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又是他將她一路抱回梧桐院。
一進屋里,他便喊著要下人們打熱水、煮姜湯,還特別吩咐那姜湯里要加點紅糖。
兩人都喝了碗熱熱的姜湯後,淨房已經準備好了,丫鬟們知道他沐浴時向來不喜人服侍,都知趣地退下。鄭恬泡在浴桶里,隔著一扇屏風,看著他在另一頭的身影,寬肩窄臀,曲線強健而優美。
她已經不是第一回和他共享淨房,可臉蛋卻比從前每一次都更加發燙,室內霧氣繚繞,迷蒙了她水漾的眸。
有時候他洗著洗著會擠進她的浴桶來,有時候他會故意鬧著要她替他刷背,通常那樣一通胡鬧下來,便又是一場顛鸞倒鳳,弄得滿地都是水,教她出來時臉都要埋在他胸膛里,不敢看下人們的表情。
可這回,他意外地沒有過來捉弄她,規規矩矩地洗完澡,各自穿了衣衫回房。
鄭恬坐在炕上,讓沁芳拿來一條大布巾擰吧她的發,香草則搬來一座燻籠,一束一束地將她的濕發烘干。
至于蕭雋,兩個大丫頭都不敢近他的身,他自己拿了一條布巾粗略地擰了擰頭發,差不多才三分干,就不耐地將布巾擲落一旁,墨黑的發絲隨意地披散在身後。
鄭恬看著他,也不知怎地,心房一軟,示意丫鬟們退下後,她親自拿起毛巾替他擰發,然後捧著在燻籠上烘干。
他默默地享受著她溫柔的服侍,誰也沒開口說話,屋內燈光搖曳,有種溫暖寧馨的氛圍。
她其實很想問他,當時為何會喊住她?夏竹對他投懷送抱時,她本以為他會就這麼跟那丫頭走了,可他依然追了上來。
還有在池子里,他為何抱她抱得那麼緊,彷佛擔憂著什麼,甚至害怕著什麼?
她想問清楚,可話到嘴邊,卻成了一個細細的噴嚏。
「怎麼了?」他連忙轉過頭來看她。
「沒事。」她揉了揉微癢的鼻子。「只是打個噴嚏。」
他微微蹙眉。「還是著涼了吧?我讓大夫過來看看,給你開副藥。」
「不用了!」她急急搖頭。她最討厭喝藥了。
他凝視她,見她一張櫻桃小嘴微微嘟著,有點委屈有點撒嬌的模樣,胸口咚地一跳,下月復的隱隱又抬頭。
看他不吭聲,她連忙又解釋。「我真沒事,就是鼻子有點癢而已。」
正巧香草送了宵夜進來,兩碗香氣四溢的雞湯面線,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香草退下後,鄭恬拉了拉蕭雋的衣袖。「吶,我們再吃點熱的暖暖肚子,肯定就沒事了。」
蕭雋一動也不動,看都不看桌上熱騰騰的宵夜一眼,只盯著鄭恬不放。「你真的沒事嗎?真沒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表情和語氣都很嚴肅,嚴肅得令她不由得端正身子。
「我真沒事。你呢?」
「你不用擔心我。」他淡淡一笑。「我一個大男人,泡泡冷水不算什麼。」
是嗎?她眯了眯眼。他說沒事,她非要看清楚——她傾身湊過去仔仔細細地打量男人的臉色。
一股清甜的馨香驀地撲鼻而來,蕭雋胸口又是重重一擊。
他暗暗懊惱,之前在冰冷的池子里浸過那一陣子後,今晚體內異常的燥熱分明消褪了不少,可怎麼這丫頭一靠過來,又開始發起熱來?
她彷佛總能輕易挑起他的,可他今夜不該踫她,她才剛落水受涼,應當好好歇息才是……
大手握住她肩頭,輕輕將她推開。「別看了,我很好。」
她眼珠一轉。「真的很好嗎?可你那兒……」未完的嗓音懸著某種極為曖昧的意味。
他順著她亮燦燦的眸光朝自己身下望去,連他自己看了都尷尬。
「咳咳!」他故作肅然地清清喉嚨。「你別管。」
裝什麼裝啊?她無聲地偷笑,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捉弄這男人,她可不會放過。
她偏過小臉蛋,恍若無辜地望著他。「不管真的可以嗎?不痛嗎?不會難受嗎?」
他可沒笨到听不出她這是在揶揄。「鄭恬!」一聲威嚴的怒吼。
她吐吐舌頭。「知道了,我不管,我吃雞湯面去。」
說著,她像只矯捷的兔子溜下床,在案桌邊坐定,拾起湯匙先舀了口湯喝。
她穿著件月白色繡著蝴蝶穿花的中衣,趿著一雙毛茸茸的便鞋,瑩潤潔白的小腳丫顯得格外縴巧,晃蕩著招惹他的視線,看得他目光幽暗。
她朝他招了招小手。「你也過來吃一點啊,這湯熬得很鮮濃很好噶呢!」
他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毅然站起身。「你安歇吧!」
她訝然看著他開始穿起外衣。「你要走了嗎?」
他點點頭。
她垂落視線看他下月復,那里仍是精神奕奕。
她不覺咬了咬唇。「你要找別人?」
「什麼?」他愣了愣,半晌,才恍然大悟她是以為他要去找別的女人替自己抒解。
是吃醋了嗎?盯著她緊緊抿著的小嘴,他忽地感覺心情飛揚。
「你希望我留下?」他似笑非笑地問。
她倒抽口氣,直覺就反駁。「誰說的!」話語方落,她便警覺自己太嗆了,這可不是一個妾室對侯爺夫君說話的態度。她清清喉嚨,努力讓語氣顯得柔情似水。
「不是,妾身的意思是,侯爺您請慢走,恕妾身不能起身相送。」
「你只是受了涼,又不是跌斷了腳走不動,為何不能相送?」
「你……」她一噎。
他不禁莞爾,眸光朝她一瞥,給了她一個「你就裝吧」的眼神。
她不情不願地站起來,盈盈彎身行了個極度優雅的禮,嗓音如珠玉滾盤,清脆嬌柔。「妾身恭送侯爺。」
這丫頭!真拿他是笨蛋哄?
蕭雋將剛剛系好的衣帶又拉開,她愕然瞪著他的舉動,他一派淡定地響應。
「爺忽然又不想走了。」
她用力瞪他。
他暗自好笑,氣定神閑地走向她,抬手勾起她下頷。「莫這樣看爺。」俯首曖昧地低語。「你這是在勾引爺。」
「什麼?」她氣得噗噗跳,忘了假裝,一把甩開他的手。「誰勾引你了?少自以為是……」
他倏地朗聲笑了,健臂一展,將這調皮愛裝的丫頭一把拽入懷里,額頭與她相抵。「這是你第一回主動想留爺。」
溫熱性感的男人氣息吹在她臉上,教她不自禁地臉紅心跳,斂著眸,咬著唇,賭氣地小聲說道。「我又沒說要留你。」
「方才在外頭,你不是還問我今夜能不能留宿在梧桐院嗎?」他含笑逗她。
「那是……」她像只受驚的兔子跳著想逃離他懷里,他連忙收攏臂膀,緊緊圈住她不讓她動。
哪知這般親密一貼,她瞬間就臉紅了,他的耳根也微窘地發熱,卻是忍不住在她身上磨蹭。
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暈紅的臉蛋埋入他頸窩。
這樣的舉動不僅僅是羞澀,也帶著某種順服的意味,蕭雋心口一軟。他無聲地嘆息,低唇貼著鄭恬滾燙的耳朵低語。
「說真的,爺那兒確實難受,都有點痛了,要不恬兒你就幫幫我吧?」
她聞言又羞又惱,水蔥般的指恨得掐他硬得硌人的手臂,那力道對他猶如搔癢似的,只覺得懷里這丫頭實在潑辣得可愛,目光一暗,恨不能一口吞了她!
「恬兒……」他俯首吻住她,細細密密地啃咬著她白皙瑩膩的頸脖,大手一面滑入她衣襟內。
她不覺酥酥一顫。
他陡然橫抱起她,將那細碎的嬌呼含入嘴里,一路吻著倒向床榻,唰地落下床幔,與她在這絕對私密的空間里肆意纏綿——
蕭雋睡著了。
也不知是那藥的殘余效果,抑或他真的累了,完事以後他拿干布擦淨身上的汗水,躺下就睡著,而且睡得極深極沉,彷佛雷打都不醒。
這下他還真的就留宿在她這梧桐院了。
鄭恬沒有吵他,側過身來,靜靜地看他疲憊的睡顏,睡著時的他臉部線條看來不再那麼剛硬,多了幾分柔軟,微微張著的唇甚至給人一絲脆弱的感覺。
看著看著,她就怔了,忍不住伸手輕輕模他左臉下緣那道淡淡的疤痕。
除了臉上這痕跡,他身上也有多處傷疤,看得出來都是長年在戰場上留下的,有一道在背部的看著甚是可怖猙獰,可她一點也不怕,反倒很想問問他究竟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受的傷?當時肯定很痛、很難受吧!
他是承爵的勛貴子弟,府里產業眾多,照理說無須上戰場搏命也少不了這富貴榮華,可他卻真刀真槍地拿命去拚,是什麼緣故讓他那般不顧一切地豁出去呢?十七歲以前,他不還只是個鎮日只曉得風花雪月的紈褲公子嗎?
很想問,可終究不曾問出口,雖說不論名義上或實質上,她都已是他的女人,兩人間分享著極致親密,但心與心之間,仍有一層說不出的隔閡。
她知道,他也知道,可誰也沒有說破,也許在這世上,男人和女人的關系就是這樣的,即便是那些白頭偕老的夫妻,到頭來也可能只是舉案齊眉,不曾真正地心意相通。
況且她算不得是他的妻啊!只是個小妾……
想著,鄭恬幽幽嘆息,半晌,忽地用力皺了皺鼻子。
她討厭自己滿腦子愁緒,就算窗外下著綿綿細雨,她也不學那「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的悲情,人生苦短,能夠的話還是快樂地活著吧!
「所以你不要皺眉了啊。」她細細地呢喃,縴指探上男人微擰的眉宇,試著替他撫平。撫平了眉,小手順著往下,撩起他一束墨發把玩,玩著玩著,忽地興起惡作劇的心思,悄悄捏住他鼻子,不讓他呼吸。
起初他只當是擾人的蚊蟲之類,在夢里不滿地哼了一聲,大手拂了拂。
她放開他一會兒,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又輕輕掐住那鼻口,然後在心中默默數數兒,等著他何時不耐地撥開她的手。
一、二、三、四、五、六……
奇怪地,這回他沒有撥開她,呼吸好似真的斷了,片刻,她驚覺不對,放開他時,他已在夢中短促地抽氣起來。
「呃、呃……」他悶哼著,彷佛呼吸不順地刷白了臉,鬢邊沁出大滴的冷汗,兩手使勁拽著被褥,像是在掙扎。
她嚇一跳,慌忙搖醒他。「侯爺,你怎麼了?你快醒醒!」
「救……命……」
救命?鄭恬惶然大驚。他這是怎麼了?是在夢里被人掐住了脖子嗎?
「水……」
水?是夢見自己溺水了嗎?
「侯爺!」鄭恬見搖不醒男人,慌得坐起身,將男人的身子攬入自己懷里,讓他的頭靠在她柔軟的胸前,一面伸手輕拍他臉頰。「醒醒,你只是在作夢,決點醒來。」
「娘……」他抓住她軟膩的小手,忽地呢呢喃喃地喚了一聲。
她怔住。
「娘。」他將她的手貼在自己冷汗涔涔的臉上,嗓音隱隱哽咽。「都是孩兒不好,是孩兒害了你……」
他夢見自己死去的親娘了嗎?為何說是自己害了娘呢?
鄭恬怔忡地望著懷里的男人,他臉色蒼白,蹙眉抿唇的神情帶著一絲孩子氣的委屈,看著令她的心口不由得軟綿綿地融成一團。
「沒事了啊。」她不自覺地拍撫起他,像溫柔的慈母一聲聲哄著自己的孩子。
「沒事了,雋兒乖,沒事了哦。」
男人咕噥一聲,大手依戀似地握著她的小手,頭在她懷里一歪,又睡沉了。
無夢無憂,睡得很香。
「小園春酒樓」的密室里,蕭雋、趙祈以及幾個錦衣華袍的男子對著一幅地圖指指點點,商議北方邊防軍務之余,也對近日京城的情勢探討了一番。
散會後,一行人分成三、四撥各自散去,至于蕭雋和趙祈,全京城都知道他倆是過命的交情,自然是光明正大地在酒樓現身,來到三樓的廂房飲酒吃菜。
蕭雋端著杯酒,卻是不曾沾唇,只拿拇指摩挲著杯身,心神飄遠。
他想起今晨醒來時,竟發現自己是睡在鄭恬懷里,而那丫頭背靠著床頭,一手攬著他,另一手垂在床上,螓首歪落,睡得又沉又香。
他驚愕不已,呆了好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拿開她的手,從她懷里起身,大掌捧著她後頸貼上軟枕,讓她躺平,再順手替她拉攏被子。
換了個舒服的睡姿,她在夢里滿足地低囈一聲,又翻了個身側睡,臉蛋暖得紅撲撲的,小手抓著錦被邊角,睡態嬌憨可愛。
他幾乎又看痴了,磨蹭許久才不情不願地下床,躡手躡腳地穿戴好衣裳,離開前還悄聲吩咐她的丫鬟莫吵醒她,順便去正院傳他的話,就說她病了,今日沒法前去請安。
縱然不願承認,他仍是給了她特別待遇,不僅在她的院子里留宿,還免了她向主母請安。
起初他故意對她好,不過是為了激起鄭瑜的妒意,分裂她們兩個女人的同盟,可也不知從何時起,這樣的本心漸漸變了質,他彷佛真正在意起她了,看著她時總能感覺到一絲不舍與憐惜,昨夜甚至放縱自己與她同床共眠,原本他堅持不在梧桐院留宿,就是為了告訴自己,她只是個用過即丟的女人,跟個玩物沒什麼兩樣,可如今……
「你怎麼了?」趙祈關切的嗓音響起。「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有心事?」
蕭雋定定神,面對好友好意的詢問,他沒法坦然回答,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怪,他竟被一個不該在乎的女人擾亂了心。
「沒事。」蕭雋將杯中酒一干而盡,又為自己斟了一杯,表面上一派淡然,卻是從桌前起身來到窗邊,仰頭看向陰沉的天色。「像是要下雪了。」
「嗯,就在這一、兩天吧!也該是降下初雪的時節了。」趙祈也跟著佇立在窗邊。
兩個男人一同靜靜望著窗外,趙祈瞥了好友一眼,想了想,仍是決定開口。
「我母妃跟我家小妹前兩日剛到京城。」頓了頓,又解釋道︰「是我父王要她們過來的,父王想讓小妹在京城尋一門稱心如意的婚事,這段時日我母妃會帶著她多多在貴冑世家間走動。」
蕭雋聞言,沒什麼特別的表示,只是點點頭。
趙祈打量好友的表情,暗自嘆息,看來這家伙真的對自家小妹毫無興趣啊!他搖搖手上的扇子,正想換個輕松愉快的話題,蕭雋驀地身子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