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花樓。
莫知瑤听聞有人指名找自己,疑惑地踏進一間上房,就見男人坐在窗台上,眺望著繁華夜景。
「宇文大人?」莫知瑤詫道。
宇文恭懶懶回神。「莫知瑤。」
「宇文大人難得大駕光臨,今兒個是獨自前來,還是需要知瑤替大人備上幾個姑娘?」
不能怪莫知瑤意外,實在是在公孫令失蹤後,宇文恭就不曾踏進縱花樓,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能將鐘世珍藏得這般好。
「不知道該感謝你,還是該氣你。」宇文恭搖頭輕嘆著。
莫知瑤斂眼細忖。「知瑤不明白宇文大人的意思。」
「公孫要我上縱花樓探問天衡的消息。」
莫知瑤猛地抬眼。「她……恢復記憶了?」
宇文恭笑了笑。「沒有,她什麼都不記得,只是相信了我,因為她現在不方便出宮,所以把事情交托給我。」
莫知瑤張了張口,總算明白他先前的話意。「誰知道就這樣陰錯陽差的讓她進了宮,說到底都是束大人的錯。」
「我倒是沒問她怎會隨著束兮琰進宮。」宇文恭朝她招了招手,替她斟了一杯酒。「陪我喝一杯,把事情說個詳實吧。」
「當年皇上決定要除去前皇一派,事發前一晚,公孫大人到縱花樓和我談及此事,交代我防備,我心里覺得不安,于是翌日便找了船家跟著,豈料就見公孫大人被皇上給逼得落河,所以我要船家趕緊跟上,一路順流往東行,幸運的讓我救起了載浮載沉的公孫大人,我不敢帶傷重的她回京,便躲到僻靜的連山鎮。」
「為何不聯絡我?」
「我想過,可是公孫大人醒來時,卻說自個兒名喚鐘世珍,我——」
「失憶之人本就有許多錯亂之處。」他淡聲打斷她未盡的話。
莫知瑤見他平心靜氣,彷似沒什麼大不了,猶豫了下,又道︰「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傷太重?」
「傷太重是主因,但還有一點是……她有孕在身。」有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救錯了人,因為誰猜得到首輔大人竟會是女兒身。
宇文恭端杯的手微頓了下,震愕地看向她。「她有孕?」
「那時,公孫大人傷得太重又有身孕,大夫說胎氣動到,要是不安胎,孩子保不住,孩子一旦保不住,就連公孫大人也會因為失血而保不住,所以只好待在連山鎮,直到孩子生下,而那個孩子……就是天衡。」
宇文恭尚在震愕之中,手頓了頓,將酒一飲而盡。
接著,莫知瑤將之後的事,包括鐘世珍遭束兮琰威脅,甚至寫下訣別書一並告知。
宇文恭听至最後,目皆欲裂,就連手中的酒杯也被他一擰而碎。
原來,那日在朝巽殿上,她直睇著自己,是希望他能揭穿她是假的公孫令,她卻不知,他不敢在朝巽殿上作假,怕的是將她牽連在內。
良久,他啞聲問︰「那孩子呢?」
「在後院,這時分該是喝了藥,睡了。」莫知瑤嘆了口氣。「這孩子天生底子差,世珍多少次為了他而流淚……大人要看看天衡嗎?」
宇文恭微頷首,跟著莫知瑤的腳步來到縱花樓後院。
昂責照料鐘天衡的霜梅,一見莫知瑤領著宇文恭前來,不禁嚇了一跳,莫知瑤趕緊擺手,示意她先到外頭。
宇文恭走到床邊,睇著臉色青中帶白的鐘天衡,他就連熟睡都皺著眉頭,頰上似乎還有未干的淚。
「他想世珍,可是白天時他不哭也不鬧,入夜後一個人就靜靜地哭著,這性子就跟世珍像極了。」
宇文恭坐在床畔,靜靜地看著他不發一語,任誰也看不穿他的心思,半晌才道︰「知瑤,如果他日皇上駕臨,不管皇上問你關于公孫的任何事,一概否認到底,知不?」
「是,我知道了。」
鐘世珍待在御書房里翻看著奏折,幾經思索之後,還是偷偷地抽出兵部遞上的奏折,阽上紙,修改了朱批。
不管怎樣,她都不能讓示廷因為意氣用事而做出損己利人的事。
下了朝,闌示廷來到御書房,難得今日沒有其它大臣跟進,她起身迎駕,扶著他到錦榻坐下,正準備將陸取遞上的奏折擺在幾上時,卻被他一把摟進懷里,嚇得她手上的奏折險些掉落在地。
「世珍。」他親吻著她的後頸。
陸取看了眼,隨即退出御書房外,鐘世珍則是滿臉尷尬。
「你怎麼了?」他就算喜歡肢體接觸,也要先知會她一聲,不要老是搞偷襲。
「對不起。」
她微揚起眉,心想要讓一國之君道歉,是多麼不容易的事啊,她就大人大量地不跟他計較。「對不起什麼?」
「昨兒個那般折騰你,你沒生氣?」
「氣。」她很忠實地表白心情。「可是,我氣的是你不相信我。」當然,咳,房事有所節制是最好。
「朕不是不相信,朕只是——」
「宇文恭是你的臣子,你難道會不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讓宇文恭鎮守京畿,卻又架空他的兵權,他等于是有餃無權,領著空餉,是惡意逼著宇文恭辭官不干。
「束兮琰也是朕的臣子,可是朕不信任他,留著他,不過是等著時機。」
「你拿束兮琰那種人跟宇文恭相比?」束兮琰是什麼樣的人,他這個皇帝應該是比她還清楚吧,可宇文恭的忠肝義膽卻只換來他的猜忌,真的會讓人覺得很心寒,如果她是宇文恭,她是會辭官的。
「你又知道宇文恭是個什麼樣的人?」
見他又冷著臉,她不禁嘆了口氣。「皇上,我認為從雙眼就可以讀出一個人的心思,是正是邪,那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也許皇上現在看不清,可是在之前呢?難道同樣看不清?」
犯罪者的眼總是會透露訊息,透露犯案動機和下一步計劃,乃至于在搏斗之間,光看眼神也可以推測出犯罪者的痛下殺機。
而宇文恭的眼,始終坦蕩蕩,問心無愧。
「別說了。」
瞧他板著臉,猜想應該已經踩到他的底限了,她也識相的見好就收。「再讓我說最後一句,昨兒個宇文恭對我說,要我跟陸取說一聲,小心手底下的人。」
「他這麼說?」
「嗯。」陸取手底下有多少人,她沒個底,一旦追查要查多久,她不知道,反正這些都不是她該管的,她只負責傳話。
闌示廷斂目不語,半晌才道︰「朕會吩咐下去。」
「嗯。」
「過兩天得閑,朕帶你回縱花樓。」
「真的?可以了嗎?!」
听出她話里的驚喜,教他更加確定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可以,不過恐怕不能待太久,希望你可以體諒朕。」除了哄她開心之外,有些事他要找莫知瑤問個清楚,好讓自己放心。
「可以可以,你肯為我這麼做,我已經很開心了。」她開心地親了下他的頰。「啊,我好久沒親天衡的小嘴了,他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啊。」
闌示廷有些吃味地撇了撇唇。「親他小嘴之前,不該要先親朕的嘴?」
他無心和小家伙爭寵,但就是非要她把自己擱在第一位不可。
「當皇帝的,可以這麼幼稚嗎?」
「你說朕幼稚?」
魔掌已經偷偷地爬到她的腰間,她立刻展現誠意,表現歉意。「不,我說的是佛說又智乃慧,指的是智慧之意,在我面前,皇上是沉穩冷靜,怎會啊……」她突地嬌吟了聲,滿臉羞紅地抓住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進衣衫底下的大手。「別鬧了,大白天的,外面有很多人!」
「白天嗎?朕一直在黑夜里。」
「你……哇!」唬人的吧,眼楮看不見都有這種月兌衣的神奇速度,他要是雙眼正常時,那不是一眨眼她的衣服就飛了!
她極力抵抗魔爪,不讓他越過雷池一步,但是、但是……毫無招架之力,可惡,真的以為她都不會反擊的嗎?改天換她把他榨成人干!
幾日之後,闌示廷差雷鳴前往縱花樓通知莫知瑤,當晚二更天,一行人偷偷從後宮角門離宮,小轎最後停在縱花樓的後院小門。
莫知瑤一見喜形于色的鐘世珍,隨即揚開笑意,領著他們前往後院,就見鐘世珍挽著闌示廷徐步走著,不禁狐疑地微揚起眉。
「知瑤,天衡現在的狀況如何?」
「不錯呢,早上會吵著說該讀書了,下午時就會學你以往打拳的架勢,又是蹲馬步又是踢腿什麼的,教霜梅笑得挺不直腰。」
「真是麻煩霜梅了,天衡一直讓她照料著。」
「說那什麼話,咱們是家人,是不?」
「是啊,咱們是一家人。」話才說完,就見不遠處一抹小小身影正朝這頭疾奔而來,她愣了下,放開闌示廷的手,急忙道︰「天衡,別用跑的!」
「爹爹!」鐘天衡顧不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往她身上一跳,小手環過她的頸項。「爹爹、爹爹啊……」他把小臉埋在她頸窩處,不住地喊著。
「唉呀,爹爹的寶貝,有沒有想爹爹?」鐘世珍不舍地摟緊兒子,淚水盈眶。
「我……」鐘天衡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可一抬眼見到後面的闌示廷,一時新仇加上舊恨,小腿不斷地蹭著,硬是跳下地面。
「怎麼了,天衡?」鐘世珍不解地蹲和他平視。
鐘天衡抹了抹眼淚,很瀟灑地轉開眼。「我沒有想爹爹……爹爹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不要我也沒關系……」他滿不在乎地說著,無所謂地聳著肩,可是淚水卻摻著鼻水一起滑進嘴里。「我三歲了,長大了,沒有爹爹也沒關系……」
「可是爹爹要天衡啊。」鐘世珍心疼地扳正兒子小小的身軀,抽出方巾替他拭淚擤鼻涕。「爹爹好想你,你怎麼可以不要爹爹?」
「你都跟叔叔在一起,你不要我了……」他努力地自持,不讓自己像個尋常三歲娃兒只會哭鬧,可是一張嘴卻不住地抖著。
鐘世珍听到這兒,覺得心都快要融化了,一把抱住他瘦小的身軀。「寶貝,不是那樣的,爹爹說過,在爹爹心里,你永遠是最重要的。」
他抿住小嘴不語,覺得大人只會騙小孩,尤其是那個看不見的男人。「你們都一樣……叔叔也說要教我九節鞭,可是他卻不見了……」
闌示廷本是想在一旁等他們母子聊夠再插嘴,但一听他提及自己,便朝雷鳴探出了手,雷鳴隨即將他之前吩咐的小木匣遞上。
「小家伙,我可沒騙人,瞧瞧這是什麼。」闌示廷打開木匣,亮出一條沒有鏢頭的小巧七節鞭。
鐘天衡見狀,立刻拋下母親,投奔進闌示廷的懷里。
「叔叔,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鐘天衡抱住他的大腿不放了。
闌示廷不禁放聲大笑,輕撫著他的頭,隨即將他抱起,讓他坐在臂彎上。
雷鳴接過空的木匣,再抬眼時,那雙虎眼幾乎要瞪凸!
這孩子……咦?這……雷鳴腦袋糊了,像是被什麼給塞住,怎麼也想不透這孩子怎會如此酷似皇上!
他不禁看向四周,疑惑為何無人察覺,難道她們都和皇上一樣看不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