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寒蓮雷打不動的帶著雲雀去丹鳳院煎藥,真心誠意地向花榮月道謝,藥煎好時,毛氏挺著四個月大的肚子來探病,花榮月一想到又要多個弟弟或妹妹就沒好氣,寒蓮乖覺地沒有先嘗藥,直接服侍她喝完。
花榮月十分欣慰,這位繼母並非善人,若寒蓮先替她嘗藥,毛氏肯定會在貴婦圈子里替她宣傳,說她人還沒嫁進王府就開始提防小妾,整治小妾。
她決定每個月賞賜寒蓮一荷包金豆子。
餅兩日,她已完全康復,看寒蓮寶愛地捧著她送的《十方游記》的珍本,笑得像個孩子,單純又燦爛,她也忍不住心情大好。
屋里的氣氛一團祥和,小廚房的人送上一壇子剛煨好的藥膳乳鴿湯,最是滋陰補氣,寒蓮乖巧的上前要幫花榮月盛一碗,剛拿起湯杓就听見有人道——
「這是什麼香味啊,真勾人食欲。」
毛氏帶著毛景蘭來探病了。
不管喜歡不喜歡,該有的禮數不能少,花榮月、寒蓮和一屋丫鬟上前見禮。
婚禮已近,毛景蘭本不該來,但她仗著姑姑疼愛,又有探病的堂皇借口,反正花榮信去右軍都督府當差去了,不怕會踫到。
花榮月請她們坐下,心里月復誹,汝陽侯府真是沒規矩、沒教養,怪不得一年比一年沒落,死皮賴臉地就是想攀上哥哥!
既然有客,寒蓮盛了三碗藥膳乳鴿湯,奉于毛氏、毛景蘭、花榮月,自己就沒有了,但她毫不在意的在一旁的繡墩上坐著,翻看《十方游記》。
毛氏過了孕吐期,正是嘴饞的時候,吃得歡快。
毛景蘭也不想將一碗補湯讓給立志作妾的寒蓮,優雅地吃個碗底朝天,用絹帕拭拭嘴角,笑道︰「榮月這兒的可都是好東西,連吃的都特別養人,難怪蓮兒寧願作妾也要巴著你不放。唉,我娘說,稍微有點兒骨氣的女子都是寧為小戶妻,不為大家妾,就是有人自甘下賤!」
花榮月臉色不好看起來。
寒蓮聞言抬頭,目光恭順,溫柔嬌怯,「這世上,沒有比表姊更真心疼我的人,我只要能跟表姊在一起就好了。我相信表姊不會害我,所以寧作英雄妾,不作庸人妻,只要有表姊在,我什麼都不怕。」
花榮月臉色大好。
「英雄?」毛景蘭噗嗤一笑,涼涼道︰「英雄不是已英年早逝,寇準寇世子也算英雄?得了,你就傻吧,不過別忘了,王府的規矩大,見了世子妃要自稱奴、奴婢、婢妾,千萬別犯錯啊!」
寒蓮溫順如綿羊,低聲道︰「我沒有關系,只要表姊高興就好。」
當別人都是傻子啊,毛景蘭,就因為你怕花榮信對寒蓮余情末了,想在進門前將寒蓮嫁出去,才會唆使毛氏替寒蓮擇婿,卻又不安好心眼,千挑萬選了一位歪瓜劣棗,想看寒蓮過著辛苦又卑微的一生!
斑高在上的操弄別人的命運,很得意嗎?因為算準了寒蓮沒有反擊的力量,只能乖乖受著,所以有恃無恐的為所欲為,很有趣嗎?你可知道你方才喝的那碗湯里加了什麼嗎?
寒蓮雪白的小臉柔軟微笑,柔弱得教人心疼。
花榮月喜歡寒蓮的溫順,卻見不得兩位毛氏把她當小白兔捉弄,別過頭,「蓮兒,你回去歇了吧!」沒發覺自己已是一副當家主母的口吻。
寒蓮像是完全沒感覺,笑渦輕漾,「是,表姊。」身子輕盈地給在座三位女子福了福身,領著雲雀告退。
丹鳳院有自己的小園子,繁花馥郁,華美富麗,寒蓮沿著青石板道漫步行走,水眸眨動著,頰邊的小梨渦忽閃,一臉愉悅地呼吸著芬芳。
沿路遇見的丫鬟、媳婦子,都覺得表小姐雖不如大小姐那般美得驚人,但勝在溫柔和氣,看人的眼神軟綿綿的,只有單純的善意。
寧國公府不缺捧高踩低的奴僕,但也有一部分僕婦對大小姐是尊敬里含有五分畏懼,怕誤觸逆鱗而被賣掉,對表小姐倒是單純的喜歡服侍她。
寒蓮全沒放在心上,回眸再看一眼富麗堂皇的丹鳳院,眨眨水眸,眼瞳迅速閃過兩道幽光,沒人瞧得清道得明。
雲雀輕輕「啊」了一聲,她只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寒蓮仿佛與她心意相通,回了朵笑花,「雲雀別擔心,這兒是丹鳳院呢,出了什麼事,自有表姊擔待,與我們何干?」
雲雀微微點頭。
「表姊可是寧國公府的大小姐,榮華富貴的好日子還長著呢!我們大樹底下好乘涼,不急,凡事都要慢慢來。」寒蓮微笑著走出後花園,淡定、靜謐、從容。
重生一世,她有什麼好著急的?花大小姐主動將兩人的命運綁在一起了,再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世人都畏懼死亡。
其實死亡有什麼可怕的?不過停止呼吸而已。
痛苦地活在人間煉獄里,才是永劫!
撤走了湯碗,換上香茗,鈞窯玫瑰紫釉的蓋碗是毛景蘭沒見過的珍品。
毛氏一手端起茶碗,一手撫著自己的月復中寶,微笑著道︰「大夫說有了身孕的女子,少飲茶湯。」
毛景蘭一挑秀眉,「榮月,這就是你不對了,姑姑月復中的孩子可是你的親弟弟,你屋里的丫鬟竟敢如此怠慢,還不換一碗紅棗茶來。」
花榮月暗地里咬牙,這還沒進門呢,就立起長嫂的架子了。不宜飲茶?呸!安慶王府送來的聘禮中有西湖龍井、洞庭碧螺春、信陽毛尖,毛氏可是借著國公爺的名義取走一大半,說是分送親友,焉知不是進了汝陽侯府。
毛氏道︰「算了,小事一樁,我們不喝茶,來聊聊……」邊說邊將茶碗放回手邊的幾案上,一個不留神,「鏘啷」一聲跌落地上,碎成數片。
屋里服侍的,包括周嬤嬤都變了顏色,心疼不已,那可是上百兩銀子呢!好好的一套茶具就這麼缺了一個。
毛景蘭「哎喲」一聲,「姑姑您沒事吧?有沒有傷了哪里?」
「沒事,沒事,一時手滑。」毛氏一臉歉意的看著花榮月,「一個茶碗而已,你不會放在心上吧?」誰讓你愛炫耀!死鬼元配生的女兒憑什麼事事壓我一頭,屋里用的東西都比我好,早看你不順眼很久了。
花榮月氣笑了。當別人眼楮都瞎了,沒瞧見她是故意的?想到自己在出嫁之前,都要看這兩個女人趾高氣揚的,不由一陣氣悶。
不過仗著肚子里有一塊肉,行事便肆無忌憚,汝陽侯府出來的就是不入流!
一套價值不菲的茶具少了一個蓋碗,不齊全的東西花大小姐自然不會再用了,但也不想便宜其他人,吩咐凝珠,「讓人將茶碗洗干淨了,送去暖香院,表妹一個人喝茶,用著無礙。」
凝珠屈膝應是,沒多久剩下的鈞窯玫瑰紫釉茶具便送到寒蓮手上。
毛景蘭皮笑肉不笑道︰「榮月待蓮兒就是不一樣,有什麼好東西總是先想到她。不過常言道,會咬人的狗是不叫的,小心哪天被反咬一口。」
花榮月呵呵一笑,「會咬人的狗是不叫的?是呵,這幾年見識了毛大小姐的手腕,我算是明白了。明面上大言不慚地說是來陪伴姑姑,和我們姊妹倆玩耍,暗地里卻勾引我哥,教我哥色迷心竅的非卿不娶,我真有被反咬一口的痛感呢!」
想挑撥離間,就憑你毛景蘭?寒蓮從小到大都是最無害的小白兔,美貌不如你,家世不如你,都這樣了,你們毛氏女一樣容不下,心思歹毒的要毀了她的一生,像胡亂咬人的瘋狗!
花榮月心中月復誹,卻完全忘了自己也不曾為表妹仗義直言過。
毛景蘭勃然大怒,毛氏的臉色也跟著陰沉。打人不打臉,女子出嫁前,娘家都會多有包容,同樣的,嫁了人的女子也會明白有可靠的娘家當後盾,在婆家的日子會更踏實,沒人會傻得與娘家父母兄嫂扯破臉、硬踫硬。
花榮月所倚仗的不過是未來的夫家比娘家更顯貴,只有娘家人求她幫襯,而她不會來求娘家人,活生生是另一個安慶王妃的嘴臉!
毛氏沒好氣的站起身,陰陽怪氣地道︰「我倒要看看你能神氣幾年!」
花榮月笑靨如花,「母親這話好沒道理,女兒在夫家能神氣地把好日子過到老,不也是娘家的顏面嗎?」
毛氏眯眼,不想再跟她耍嘴皮子。
毛景蘭上前扶著毛氏,見花榮月一副恭送繼母的假惺惺姿態,心中惱火,唇邊不經意露出諷笑,「呵,若論手腕高明,誰也及不上榮月你啊,哥哥死了還有弟弟可嫁,這釘在世子妃的位置上就是不肯挪動呢,佩服佩服。」
毛氏噗嗤一笑,心情大好,由毛景蘭扶著朝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