又讓她沾了些手背上的油脂,才成功采到。「也一樣是清白的。」
接著輪到唐祖望,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睿仙身上,好聲好氣地說︰「我可沒有殺她,你要相信我。」
睿仙專注在手中的工作上,並未搭理,經過詳細比對之後,確實也不一樣。
「接下來……含珠,輪到你了。」
「連我也要?」含珠撇了下嘴角。「大姊難道懷疑是我殺了她?」
她不在意妹妹的挑釁,淡淡地啟唇。「這是為了證明你不是凶手,只要是唐家的人都要做。」
唐祖望口氣不善。「要你做就做!」
「相公……」含珠委屈地紅了眼眶,可以感受到這個男人的心已經變了,連哄自己兩句都懶。
就在這當口,大廳外頭傳來一陣騷動。
「放開我!放開我!」洪明昌兩手被反剪在身後,讓魏昭給抓進來。
炎承霄上前一步。「怎麼回事?」
「大人,此人方才企圖逃走,讓卑職發現,便把他帶進來。」魏昭說明。
他目光一冷。「為何企圖逃走?該不會是作賊心虛?」
唐祖望瞪視著表兄。「難道是你殺的?」
「不是我!我只是突然有些不適,想要回房歇會兒……」洪明昌立刻大聲喊冤。「姑母、姑父,你們要相信我,我是清白的……」
「那就先采你的指紋,好證明你是清白的。」炎承霄朝魏昭使了一個眼色,魏昭馬上抓牢他的右手,強迫他按下指印。
洪明昌死命地掙扎,口中大叫。「放開我!」
當他在深綠色的書箋上按下大拇指指印,睿仙立刻撒下滑石粉,搖掉多余的之後,便跟面團上的指紋比對。
「……兩者可以說一模一樣。」她公布答案。
他頓時臉色死白,忘了方才還在掙扎,全身的力氣彷佛一下子被抽光,不禁坐倒在地。「要怪就怪那個女人……是她先勾引我的……不能怪我……」
唐夫人不禁倒抽一口涼氣。「真、真的是你殺的?」
「我當你是自家人,你竟敢玩我的女人!」唐祖望氣急敗壞地朝他踹了一腳,以此泄憤。
「是她說想要快點懷個兒子,好穩固自己的地位,免得再過兩年就失寵了,到時什麼都沒有,才會主動找上我……」洪明昌只好全都招了。「誰知她居然翻臉不認人,還說要姑父和姑母給我一筆銀子,然後把我趕出唐家大門……我在一怒之下,就把她掐死了……」
唐老爺一副快昏倒的模樣。「你是說彥兒不是……不是祖望的親生骨肉?」他最寵愛的寶貝孫子,身上流的竟然不是唐家的血,教人如何接受。
「是我意志不堅,才會犯下這等錯事,請姑父和姑母原諒……」洪明昌跪在他們面前懺悔。「我不要坐牢……姑母救救我……」
「要我怎麼救你?」唐夫人又哭又罵。「你怎麼會干出這種糊涂事?」
就連唐祖望也不禁呆掉了,原來彥兒不是他的兒子,是王氏跟洪明昌私通之後才懷上的,真是白疼了。
含珠柔聲地安慰。「相公別難過,妾身會努力幫唐家生個兒子的……」
「混帳東西!」他依然盛怒未消,又踹了洪明昌幾腳。
眼看凶手已經認罪,炎承霄只想馬上離開唐家,不願再多待片刻。
「吳大人!」他立刻將吳知縣叫到跟前。「從頭到尾你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可以把凶手帶走了。」
睿仙想到漏掉一個地方。「稍等一下……先檢查一下這人的手腕,上面可有任何痕跡?」因為死者的十指曲起,表示死前曾經反抗過。
于是,魏昭拉起洪明昌的袖口,果然手腕上有幾條紅色的抓痕。「有!」
「死者在斷氣之前曾經奮力抵抗過,可惜還是讓凶手得逞,這就是最好的證明。」她感嘆地說。
吳知縣偷偷地吁了口氣,沒想到不過半天的光景就把案子破了,馬上往外頭吆喝一聲,命令隨他而來的兩名衙役,將洪明昌帶回衙門。
「姑母快救救我……」洪明昌大喊。
唐夫人也想救他,可看到夫婿臉色鐵青,一個字都不敢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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