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馥雙定定的望著她,發現她眼楮大張,瞳孔擴大,呼吸加深加快,胸口起伏不定,手足微微發抖,表情有著焦慮、憤怒、仇恨……是強烈恐懼的表現。
她在害怕自己?難道她真的跟那場大火有關?
為了得到更多的證據,程馥雙面露微笑,又向前兩步,柔聲道︰「蘇姑娘,好久不見。」
蘇紅櫻不自覺往後退。她已經死了啊,為什麼又會出現在這里?是她的鬼魂來向自己索命嗎?
有人說後宮死的人太多,最是聚陰,所以她才能找到這里的嗎?其它人看得見她嗎?
越想越害怕,蘇紅櫻一退再退,直到背貼上牆壁才停下來。「你、你、你……」
「蘇姑娘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和蘇姑娘曾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沒有自我介紹,現在……蘇姑娘好,我是程馥雙,請多多指教。」程馥雙笑著朝她靠近,見她越來越激動,她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
蘇紅櫻太過驚嚇,一時間沒听出她怎麼改了姓,只顧著放聲尖叫,「有鬼!救命啊,有鬼!」
平姑姑听到驚叫聲,快步奔進屋里,就見程馥雙想去攙扶蘇紅櫻,但蘇紅櫻卻拚命揮舞著雙手抵擋,還一直說程馥雙是鬼。
轉身望向平姑姑,程馥雙苦笑道︰「平姑姑,我不明白蘇姑娘怎麼了,她一進屋子就這樣。」
蘇家怎麼會選一個瘋子來參加選秀,而且竟然還能留到現在?平姑姑忍不住皺起眉頭,上前把人給扶起來,可是蘇紅櫻還尖叫個不停,平姑姑哄不住她,只好一巴掌揮了過去,蘇紅櫻這才鎮定下來。
「你到底怎麼回事?」平姑姑問。
蘇紅櫻看看平姑姑,再看看程馥雙,依舊喘息不定,但理智終于慢慢回籠,她捂著嘴巴,極力撫平情緒。
程馥雙向平姑姑說道︰「許是蘇姑娘太累了,平姑姑別介意,休息一會兒就好。」
平姑姑看看程馥雙,點頭道︰「如果她還是這個樣子,往我那里報去,宮里可不能留一個瘋子下來。」
「是的,平姑姑,我明白的。」
「別忘記,一個時辰後到院子里集合。」
「是。」程馥雙平姑姑離開,再轉回身時,發現蘇紅櫻已經平復情緒了。
是啊,蘇紅櫻看清楚了,她不是鬼,平姑姑也看得見程馥雙,所以她沒有被燒死,她成了漏網之魚。
程馥雙笑咪咪地走回蘇紅櫻身邊,說道︰「蘇姑娘別害怕,我是人,不是鬼,不會向你索命的,不過我娘、紙兒、筆兒、張叔、張嬸就不好說了。」
蘇紅櫻反應極大地一甩手,幸好程馥雙閃得快,否則嬌女敕的小臉蛋就要多一抹紅印了。
「你在說什麼,我不會被你嚇到的!」蘇紅櫻怒道。
「听不懂嗎?你都不曉得那場火有多大呢,火焰沖天,一靠近,頭發都被烤得卷了起來,而且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肉烤焦的味道和豬肉一樣,有點香,有點……說不出來的味兒。
「你知道人被大火燒炙是什麼感覺嗎?會熱、會痛,好像有千萬根針往你的皮膚上扎,躲都躲不了。而且人的身子會被火烤得越來越干、越來越硬,到最後,被燒死的人全身會變成黑色的,像煮熟的蝦子蜷縮起來。
「而那種強烈的疼痛,會讓人在臨死前產生巨大怨恨,這股恨讓他們無法安心地前往奈何橋,喝下孟婆湯;這股恨會讓他們緊緊跟隨在凶手身邊,直到凶手陪著他們共赴黃泉。」
程馥雙說得輕柔,卻句句銳利。
蘇紅櫻強忍著驚恐,不斷告訴自己她不害怕,人都不怕了,怕鬼做什麼?
不久,程馥雙調開視線,轉頭望向蘇紅櫻身後處,笑著點點頭後說道︰「娘,你想做什麼就做吧。」
她的舉動可怕蘇紅櫻給嚇傻了,她猛然轉身一看,根本沒有東西,她再次安慰自己,程馥雙只是在嚇唬她,只是想套話而已,她不能失了儀態,于是她深吸一口氣,再轉回頭看向程馥雙時,又是原本那副高傲的模樣。
程馥雙又沖著她一笑。「我娘、張叔、張嬸從地獄回來了,拿著閻羅王的令牌要拘你回去,蘇紅櫻,你覺得自己還能逃嗎?」
「你娘的死與我無關,你別想嚇我!」蘇紅櫻咬住下唇與她對視,不允許自己示弱。
「白天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倘若蘇姑娘正氣凜然,(誰能嚇得了你?」程馥雙扯了扯嘴角,睥睨她的目光,帶著些許高傲。
蘇紅櫻抬起下巴,強打起精神,告訴自己,不怕,先忍過這個月,只要出了儲秀宮,她就有辦法教程馥雙尸骨無存。
從恐懼到平復、從不服輸到驕傲,蘇紅櫻恢復的速度之快,她是個心志堅強的女人,如果她不是自己的敵人,程馥雙一定會給她鼓鼓掌。
程馥雙似笑非笑的道︰「蘇姑娘,換身衣服吧,要到外面集合了。」說完,她從自己歸置好的行李里找出一套月牙白長衫,走到屏風後面要換上。
這一刻,打算落選的程馥雙改變主意了。
她終于想起來為什麼初次相見時,她會覺得蘇紅櫻眼熟,那是因為前世的原主見過她,前世的蘇紅櫻被擇定為五皇子的正妃,後來五皇子登基為帝,她成為皇後。
難道這一世的局勢也是如此?不,如果蘇紅櫻是放火殺害母親的凶手,她會想盡辦法奪走蘇紅櫻的一切,她絕對會搶下五皇子妃的位置,皇後,由她來做!
這一夜,蘇紅櫻依舊心亂得無法安睡,面對程馥雙好似洞悉一切的表情,她無法不惶恐驚懼。
如果可以,她一定會讓程馥雙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徹底消失,可惜這里不是將軍府,沒有人可以幫她,也無法帶任何能夠讓人發生莫名意外的東西,否則,一個程馥雙算什麼?
今日在平姑姑跟前失常,她懊惱不已,倘若平姑姑嘴巴不牢靠,把事情往外傳,父親悉心籌謀的親事不成,返家後,她的地位還能像過去那樣嗎?所以,她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蘇紅櫻緊緊抱住被子,一聲長嘆,緊接著她又想起了寧熙鏵。
他在做什麼?與唐漾卿卿我我,共度漫漫長夜?想到這里,她的心一陣絞痛。
從十歲那年開始,她的心里除了他,再沒有過其它男人,如果他肯對自己有一點點的表示,她願意舍棄寧熙研而追隨他,偏偏他從未喜歡過她,明明她的才藝美色過人,勝過唐漾也贏過程馥雙,為什麼他就是看不上眼?
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
冬日,水凝結成冰,她依舊日日挽起袖口練書法,就因為听說他寫得一手好字;她勤練琴藝,彈得指頭都破了,也不喊苦,就因為听說他喜歡的女子擅長琴藝;她學女紅,為了日後能親手替他裁制衣裳;她學下棋,希望能與他對奕……她做的每件事情都是為了他,就算是燒死凌湘一家、下毒謀害唐漾,她為的始終都是他。
為什麼他看不見、听不到,為什麼他不在乎她的真心?害得她不得不照著父親鋪就的路,走向五皇子身邊。
好吧,既然他放任她的愛情無從歸依,那麼,他也必須為她忍受一輩子的寂寞!
閉上眼楮,蘇紅櫻的腦子不斷運轉,她想著一條又一條的計謀,預備在離開儲秀宮後進行。
想著想著,她的意識漸漸變得渙散,逐漸進入夢鄉。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濕意沾上臉頰,蘇紅櫻抹了抹臉,感覺到指尖也濕濕的,她困惑的微張開眼,就見床邊站著一個穿著白衣的長發女子,一臉慘白的瞪著自己,而且雙眼還流著兩行血淚,伸出有著長指甲的手指頭指向她。
「還!我!命!來……」
寒冽的嗓音彷佛鑽進蘇紅櫻的四肢百骸,惹得她放聲大叫,「救命!」她一把抓住棉被蒙住頭,身子止不住的發抖。
「還!我!命!來……」
陰森的叫喚聲不斷在耳邊響起,她緊緊揪住被子,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瘋狂驚叫,「啊,救命!救命啊——」
房門猛地被推開,平姑姑領著幾個巡夜的宮女走了進來。
點上燈,有人過去把蘇紅櫻按住,但她像見鬼似的,不斷大喊。
平姑姑無奈,再次上前,一巴掌把她給掮醒。
她看看左右,喃喃自語道︰「鬼……有鬼……」
平姑姑皺緊眉頭。「哪里來的鬼?這是宮里,不要胡說八道!」
「有、有鬼……鬼流血了,我的臉……」蘇紅櫻用手指抹了臉,低頭一看,哪里有血,掌心里只有淚水。
爆女們不耐地瞪她一眼。
蘇紅櫻喘過氣來,確定站在自己身邊的是人,這才撫著胸口,深深吸幾口氣,逼自己鎮定下來。
平姑姑這才發現在這麼吵的情況下,程馥雙居然還能睡,實在不合理,莫非……是她在裝神弄鬼!
目光一凜,平姑姑扯開棉被,一把將程馥雙拉起來。
程馥雙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她張開惺忪睡眼,有些嬌憨的看著平姑姑。
「你還睡得著?」平姑姑口氣里帶著濃濃的疑問。
程馥雙望著她不斷開闔的嘴巴,卻听不到她在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什麼似的,從耳朵里面抓出兩團棉花,問道︰「平姑姑,有事嗎?」
平姑姑看了看那兩團棉花,問道︰「為什麼要在耳朵里塞棉花?」
「蘇姑娘整個晚上都在說夢話,一下子說人不是我殺的,一下子又說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那些話兒听起來怪嚇人的,擾得我無法入眠,只好用棉花塞著耳朵。」程馥雙聳聳肩,無奈的回道。
「不,一定是你裝神弄鬼,剛才我看到的女鬼就是你!」
「蘇姑娘,咱們素不相識,今兒個才見上面,我何必裝神弄鬼嚇你,況且明天姑姑們就要來幫咱們上課,我只想好好睡一覺,明兒個才有精神听課。」
「你恨我殺了你娘,你想報復我!」
程馥雙眉頭皺得更緊了。「蘇姑娘,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娘在程府里好好待著呢,怎麼會……」她嘆了口氣,看著蘇紅櫻的眼神像在看一個蠻不講理的孩子。「蘇姑娘這樣說我娘,我娘一定很傷心。」
平姑姑定楮看向程馥雙,她的雙眼下方一層暈黑,確實沒睡好,再看看蘇紅櫻,她滿臉怨恨,好似要將程馥雙給滅了似的,她勸道︰「好了,不管是……」
怎料她話未說完,背對窗戶、面向程馥雙的蘇紅櫻,突然大叫一聲,用手捂住後腦,猛然轉頭,氣急敗壞的道︰「是誰打我?」接著她又轉回頭怒瞪著程馥雙,罵道︰「我知道,就是你在裝神弄鬼!」
程馥雙無力地攤開雙手,說道︰「這麼多人看著呢,更何況,如果是我打你,你痛的會是額頭,不是後腦杓,蘇姑娘,求求你安靜吧,已經鬧過大半夜,求您讓我一夜好眠,行不?」
平姑姑用眼神示意,一名宮女沖到窗邊往外探望,半晌,宮女轉回身,對平姑姑搖搖頭。
平姑姑心道,這個蘇紅櫻腦子果真有問題,可是上頭交代了,要對她好生照看著,她沒轍的嘆了口氣,說道︰「都不要再鬧了,好好睡覺。」
「是,姑姑。」蘇紅櫻和程馥雙同時應聲。
蘇紅櫻躺下,拉過棉被把自己蓋好;程馥雙把兩團棉花再度塞回耳里,躺下,用棉被蓋住自己的頭。
平姑姑看看兩人,把燭火吹滅,領著宮女走出了出去,關上門。
不多久,腳步聲漸遠,黑暗的屋子里傳出輕渺的聲音,程馥雙低低說道︰「剛才打你的是紙兒,她要你還她的命,她就站在窗口呢。」
一陣瑟縮,蘇紅櫻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喊出聲,她在被子里狠狠地抖過一陣,才大起膽子起身,用力把窗戶關上。
窗戶關起的那一刻,寧熙鏵再也控制不住滿腔喜悅,幾個縱身,像只燕子似的在後宮的屋檐上輕點,一個不小心,泄露出笑聲。
真的是她!他的馥雙沒死!
說不出的感覺在胸口翻騰,像是有人往他胸口注入大量的幸福,于是他的心髒起死回生,于是他又能感受到生命的歡愉。
她沒死,而且還是像過去一樣古靈精怪。
她一定是知道了,知道蘇紅櫻就是害她一家的凶手,只不過事過境遷,找不到證據來證明蘇紅櫻的罪,才會出此下策。
她是怎麼知道的?蘇紅櫻不簡單吶,她行事縝密、不留把柄,她能查到什麼?何況她的手段也太粗糙,以為用兩團棉花就能讓平姑姑相信鬧鬼的事與她無關?
平姑姑是宮里的老人了,哪有這麼好騙過去,如果沒有他那一彈指,坐實蘇紅櫻腦子有病,她早晚會被人逮到馬腳……腦子有病?很好,這可給足了五哥借口,日後該如何對待蘇紅櫻。
快了快了,馬上就可以各歸各位,而惡事做盡之人就當受到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