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色可妻 第4章(1)
作者︰寄秋

「大妹子,大妹子,俺來討債了,你在不在,說好的欠款幾時要還,俺們等著用錢蓋大屋,快快出來相迎,別躲在里面,俺也是無可奈何,銀子拿來俺就走,不會打擾你們一家子平靜,俺是粗人,一不小心踫壞了什麼可別怪……」

話還沒說完,院子里傳來水缸被砸破的聲響,嘩啦啦的水流了滿地,伴隨著幾聲怪笑。

在廚房的蒲恩靜听聞此動靜,知曉是她養著荷花和小魚的大水缸被砸了,心里不禁微微抽痛了一下。那株粉荷快開花了,小魚也是她親自到河里撈的,養了一陣子有感情了。

欠債還錢嘛!又不是不還,為什麼不能看在親戚分上好好說,非要用激烈的手段欺凌人。不就是看她家沒男人,老的老、小的小,一家子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一次、兩次的來鬧還能忍受,可是三次、四次、五次……就太過分了!她們沒說不還錢,只是緩些時日,慢慢湊總會還清的。

二舅公是為人和善的老好人,生前沒說過要討回這筆欠款,但他生的五個兒子卻沒一個像他心善,老人家一過世就急著分家,為了分家產而大打出手,打得頭破血流。

鎊自不團結還搞分裂,一筆欠款五個人討,今日大表叔上門來要錢,明天二表叔嚷著沒銀子買米,後天五表叔要娶媳婦……

一日一個話本,天天翻新,三天兩頭的登門鬧事,幾個大漢子難道不知道男女有別嗎?好歹別讓寡嫂難為。

「別去,我來應付。」

藕白細胳上多了只男人堅毅大手,一雙水亮眸子看向高她一個頭的冷倨男子,那朱丹輕點的粉女敕紅唇微微上揚,剎那間,宛若月下新荷徐徐綻放,暗吐芳蕊。

「那是我家嗓門大些的表親,不礙事,紙糊的老虎別去點火就不會火冒三丈。」蒲恩靜輕輕撥開他的手,目光清澈得不帶半絲雜質,瑩瑩而輝亮。

說句老實話,她實在不耐煩處理一而再再而三的惱人事,她有一手好繡技能掙銀子,雖不多,但按月償還,少則三、五年也就還清了。

偏偏短視的窮親惡戚抱著殺雞取卵的心態,一口氣就想宰掉下金雞蛋的母雞,好似誰手腳慢了一點母雞就會被人抱走,怕自己吃不到雞肉也喝不到雞湯,只能干瞪眼。

「喲!這不是一針繡出「繁花似錦」的表佷女嘛!俺是你四表叔,還認得出人吧?俺和你大表叔長得最相似了。」一身莊稼漢打扮,左腳褲管還往上卷了兩折,腰間插了一管水煙袋,不見闊氣,只有市井草民的流氣。

「四表叔。」蒲恩靜禮貌卻疏遠地問候道。

「嗯!痹,幾年沒見,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是個可以嫁人的姑娘了。許了人家沒?」嫂子真會養女兒,瞧這二丫頭模樣多清妍,跟朵花兒似的,再養兩年可比挽月閣的花魁水靈月還要嬌美三分。

「還在談。」她聲音清冷地說,絲毫沒有請四表叔入內喝茶的意願。

她在防著,開過沒眼界的親戚見到稍微好一點的東西就想搬,從沒詢問過主人家,連只碗、一雙筷子也不放過,形同蝗蟲過境,以討債為由,將所有的惡形惡狀合理化,可是他們拿走的器具從不記在帳上,十足無賴地稱之為人情往來。

好話、壞話全由同一張嘴巴出,她娘是念舊情的人,顧念著二舅公當年的那點情面,因此總是和顏悅色的以禮相待,只是她對別人好,別人不見得領情,人天生的劣根性是欺善怕惡,心地越是良善越是被欺壓,她退讓得越多,他們進逼得越凶。

蒲家沒有男丁,只有女兒,他們看準了這一點予取予求,認定了蒲家的一切遲早是囊中之物。

早一日、晚一曰,都是他們的,不拿白不拿。

「叫你娘要睜大眼好好瞧一瞧,給你挑個象樣的,別像姓顧的那小子只會把女人哄得暈頭轉向,掏心掏肺的……」可惜他家老大去年娶媳婦了,小兒子才十歲,不然親上加親也不錯。

「四表叔找我娘嗎?你來得不巧,她出門去了,你得改天再來。」她笑容淺淺,不輕不重的將話題帶開。蒲恩靜和顧雲郎那點芝麻綠豆大的破事不值得一提再提。

那是原主的陳年舊事她管不著,要不是董氏十分在意這件事,她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別人的過錯為什麼要由她承擔,是原主太想不開了,枉送一條青春年華的性命,令親者痛仇者快,平白背負污名。

咧著一口黃板牙的四表叔笑著擺擺手,「找你也一樣,听說你替人繡花賺了不少銀子,你爹欠的那筆債款你替他還了吧!」

「四表叔拿借條來了嗎?」蒲恩靜不疾不徐的搬了張板凳讓人坐下。

「借……借條?」他一怔。

「是呀,有借條才有憑證,佷女才好拿銀子還你,前些日子大表叔從我娘親手中拿走二十兩,那張借條就重打了一份,只欠七十八兩七文錢,昨兒個二表叔又要走十一兩,就剩下六十七兩七文錢,我呢,是見借條還錢,不然哪個來賴帳,我娘還一輩子也還不完。」

好不容易小有積蓄又叫窮了,家里頭全部的財產只有四兩半,那還是留著給她買繡線用的,眼見她米缸又要見底了,所以她才趁著天還沒太熱趕緊去摘些野菜野果,一方面加菜,一方面囤糧。

「哎呀,要什麼借條,自家人還能誑你不成,拿個三、四十兩給四表叔,回頭俺給你送借條來,自己人還算那麼清楚干麼!」看來真是有錢,隨手一拿就是三十兩。

聞言,蒲恩靜不笑都難,只見她眼兒笑彎了。「不如四表叔和大表叔商量商量,看要由誰出面來細說分明,總不能你們各說各話,把我和我娘都搞糊涂了,這錢到底要還給誰。」

「當然是我,他們早把他們那一份拿走了,剩下的全是我的。」他激動地跳起來,唯恐銀子長腳入了別人錢袋。

「還有三表叔、五表叔,他們也說分家了,銀子也要分成五份,要不,你們再合計合計,總要分得妥妥當當才行,別有人吃了虧。」他們先斗斗吧,好讓她喘口氣攢銀子。

蒲恩靜有意無意挑起表叔們的內斗,他們先爭個你死我活,她才好坐收漁翁之利,個個擊破總好過被一票表親圍攻,最好他們再也別找上她,她得空也好多繡幾件繡品招財來。

她喜歡刺繡,在布上揮灑,一匹布猶如一張畫紙,縫制彩繪她的人生。

可如今她時常得費心去算計人,周旋在這些煩不勝煩的心計中,光想就累,人都能穿越了,老天爺怎麼不送她一根神奇魔杖,把討厭的人全變不見,還她一個清靜又寧和的空間呢?

「不成不成,俺有急用,你先給俺,俺回頭交代兄弟們一聲就好。」總之今日他是拿不到銀子誓不罷休。

她同樣寸步不讓。「佷女說過有借條才有銀子,別的多說無益。」

「二丫頭,這銀子你給是不給,俺給你面子,不想撕破臉難看。」他臉色一惡,話中多了股蠻橫勁。

蒲恩靜笑意不及眼底的將順手縫好的裙子折好放平。「四表叔去問問大表叔、二表叔、三表叔、五表叔給不給,四位表叔點頭了,佷女毫無二話的雙手捧給你。」

利滾利的欠款能一拖再拖至今,最主要的是利益分配不均,每個人心中都有算盤,盤算著要怎麼獨佔,誰也不讓誰,各有私心,把長輩的善心當私人財庫,有多少拿多少。

大表叔認為自己是長子嫡孫,理應多拿一份,其他人不同意,齊聲攻擊他太自私,枉為長兄。

原本他想一次取走近百兩的銀子,可其他表叔怕他獨吞,所以有志一同的提出抗議,阻止他利己的作為,二十兩是大家決定的底線,不可再多。

可這互相牽制的結果讓蒲家母女大大的松了口氣。大表叔當二舅公的「遺產」是他的,手握著借條不給人,而其他人拿不著借條也等同取不到銀子,自然不用急著還錢。

雖然不知道二表叔是怎麼從大表叔那討到借條的,但只要他們繼續鬧不和,蒲恩靜就可以樂得輕松的看他們狗咬狗一嘴毛,這筆債還能拖上些許時日。

「俺不管,俺就是缺銀子,你給了,俺認你是親佷女,否則……」四表叔把袖口往上一卷,做出她若不肯乖乖地給錢,他也不給她留面子的凶狠樣。

「否則你就要搶嘍!讓大伙兒看看你多勇猛,不幫襯著孤苦無依的骨肉至親,反而要學那不知羞恥的下三濫趁火打劫,一個有手有腳的大男人搶寡婦孤女賴以活命的微薄銀子,你真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無視王法的大英雄。」她刻意揚高聲調,好把愛湊熱鬧的街坊全引來。

言語能殺人。就一個是勢弱,但一群人卻是壯膽,先不論對錯,群眾的力量是相當可怕的,而且偏向弱者。

「你……你在胡說什麼,俺幾時說要搶了,是你們欠了俺銀子,俺來討有什麼不對?!」一見有人圍靠過來,交頭接耳地指著他,四表叔氣弱地收了不可一世的大嗓門。

「有借有還人之常情,可你好歹把借條拿出來吧,沒憑沒據的,我前腳還了銀子,你後腳矢口否認怎麼辦,我也是一針一線熬紅了眼才攢下了一點碎銀,沒道理要我吃下這暗虧吧?」蒲恩靜幽然地嘆了口氣,面露遇到不講理惡親戚的苦笑。

她在博取同情,施的是苦肉計,輿論對她越有利,四表叔越不敢對她動手。

面對越來越多的鄙夷目光,只想來訛一筆的四表叔臉皮是越脹越紅,氣急敗壞的瞪大一雙牛眼,惱羞成怒的指著表佷女鼻頭。「別得意,你今天要是不還錢,明日俺就讓挽月閣來拉人,賣個百八十兩的來還債……」

「你說什麼——」冷冽清柔的嗓音如鬼魅般響起。

四表叔頭也沒抬的大罵。「俺賣佷女關你什麼事,啊——俺的手……俺的手要……要斷了……」一聲尖嚎像被殺的豬,哀戚悲鳴。

「你剛說什麼,我耳背,沒听仔細,你一字不漏的再說一遍。」蘭泊寧冷聲道。區區百兩欠款就想逼良為娼,他真把自個兒當沒人管的土皇帝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無須顧忌。

痛得眼楮、鼻子都皺在一塊的四表叔暗暗叫苦。「這是俺們自家人關起門來的家務事,你……」蘭泊寧加重了力道,「呃!斑抬貴手,別管這事了,回頭俺拿了銀子,請你上酒樓喝一頓。」

「你,請得起嗎?」他冷笑。

四表叔心口一縮,打量著一身錦衣的富家少爺,心里咋舌人家拆條袖子都能買上半年糧食。「請不起、請不起。」

「知道我是誰嗎?」蘭泊寧一腳將人踹開,神色倨傲的睥睨對方,好似他隨時可以用一根指頭將人捏死。

「俺……俺不知……」怎麼就他倒霉,沒要到銀子不說,還被折了手臂、踹了心窩,疼呀!

「掏干淨你的耳垢听清楚,我姓蘭,名泊寧,蘭家繡坊的東家。」蘭泊寧身姿挺立,站在蒲恩靜前方。

「咦!蘭……蘭家繡坊?!」據說蘭泊寧心眼小、性情古怪、出手凶殘,敢跟他作對的人沒幾人有好下場。

「她是我的人,誰找她麻煩就是跟我過不去,以後誰敢動我家的人,先把棺材準備好,爺兒我最喜歡生飲人血。」他說時是笑著的,但眼神凌厲無比,像萬刃齊射。

我家的人……我家的人,我家的……

看著擋在前頭的卓爾身影,莫名地,蒲恩靜鼻頭有些酸,感覺有什麼滑過心頭,暖暖地,被保護著的呵護感,仿佛眼前的男人就像棵能為她遮風蔽雨的大樹。

這就是真男人吧!有著她所不能及的魄力。

「是是是……俺曉得了,俺表佷女是尊貴人,俺不動她……」四表叔驚慌地刷白了臉,越退越後。

「滾——」

「是,俺馬上滾。」這活閻王呀,誰惹得起!

四表叔沒因為表佷女攀上富貴而興奮莫名,反而如喪考妣的苦著一張臉。他半點攀親的心思也不敢有,只想快快的逃開,蘭家繡坊的東家惡名在外,誰找上他誰就是自尋死路。

而他還想多活幾年,同時同情離死亡不遠的蒲恩靜……被蘭泊寧這惡犬看上是天大的不幸,她祖上沒燒好香呀!

「等等,回來。」

快踩出門口的四表叔又一臉惶惶地回身。「有……有事?」

「把我的話傳給你那些不長眼的兄弟,從今日起,蒲家的老老少少全是我的家人,她們誰掉了根汗毛,我會讓你們全身上下一根毛也不留。」他自己的人自己護著。

「是、是,俺一定傳到。」他嚇得手腳發軟,連滾帶爬的逃出蒲家大門,一刻也不敢多留。

鬧事的人走了,看熱鬧的鄉親也三三兩兩地散開,少數想留下來看事後發展的好事者在蘭泊寧冷厲地一瞪視後,鼻子一模,訕訕然地走開。

「謝……」

「過兩日我來下聘,你讓岳母候著,日子是自己在過的,不用挑什麼良辰吉日。」再不娶她過門,她都要被人坑死了。蘭泊寧說起兩人的婚事像在做生意,不容拒絕。

「謝」字含在口里沒來得及發出,好不容易生起的一絲好感又被他給掐斷了。

「你都這般自作主張的嗎?」

「哼!你還能不嫁嗎?」他眼神充滿嘲笑。

是不能,他都把話放出去了,誰還敢娶她。「水果薄餅好吃嗎?」

像是喝水嗆到,他大喘氣地咳了數聲,耳根微染血紅。「咳!咳!比玫瑰百果蜜糕差一點。」

「喔,是嗎?本來我還想讓你嘗嘗酸乳酪女乃凍,酸酸甜甜的凍品,有著香濃女乃味,入口即化……」蒲恩靜將落在額前的發絲撩向耳後,笑顏如花初綻。

「等一下,我來得急,尚未用膳,吃點女乃凍填填胃也好。」蘭泊寧面上好不正經,可是上下滑動的喉結似在吞咽。

「可惜……」她笑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可惜什麼?」他倏地眼神一銳。

「可惜你來得慢了,一大早讓青青給吃了,五個。」她伸出五根青蔥縴指在他眼前晃動,面有嘲弄。

蘭泊寧臉色一僵。

蒲恩靜往前走了兩步,似想到什麼又停下腳步,噗哧一笑,雪顏一側,看向神色冷峻的他。「原來蘭大少爺愛吃甜食呀,你怎麼跟我家青青一樣,她才三歲多呢。」

蘭泊寧冷冷地瞪向那個不知死活的丫頭,可緋色的紅暈從頸部一直往上蔓延,布滿整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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