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齊皇宮。
「回稟皇上,上一批派出去的人,剛剛捎來了信息……」
彬在金烏朝陽紅毯上的王福,縮了縮頭,吞了口唾沫,才敢繼續往下說︰「皇上,他們還沒找著太子。」
「一群飯桶!」軒帝怒斥一聲,抬手就把青花杯給摔了。
坐在臨窗暖炕上的皇後趕緊起身,來到軒帝身旁,輕撫皇帝的胸坎。
「龍體為重,皇上切莫為了華兒氣壞身子。」
「你說朕能不氣嗎?」軒帝惱怒的嚷道。「都已經失蹤了大半個月,她是什麼身分?身邊又沒帶著人,萬j遭遇什麼不測——」
說到後來,還是軒帝自己硬生生把難听的話壓下去。
見狀,皇後面色忡忡,道︰「是臣妾教子無方,才會讓華兒這般任性。」
「皇後這樣說,反讓朕更愧疚了。」軒帝軟了聲,反過來安慰皇後。
想當初,若不是他一意孤行,決意欺瞞世人立景華為太子,也不會害得她們母女倆過上這樣分隔兩地的日子。
「皇上是真心疼愛華兒,有何愧疚?皇上莫要再說這些折煞臣妾的話。」皇後福了福身。
軒帝心疼的上前攙扶。「皇後這些日子為華兒擔心受怕,清減了不少,得好好養養身子。」
皇後憔悴一笑。「華兒流落宮外,至今不知去向,臣妾如何能安穩。」
軒帝惱道︰「這個孩子太不懂事了,居然鬧出這樣的事來,偏偏還是在回宮前夕。」
皇後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昨日臣妾收到了胡嬤嬤的密函。」
「信里都寫了什麼?」軒帝曉得胡嬤嬤是皇後的親信,更是當初他指派去照顧景華的心月復。
「胡嬤嬤說……」皇後幽幽看了皇帝一眼。「華兒這次私自離開穎川別宮時,還換上了宮女的衣裳,而且又是時逢華兒的十四歲生辰,想來她是一時孩子心性發作,才會犯下這樣的大錯。」
皇後這席話說得含蓄,但是軒帝豈听不出弦外之音。
說白了,便是他們為人父母的私心,害得一個好端端的姑娘,硬是得假扮成男子,景華很可能是想嘗嘗當回女兒身的滋味,才會鬧出這麼大的事兒。
聞此言,軒帝更是內疚。
「朕明白皇後的意思了。」軒帝嘆了口氣。「你放心,只要能把人找回來,其余的朕都不追究,也不會再怪罪任何人。」
「臣妾沒有責備皇上的意思。」皇後趕緊解釋道。
軒帝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你沒有,是朕自己怪自己。想了想,這件事不是華兒不懂事才會鬧成這樣,而是因為她長大了,懂事了,才會做出這樣的事。」
「華兒那樣聰明早慧,明知道這樣做會鬧得不象話,卻還執意如此,看來她心里也不好受,只是不曉得她現在人好不好。」皇後難過的說道。
軒帝忙將皇後摟進懷里,好生安慰一番,「皇後莫傷心,就如皇後所說,華兒聰明識大體,不會有事的。」
皇後眼眶含淚,點了點頭。「當務之急是趕緊把人找回來,別再鬧出什麼亂子才好。」
「這些事讓朕來操心,你別再為這些事鬧心,弄得自己憔悴傷神。」軒帝勸道。
能得帝王一心專寵,人生如此,夫復何求?皇後欣慰的依偎進皇帝懷里,心底卻忍不住幣念起人在遠方的女兒。
再過幾日便是太後大壽,皇上之所以命人接太子回宮,為的就是替太後祝壽,屆時太子若是不在場,真不知太後那兒又會傳出什麼難听的話……
華兒可得趕緊回宮才行啊!皇後在心底幽幽嘆道。
穎川,沐門,正是用晚膳的時候,景華坐在席上,看著沐榮從懷里取出三根針。
「這是什麼?」她好奇的盯著那三根針。
「這三根針,分別是金、銀、銅制。」沐榮笑道。
半個月相處下來,他已經模透了她的性子,她除了喜歡四處游歷之外,還很好學,只要踫上她感興趣的事,她便會孜孜不倦的努力求知。
「這三根針有什麼用處?」景華眸兒睜得大大的。
「不同的毒性,需要用不同的針來試。」
「所以說,你用膳前都得拿這些針來試毒?」
沐榮笑而未答,算是默認了。
景華甚是吃驚,但轉念一想,他的仇家似乎眾多,兩人第一次見面都能讓她踫上刺客,想來,想毒死他的人一定也不少。
不過……膳前試毒,這件事她也挺熟的,以往用膳前,都是如意在幫她試毒呢。景華頓了下,忽然有些想念起胡嬤嬤與如意。
沐榮試完毒,正想著她幾時變得這麼安靜,鳳眸一斜,不意瞥見她悶悶不樂的神情。
「想什麼這般入神?」他收起了笑容,淡淡地問。
其實心細如他,怎可能看不出來,小丫頭肯定是在想家了。
景華回過神,不想被看穿心事,趕緊擠出笑容。「只是在想,你時時刻刻都在提防身邊的人,這樣的日子豈不是很累嗎?」
老實說,這個問題一直是她害怕面對的。由于從小被養在別宮,對比人心叵測的宮廷,別宮里的日子單純得多,雖然她在胡嬤嬤的教導下,知道如何防範,可對于那樣險惡的地方,她有些抗拒。
況且……她還得隱藏自己是女兒身,不被任何人發現,別宮人口少,除了幾個心月復知情,其余不知情的人也好瞞騙,但是入了宮,處處有眼有耳,可就不容易了。
每每思及此,對于回宮這件事,她心底充滿了矛盾與惶恐。
是以,促成她這次出走的原因,除了她想當回女兒身的私心之外,另一方面也是想拖延回宮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累嗎?」沐榮自我解嘲的笑了笑。「我已經習慣了,倒也不覺得有什麼,況且,我本就日日與毒藥為伍,時時試毒已是本能,何來累不累之說?」
「說得也是,你年紀輕輕就當上家主,肯定早就習慣過這樣的日子。」景華心有戚戚焉的嘆道。
就好像她,打從出生那一刻,就被立為太子,從此決定了這輩子只能隱藏女兒身,躲躲藏藏的活著,不被允許以女子之姿立于人前。
興許是月兌離太子的身分太久,加上今兒個她想念起胡嬤嬤與如意,一時之間,心中百感交集。
「不餓嗎?」沐榮見她放下玉箸,不禁挑起了眉梢。
景華低垂眉眼,望著滿桌子的珍饈佳肴,早已了無食欲。
她無精打采的搖了搖頭,「有些沒胃口,你自個兒吃吧。」說罷,她站起了身,走出花廳,來到庭院里的荷花池邊,靠在扶欄上發呆。
沐榮坐在花廳里,目光隨她流轉,見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心中大概有個底。
沐榮唇上的笑容逐漸斂去,面色微寒,喊來了守在外頭的總管。「沐升。」
昂責張羅大小事的總管立刻彎著腰湊過來。「家主有何事吩咐?」
「傳令下去,暗中看牢沈華,從現在起,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放她離開府里,違令者死!」
沐升偷偷抬起臉,清楚看見沐榮眼中的殺氣,當下倒抽了一口氣。
「小的謹遵家主吩咐,這就傳令下去。」
沐升一退下,沐榮又把目光轉向院子里,景華憑欄而立,單手支腮,若有所思。
沐榮緩緩眯起鳳眸,眼底盡是意欲獨佔的執著。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放她走!
當晚夜里,景華躺在榻上,怔怔地望著帳頂,怎麼也無法入睡。
離開了別宮這麼多天,不知胡嬤嬤她們有沒有被怪罪?父皇應該也已經氣壞了?皇祖母一向不喜歡她,如果知道這件事,會不會借機為難母後?
由于思念胡嬤嬤這些親信的緣故,這半個月來只放縱自己,從不去想這些問題的景華,開始自我反省起來。
她自幼飽讀詩書,又極為聰慧,一向懂得自省,即便這一回不顧後果離開別宮,也並不代表她覺得自己沒犯錯。
相反的,她自己很清楚,她這一走,肯定連累了整個別宮的人,還害得父皇跟母後傷心失望。
思及此,她漸漸覺得自己太自私了,這半個月來只想著自己,全沒為那些替她擔憂掛念的人著想。
餅上半個月尋常人的生活,當了半個月的沈華姑娘,還跟著沐榮四處游玩,這樣已經足夠了。
她終究不是沈華,而是肩負著重責大任的景華,大齊王朝的太子。
是時候收心了,只是……一想到要離開沐榮,不知怎地,她竟然有點舍不得,真奇怪,明明一開始她是討厭他,甚至有點怕他的。
回想起這半個月來,沐榮對她的好,景華鼻頭有點發酸,心也跟著難受。
假使她向沐榮開口,要求他放她離開,他會答應讓她走嗎?
不成,依他的性子,肯定不會這麼輕易就讓她走,她絕對不能在他面前提及離開的事。
盡避很舍不得,盡避沐榮對她極好,但是她終究不屬于沐門,也不屬于江湖,她不可能真的留下來。這大概就是老太傅說的,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吧……
一陣離別的酸楚涌上心頭,這對尚未體會生離死別的景華來說,是奇妙而難解的感受,就連自己也弄不太明白,只曉得自己很舍不得這段日子。
景華胡思亂想了一整夜,直到下半夜才沉沉睡去。
翌日,景華特地起了個大早,趁著沐榮還未遣人來找她之前,便假意得了沐榮的命令出門辦事。
「家主說過,沒有家主的命令,姑娘不得擅自離開沐門。」
豈料,平時總是放任她自由進出的門房,遠遠一看見她走來,立刻擋住她的去路。
景華不死心,佯稱自己便是領了沐榮的命令,怎料,門房為求謹慎,竟然打算前去通報沐榮。
「不必了!」她當下心慌意亂,就怕自己的謊言被拆穿。「我這就自己去向家主請示。」
說罷,她趕緊落荒而逃,回到自己住的院落,滿臉愁容的坐在炕上。
「是誰惹你不快?」熟悉的含笑嗓音陡然響起。
她整個人震了一下,險些從炕上跳起來,撇首一看,對上沐榮那張絕色俊顏,心頭暗暗叫糟。他是幾時進來的?還有,時候還這麼早,他怎會……
尋思間,沐榮已經朝她走來,抬手撫了撫她鬢邊的發絲,她不由自主地心兒怦怦跳。
「今兒個怎麼起得這麼早?」她傻笑,意圖蒙混過去。
「不起得早一點,籠里的寵物都要背著我逃了。」他話中有話的打趣說道。
景華只能繼續裝傻。「對了,提起寵物,你不是說要帶我去看雪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