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做什麼?」
背後傳來周奉言沉而無波的嗓音,巴律二話不說跳起身,假裝什麼都沒發生,而于丫兒則是一回頭就漾開大大的笑。
「爺,你回來了。」
于丫兒那打自內心的喜悅暫融了周奉言心底的不快,很自然地坐在她身旁,輕聲問︰「腳還疼不疼?」
「不疼,爺進宮去怎麼這麼早回府?」她記得他曾經進宮整個月都沒回府,平常總是直到掌燈時分才得以回府。
「皇上體恤我傷勢初愈,所以讓我早點回府歇息。」他噙著有些飄忽的笑問︰「你方才和巴律在做什麼?」
「就……」
「增進兄妹情感。」巴律二話不說地替她接話。
于丫兒想了下,用力地點了點頭。
周奉言微抬眼,那平靜的目光無端端地教巴律心頭爆開惡寒,立刻找了個說詞回牙行。
「外頭起風了,我抱你回房。」說著,他輕而易舉地將她抱起,她趕忙環住他的頸項,有些羞澀地垂下臉。「往後我在宮中的時間可能會較長,你要是有什麼事盡避跟他們說,別忘了你是周府半個主人。」
「……爺,御醫說我的腳跛了。」
「都是我的錯。」他語帶愧疚地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帶殘了,配不上爺。」
周奉言驀地停下腳步,垂眼瞅著她。「丫兒,這一世,我的妻子只有你,不會再有任何人,等我將一些雜事處理完,咱們就成親。」宮中那些煩人且可能牽扯上她的人事物,他會全數鏟除,不計代價!
「……喔。」她一張臉微微泛紅,想了下,偷偷地把頭靠在他肩頭上。
這個時候稍稍撒嬌一下,應該是可以的吧?
周奉言頓了下,眉頭攏起,語氣著急地問︰「丫兒,你身子不適嗎?」
咦?爺的反應怎會是如此?她、她是在撒嬌耶……
「丫兒?」她不吭聲,周奉言立即決定將她抱進他的房,只因這園子離他的寢房較近。他將她擱在床上觀察她的氣色,那專注又擔憂的目光教她無言以對。
討厭,巴哥哥騙人!現在要她怎麼敢承認自己是在撒嬌。
「嗯?」周奉言耐心地等著下文。
「我、我月事來了,所以、所以肚子有些悶……」頂著一張爆紅的臉,她說得期期艾艾。
不能說撒嬌,還得把月事端出來說……她真的是羞到沒臉見人了。
周奉言輕呀了聲。「雙葉和舞葉沒替你注意著?」
「有,姊姊們替我熬老姜汁了,還擱在爐上溫著呢。」
「我讓拾藏給你取來。」
她還能怎樣呢,早上喝過了,現在再喝一碗也無妨,反正多多益善。看著他走到門外,像是吩咐拾藏添加烏糖的比例,她垂眼看著床被,突然想起這是他就寢的床,不知怎地,一股熱冒上來。
眼一瞥她看見床尾處的床被夾層里似乎藏著一點紅,費力地挪了過去,拾起一瞧「丫兒,再忍會,拾藏一會就將老姜汁取來。」
于丫兒一驚,作賊似的將手中物藏進袖里,和他閑聊。
喝過了老姜汁,確定她身子好了些,他才又將她抱回她的寢房歇息。
等著房里沒人了,她才將袖里的東西取出。
那是一把釵,只是釵身已變形,釵頭的穗更是斷裂得只剩一顆,但因為釵頭上殘余的火樹綴穗,教她想起上一世爺送給她,最終了結她生命的火樹釵。
是同一把嗎?她忍不住想。火樹是大丹的稀世珍物,價格不菲,要是色澤飽滿,雕工精美,迭價而上時可喊到千兩,價值更勝黃金,若非達官顯貴,連要收藏一小塊都沒本事。
但這釵卻被毀了。
這時門板被大剌剌地推開,就見舞葉又端了碗老姜汁入內,她不禁有點反胃。
「爺吩咐了,入睡前再喝一碗。」舞葉將老姜汁擱在床頭花架上,垂眼就見她拿在手上的火樹釵。「這……不會是火樹吧?」
「舞姊也知道火樹?」
舞葉二話不說地賞她一個白眼。「我好歹也在牙行待上一陣子,什麼珍奇古玩沒瞧過。是說咱們府上沒有啊,你上哪拿的?這種東西可不是隨便在壁角挖一挖就能找到的。」
「咱們府上沒有?」她詫問。
「嗯,爺說過,牙行里不經手火樹買賣,以往曾有大丹的商賈想托賣,但爺一見其中有一批火樹首飾,便辭「對方,不接那筆生意。」
「為什麼?」這跟她記得的南轅北轍。
她喜歡火樹,所以府里總有火樹的擺飾,只要牙行適巧接洽上火樹的生意,爺會買下整批火樹,就為了讓她開心。仔細再想,她發覺這一世里,牙行里沒有火樹交易的紀錄,府里也沒有火樹,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是爺發話,牙行不經手火樹的生意,府里也不會有火樹,大伙猜也許是跟什麼五行還是忌諱有關,爺視其為不祥,所以就不準有火樹的買賣交易,經手托賣都不允。」
不祥?于丫兒張著小嘴,驚訝到忘了合上。
火樹是佛典七寶,祛邪保平安的,哪來的不祥?上一世,因為她喜歡,爺也為保她平安,所以一見火樹就收購,一見到那把火樹穗釵時,爺一入手就帶回府里替她簪上,可惜最終它刺進她的喉頭……一道靈光驀地閃過腦際,教她不由得猜想,難道爺視為不祥,是因為它奪了她的命?
假設她的重生是因為爺,那麼爺自然清楚上一世發生的事,所以這一世他要避開所有不祥……
正思忖著,門板被推開,來者是周奉言,腳步快得教她來不及藏起扭曲的釵,讓他抓個正著。可她想了想,有什麼好藏的,倒不如擺明問個清楚。
周奉言目光落在她手上扭曲的釵,心里隱隱震動著,臉上還是揚著秀朗的笑,自然地坐在床畔,舞葉隨即恭敬地退到一旁。
「原來被你撿走了。」
「嗯,下午時在床被間撿到的,瞧著喜歡就偷偷帶回來了。」
「喜歡啊?」他不著痕跡地出手抽走,看著釵頭上殘留的火樹穗。「可惜這東西不祥,不要也罷,改日瞧見喜歡的再說。」
「火樹為佛典七寶之一,袪邪保平安,何有不祥之說?」她故意發問,想將釵搶回,他卻已經收進懷里。
「是佛典七寶,但說是袪邪保平安實在太過,一如紙鳶化煞,說穿了不過是種風俗禮成罷了。」他定定地注視著她,啞聲道︰「丫兒,我不愛火樹,火紅似血,哪怕只是個火種,我也會在燎原之前將它踩滅,絕不讓星星之火毀了我的心血,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
他想讓她懂,讓她明白他掙扎苦求的到底是什麼,盼她知曉他的苦心,避開任何不祥,別讓他擔憂。
于丫兒注視他良久,垂下眼時,眸子有些酸澀帶熱。
嗯,她懂了。因為上一世她的死與火樹釵有關,所以爺再也不經手火樹,視其為不祥,哪怕是直接或間接,只要與她死因有關的,怕是爺都視為不祥了。
因為他怕了,所以避開任何可能,果然她的重生是爺親手促成的,他害怕失去她,所以山崖上他隨她走了,他想要保下她,所以為她費盡思量,擔心受怕,一切都是為了她。
原來,他是用這種方式疼寵她,一直不曾變過。
「丫兒……」見她不吭聲,以為她不開心,他有些不安。
于丫兒輕輕地把臉枕在他的肩上,在他還沒再一次誤解她身子不適之前,她先開口,「不給我火樹可以,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一旁低眉垂目的舞葉暗暗驚嘆她是扮豬吃老虎,現在準備大開殺戒了。
「什麼條件?」只要能讓她遠離火樹,他沒什麼不能答應的。
「嗯……除了被迫留在宮里不說,每晚你都要陪我用膳,要不,我就不吃飯了。」她說著,嗓音藏著鼻音。
周奉言驚訝,舞葉更驚訝,因為這刀割得還真是輕淺啊,簡直跟娃兒拗脾氣沒兩樣。
「還有,一個月至少要帶我上街一次才成,要是過年了,要帶我上街賞花燈,要是入春了,要帶我到東麓賞牡丹,夏天時咱們到鏡湖賞蓮,當隆冬第一場雪落下時,咱們去北郊賞梅……不知道今年北郊先開的會是哪一色的梅?」
舞葉眉頭快打結了,心想她明明是在東江村長大的,怎會對京城的幾個賞花景點如此聚悉。
而周奉言清澄如水的眸閃動著粼粼光痕,粗啞地應著。「紅梅吧。」他的丫兒還記得他是怎麼寵她,怎麼帶著她游玩的,而現在的她可以拋開上一世的恨,願意讓他寵她。
「如果是綠梅,爺要賞我什麼?」她抬眼笑問,琉璃般的眸像是傾倒了一地月華,閃閃發光。
「你想要什麼?」他勾彎了唇問。
「我想要爺兒陪我一整個秋天,我討厭秋天。」對她來說,蕭瑟的秋天是分離,曾經教她恨之入骨,但現在她既可以重來一次人生,再也不願多想,什麼仇啊恨的一點意義都沒有,她只要跟爺好生地過,找個借口把他多留在身邊久一點不過分吧。
秋天,是她每一世離世的季節,莫說她厭惡,他更是痛恨。「好。」
「說好了。」
「嗯。」看著她笑得燦亮的俏臉,輕輕地將她摟進懷里,卻沒料到她竟在他頰上親吻了下,教他錯愕得說不出話。
哪怕滿臉通紅,于丫兒依舊笑得得意,直到余光瞥見一旁還有個舞葉,羞得她趕忙躲進他的懷里。
她忘了舞姊還在!
舞葉臉也燙燙紅紅的,簡直不敢相信。
周奉言見狀,低低笑開,那眸底眉梢是訴不盡的歡愉。
今日之後,舞葉偷偷地下了個結論——高竿!完全是妖孽級的手段,果真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假村姑!
三天後,三皇子燕祿成被封靖王,發派到最南的須寧城屯軍,表面上是封王,可實際上卻形同被流放。
這年冬天大雪不斷,直到元旦之後漸歇。
她順著周奉言將弟妹送到空鳴城,臨行前離情依依,要送兩個不滿十歲的弟妹離開,她滿是不舍,但爺如此堅持必有其因,所以她順應了。
到了元宵時,雪已經融得差不多,京城各大御道上擺飾著各色花燈,從一重城到二重城,連綿了數里長,掌燈時分,千百盞花燈點亮,映襯出皇城如燈影般的繁華。
「腳疼嗎?」
「不疼。」
這對話約莫走個十來步就會重復一次,而且兩人眉目傳情,一個噓寒問暖,一個羞澀承意,教後頭跟上的人不知道該把眼擱到哪去,只好全神戒備著周遭,至少不能讓腳傷初愈的于丫兒被踫著了磕著了。
城里的百姓仿佛全都傾巢而出,上街慶豐年似的,可實際上是因為大街上到處都有馬車穿梭,擠得更是水泄不通,周奉言將于丫兒護了個嚴實,回頭看了眼,想找個歇腳處,可惜早已到處人滿為患。
「爺,我可以到鋪子里瞧瞧嗎?」
順著于丫兒比的方向望去,就見是家首飾鋪子,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也好。」話落,他朝舞葉和雙葉使了個眼色。「你跟雙葉和舞葉先進鋪子,我隨後就到。」
「嗯。」她乖順地點點頭,在兩人陪伴之下進了首飾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