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沒什麼急事,寇準提早下衙回府,先去正院看生病的寇昭德,他心疼兒子,從懷中取出一塊小小迸玉雕刻成的佛像,串了紅繩掛在兒子胸前。
安慶王妃看在眼里,笑道︰「你和榮月想到一塊兒去了,我讓昭元去豐澤堂請安,她也給了昭元一塊玉佩保平安。」
寇昭元是長子長孫,滿周歲後,安慶王便直呼昭元而不喚乳名元哥兒,上行下效,都隨安慶王稱呼。
寇準一听就明白,花榮月沒開口留兒子在豐澤堂小住,眉眼一冷。
安慶王妃和寇準到隔壁的小廳坐著,叮囑道︰「你幼時出過水痘,探望德哥兒是無礙,回了暢意軒切記先梳洗一番才能親近昭元和亮哥兒,那兩個都還小,你不可過了病氣給他們。還有蓮兒,似乎又有孕了?」
寇準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還不確定,不好張揚。世子妃如今心心念念的便是如何在太子妃的壽宴上大出風頭,蓮兒可不敢去掃她的興。」
這種明顯不待見正妻的態度,放在兩年前王妃非訓斥幾句不可,如今也懶得在意,她相信她的兒子有分寸,在外人面前能相敬如賓,便是好夫妻。
寇準又問了幾句太醫說了什麼,知道目前沒有危險性,放下一半的心,出了正院,直接去豐澤堂。
書房旁也有淨房,他梳洗一番,換了干淨衣物,召來蔡嬤嬤詢問,便知道花榮月一早上都和錦繡閣的兩位頂尖師傅商討赴宴穿的衣裙要怎麼做才出彩,還要避免與別家夫人小姐雷同,下午則見了珠寶商,花了三千多兩買了一套瓖金鋼石的頭面。
寇準的眉眼閃過不容錯辨的暴怒,孩子生病,她倒有心情花心思想著爭奇斗艷,哪有一絲一毫當嫡母的自覺!
他讓人把周嬤嬤叫來,目光清冷,聲音里透著森森的寒意,道︰「去告訴世子妃,家里孩子生病,出痘會過人,世子妃賢良淑德,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照顧德哥兒,既然如此,就不便去太子妃的壽宴上露臉,以免把病氣帶去太子府,這可是大不敬之罪!安慶王府上下人等,都不去太子府赴宴。」
周嬤嬤听了渾身一震。世子爺這話句句誅心,狠狠打了世子妃的臉。
「記住,一字不落,明白告訴世子妃。」
寇準不進正房,抬腳便出了豐澤堂,回暢意軒去了。
半途,後花園的雅亭里,瑤琴姑娘和尋芳姑娘正好興致的一人彈琴一人唱曲,雙姝容顏秀麗,風姿綽約,多才多藝,兩人聯手更加鋒芒畢露,琴音婉轉如泉水般圓潤飛瀉而出,歌喉清越空靈若大珠小珠落玉盤,相合之後音色完美地牢牢勾住人的耳朵,在心上輕撫緩觸,美人美樂美曲,連花兒都醉了。
寇準停住腳步,笑了笑。這兩個女人何時成了聯手邀寵的好姊妹?
丙然男人一冷淡,原本清高的女人也急了。
不過她們也沒有第二條出路,一個沒名分的通房,若不受寵,連丫鬟也不如。
尋芳和瑤琴出了亭子,雙雙拜倒在寇準身前。
「起來吧!」肯定花了不少錢才得到他提前回府的消息,寇準無意為難她們,賣笑的娼門女子,不彈琴唱曲如何勾引男人?
瑤琴忍住心頭暗喜,裝作意外的笑道︰「好巧呢,世子爺今兒個提早回府,我和尋芳妹妹練了一曲〈醉花蔭〉,正好請世子爺點評。」
尋芳細心觀察寇準的表情,她發誓,她從寇準的眼里沒有看到驚喜、驚艷,只有赤果果的嘲諷。為什麼?她心地高潔,出污泥而不染,為什麼寇準沒有拜倒在她的石搖裙下?若非瑤琴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她根本不屑與媚俗的樂伎聯手。
「世子爺,尋芳是哪里做錯了,一直受您冷遇?」尋芳自覺已拉低身段來討好他了,過去在秦淮河畔,都是男人為博卿一笑而討好她,即使他貴為王府世子,卻也給不了她貴妾的名分,那麼至少該呵護寵愛她。
瑤琴只覺得她瘋了,情啊愛啊算不得什麼,討好世子爺,早日升為侍妾才是賤籍出身的她們唯一的出路。
寇準面容平靜,仿佛沒瞧見尋芳的泫然欲泣。「你沒有錯,只是來錯了地方,你應該留在秦淮河畔當你的花魁,王府沒有人會去討好一名娼妓。」
尋芳姑娘臉色雪白,顫聲道︰「我不是娼妓,我賣藝不賣身,我是清白的!」
寇準失笑,「賣不賣身由得了你作主?老鴇推你出來選花魁,不就是為了賣一個好價錢?你不賣身,會被秦王府買了?人貴自知,命薄如紙卻心比天高,那是自討苦吃。」
聞言,尋芳搖搖欲墜,就像一片快要落下的葉子。
寇準不再理會,舉步要走,瑤琴不死心的拉住他一邊袖子,媚笑道︰「世子爺,讓瑤琴再為您彈一曲……」
寇準甩開她,目光冷冷的斥道︰「以為你識趣些,卻一樣是不長眼的。爺的兒子正在生病,你們卻在此彈琴唱曲樂無窮,當爺跟你們一樣沒心沒肺?混帳東西!」
瑤琴呆若木雞,目送寇準遠去。怪不得粗使胖丫頭進來擦桌抹椅時,和管理采薇院的劉嬤嬤說著世子爺提早回府了,年姨娘和周姨娘的丫鬟也听見了,卻守在屋里沒出來,分明是說給她和尋芳听的。
原以為是人家不打壓年輕貌美的新人,反而給她們出頭引誘世子爺的良機,沒想到……
寇準負氣而去,真心不待見這些沒心沒肺的女人。
有多少孩童因為出痘沒有及時醫治而早夭,他煩惱得要命,這些女人卻一個個沒血沒淚的只知道妝扮自己,想跟仙子比美,卻沒有仙子的純善高潔,只想著如何出風頭,拉攏男人,攀附權貴。
回了暢意軒,寇昭元午睡剛起,寒蓮親手為他穿上外衣,將白玉鴛鴦佩掛在他腰間,果然寇昭元沒注意有何不同。嫡母所賜,不佩戴幾日便不恭敬,如此而已。
「爹爹!」寇昭元見到父親便唇角上挑,恭敬地行了一禮,接著投入父親懷抱。
寇準很會跟孩子玩,他自己小時候便是孩子王,去碧波湖釣魚也帶著寇昭元一起去,寇昭元非常喜歡自己的生身父母。
寇準一把抱起兒子,他力大無窮,讓兒子懸坐在他右臂上,好方便打量兒子全身上下,關切的眼神自然流露。「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爹,我真的沒事,兩位太醫都為我診過脈。」寇昭元最喜歡這個姿勢,可以和高大的父親平視。「爹,二弟的病要不要緊?」
「很多人出過痘,爹和你姑姑也出過,都沒事,別擔心。」寇準拿話安慰兒子,目光落在白玉鴛鴦佩上,這上好的羊脂玉,當年安慶王得了兩塊,分別給了寇淮和寇準,還將知名的玉雕大師請進王府,寇淮那一塊雕了鴛鴦,寇準當時還取笑過大哥,印象十分深刻。
「昭元,這玉佩是你母親給的?」他眼楮盯著白玉鴛鴦佩,帶著說不出的冰寒。
「兒子今早去豐澤堂請安,母親送我的。」
寇準用力將兒子抱了抱,放寇昭元下地,淡淡道︰「這玉佩不適合孩子,爹替你保管。」說著解下白玉鴛鴦佩,仔細看了一眼便收進懷里。
兒子不敢反對父親,但寇昭元還是覺得怪怪的。嫡母送他的東西不少,第一次見父親如此不喜,為什麼?
寒蓮看差不多了,唇角含著一絲笑容上前,「這玉佩是姊姊送給昭元保平安的,有什麼不對嗎?雕了兩只鴿子,我看挺吉祥的。」
那不是兩只鴿子,是一對鴛鴦,寇準白了她一眼。算了,蓮兒又不知情。
寇準眸光一閃,「我另外選一塊玉佩給昭元,鴿子太溫和,不適合長子。」
「你送給我的這塊玉佩如何?」寒蓮解下自己身上的羊脂玉佩,佩在寇昭元腰間,目光閃亮,笑道︰「這是世子爺送我的第一件禮物,留給我們的第一個兒子做個念想,世子爺您說合不合適?」
寇準厚臉皮的笑道︰「我們的定情物送給我們的兒子,再合適不過了……」忽然神色一斂,心中冷笑,好個花榮月,將大哥送她的定情物佩在昭元身上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在她心中,就指望著昭元是她和大哥的孩子?欺人太甚,無恥又膽大包天!
寇準沒去深想花榮月是否真有這心思,光是白玉鴛鴦佩赫然出現在寇昭元身上,就越過了他心里的底線。
寒蓮笑得很無害很溫和,「母妃答應讓昭元在這兒住十日,我去廚房交代幾句,晚上你們父子倆可以多吃一點。」接著就去了小廚房。
寇準心里舒坦多了,他的蓮兒全心全意只為了他與孩子們,這才是賢妻良母的典範,私下相處又很會撒嬌,是個嬌媚娘子。
「走,陪爹去碧波湖散步。」他牽了寇昭元的小手往梅花林後面的碧波湖而去。
一路上父子很有話聊,說著明年開春寇昭元要正式啟蒙,寇昭元三歲就能將三字經倒背如流,安慶王仿佛看到寇淮重生了,嘴上不說,心里對寇昭元更是疼到骨子里,越發用心教導他,完全是以世子的標準去栽培。
「好好用功,休沐時爹親自教你騎馬。」
「真的嗎?爹,我想跟您一樣能文能武。」
「誰跟你說我能文能武?」他的父王從不夸他。
「娘說的,她說爹能文能武,通曉世事,豪爽大方,而且重情重義,骨子很硬,是個不怕吃苦的男子漢,娘還說,讓我以後像爹一樣,她就放心了。」寇昭元說完了,吃吃發笑,道︰「娘不曉得有多崇拜爹爹,兩眼都發光了呢。」
寇準听得輕飄飄的,心里甜得像吃了一罐蜜。
同樣的好話,當面听到和透過兒子的口中傳達,滿心的喜悅和驕傲是翻倍的。
他淡淡揚著濃眉,輕咳一聲,「不許取笑你娘。」要淡定,他不是黃毛小兒。
寇昭元嘻嘻笑著,听也知道爹不是真心罵他,爹娘感情好,兒子也舒心啊!
來到碧波湖畔,已近黃昏。
寇準掏出懷里的白玉鴛鴦佩,寒光點點地瞅著兒子,「听著,這是咱爺兒倆的共同秘密,不能告訴第三人。」
「爹跟我才知道的秘密?」寇昭元雙眼亮熠熠的。
「沒錯,這是男人的約定。」寇準忽地起身一躍,右臂旋空揮出,白玉鴛鴦佩遠遠地飛射向湖泊中心,墜落于碧波水里,沉入湖底。
「爹?!」寇昭元呆了一呆。
寇準面色深沉地望向湖面那一點,眸中的光影明滅不定。「你母親的心里藏著一個男人,那塊玉佩是他們之間的定情物,她始終放不下那個男人,我心灰意冷,只能算了,但是她把玉佩拿出來佩在你身上,我不能原諒。」花榮月看不上他,心里沒有他這個丈夫,他不能休妻,只能罷了。但該死的,她竟敢這般羞辱他!
寇昭元看著父親的唇抿成一直線,震驚之余也不敢多說什麼。
寇準明白這些話一個孩童不一定听得懂,但現在有些迷茫也不要緊,長大慢慢就會明白父親為何與嫡母不親,昭元名義上是花榮月的兒子,他不希望孩子從旁人口中听到「都是寒側妃在搞鬼」這樣的耳語。
他覺得有必要給兒子提個醒,低語道︰「你娘出身不高,自幼寄人籬下,性情溫順,本性純良,旁人若有心為難或設計陷害,她有可能躲過嗎?你日後要多為你娘想想。」
人心難測,隨著寇昭元的成長,花榮月和她身邊的人,甚至寧國公府那邊,為了籠絡寇昭元和花榮月多親近,肯定要拿寒蓮作文章,離間他們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