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蹙眉,無視他驚駭的神態,只是奇怪地問︰「你能看得見我?」
「廢話!當然看得見!」他氣得想跳腳,這人怎麼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問你,你怎麼長得這麼像我?」
「我也不曉得。」那人面無表情。「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臉時,也覺得很吃驚。」
「你、你不可能是我的雙胞胎兄弟吧?我爸可沒說我還有個兄弟流落在外!」
「我當然不可能是你的兄弟,我們之間相差了五百年左右的時間。」
「什麼五百年?」鄭奇睿茫然不解。
「你看不出來嗎?」那人挑了挑眉,語氣噙著一絲諷刺。「我跟你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
「什麼?!」鄭奇睿差點嗆到,仔細一瞧,才發現對面這人身穿古裝,藍衫玉帶,長發束冠,一派貴公子的形象。現在是怎樣?他踫到演古裝戲的演員了?「這附近有人在拍戲嗎?」他再度左右張望。
「你是笨蛋嗎?」見他這反應,那人似是被氣樂了,翻了翻白眼。「我講的不夠清楚嗎?我是五百年前的人,來自大明王朝。」
「呿!你來自明朝,我還是愛新覺羅的後裔呢!」
「愛新覺羅是誰?」
「哈,你連清朝皇室的姓氏都不曉得,這可是國中歷史的程度耶!」
那人無言。「干麼不說話?」
「……我無話可說。」
「騙不過人就認輸咩,我又不會笑你!」
「……」
「喂,你不會這麼小氣吧?被人戳破謊言就生氣了?」
「誰說我說謊?」那人嘆氣,無可奈何地瞥他一眼,接著朝他勾勾手指頭。
「干麼?」
「跟我來。」
語落,那人便往公園光亮處走去,在不遠處的休閑涼椅上,坐著一對卿卿我我的小情侶。
「你去問他們,看不看得見我?」
鄭奇睿瞪大眼。這人是神經病嗎?為何要他去問人家這種問題?答案不是很明顯嗎?
「去啊!」
他很不想陪這瘋子發神經,但說也奇怪,對方身上似是散發著某種凜冽傲然的氣勢,教他不由得听令。
他過去請教那對小情侶。「呃,請問你們有沒有看見我身邊站的這個人?」
兩人眨眨眼,看看他,又看看他身邊,異口同聲。「你旁邊沒人啊。」
「怎麼沒人?」他驚了。「不是有個穿古裝的男人嗎?就在這里,吶,他現在站到你們面前了,沒看到嗎?」
「沒看到。」
「怎麼可能沒看到?」
「小倩,我們快走吧!這人是神經病。」
少年拉著少女匆匆離開,留下鄭奇睿如雕像般僵立在原地。
他遇上鬼了,還是一個來自大明王朝的鬼,也不知是積了多少年的怨氣,才能在這人間漂漂蕩蕩五百年?
「我不是鬼。」彷佛看透他的思緒,那人冷靜地解釋。「我的還活著,正確來說,我應該算是生靈。」
「生……靈?」他艱澀地從喉間逼出嗓音。
「就像你之前有陣子也靈魂出竅一樣,我只是靈魂出竅了。」
「我靈魂出竅?」鄭奇睿愕然,是指他失憶的那段期間嗎?「你怎麼知道我靈魂出竅過?」
那人定定地直視他,一字一句地吐落令他心驚膽顫的言語。「因為你的靈魂不在的時候,是我借用了你的身體。」
他悚然大驚,許久才勉強找回說話的聲音。「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朱佑睿,大明的昭武郡王。」
棒天早上,鄭奇睿醒來後,他發現自己的頭有點痛,腦袋昏昏沉沉的,精神不大好。
似乎有點宿醉的跡象。他自我分析著。
這就對了,昨夜荒唐的一切肯定是場夢,是他喝太多酒產生的幻覺,他怎麼可能會遇上一個從五百年前穿越過來的靈魂呢?而且還長得像自己的雙胞胎兄弟……簡直不可思議
「是夢而已,是夢、是夢。」他喃喃自語,伸手揉了揉抽痛的太陽穴。
「什麼夢?」一道清冽的嗓音落下。
他一震,背脊僵硬,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轉過頭去看,只見窗邊站著一個穿著古裝的帥氣男子……
他駭然跳下床,顫抖地指著對方。「你、你、你……你居然真的存在,我不是在作夢!」
「你到現在還沒接受這個事實嗎?」朱佑睿嘆氣,緩緩走向他,姿態一派從容優雅。「我以為我昨天晚上講得夠清楚了。」
「所以你真的霸佔了我的身體,還跟思曼談了一場戀愛?」
「是借用,不是霸佔。」
「那有什麼分別?總之你就是用了我的身體!」鄭奇睿尖銳地指控。
「你就不能淡定點?」對于他夸張的反應,朱佑睿似有點不屑。
「要我怎麼淡定?簡直莫名其妙。」鄭奇睿懊惱地抱頭,他也不想這樣大呼小叫啊!既不MAN也不酷,要是被思曼看到了,肯定會笑他遜。
問題是這種靈魂穿越的事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由不得他不冷靜啊。
「好,就算你真的是穿越的靈魂好了,你非得這樣跟著我嗎?我可告訴你,別想再佔用我的身體,我不會借你的!」他盡量用嚴厲的口氣警告。
朱佑睿輕哼一聲。「你以為我想跟著你嗎?我是不得已。也不曉得怎麼搞的,我的靈魂就是不能離開你十步之外。」
不能離他十步之外?鄭奇睿惶恐,下意識地看看窗外天色。「那現在不是白天嗎?怎麼你還在?」
「就跟你說了我不是鬼,是生靈,當然白天也會在的。」朱佑睿翻翻白眼,一副跟笨蛋講話很累的表情。
居然還敢嫌棄他?鄭奇睿火大。「你也不想想要是沒有我,你這家伙的靈魂還不知道會飄到哪里去呢!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這人怎麼一點都不懂得感謝?」
朱佑睿無言,仔細想想,自己曾經借用過他的身體,確實該感恩沒錯。
「好吧,謝謝。」他道謝。
「誰要你這種沒誠意的道謝?我不稀罕!」鄭奇睿懊惱地嚷嚷。
「那你想怎樣?」
「我要你離我遠一點!」
「抱歉,我做不到。」
「你……」
「我需要你帶我去見曼曼。」朱佑睿神情誠摯。
鄭奇睿喉嚨一噎,這家伙若是像之前那樣不客氣地頤指氣使就算了,偏偏他低了頭,語氣又如此誠懇。
「就算見到她,你又能怎樣?她看不見你,你也踫不到她。」
「我知道,我就只是……想見見而已。」朱佑睿微微斂眸,掩飾自己眼里的黯然。
香雪為了救他而死後,他整個人陷入無邊無際的悲痛,只要一想到曼曼就是她的來生,他就不能呼吸。
他離開了五百年後的她,又失去了五百年前的她,這雙重打擊令他無法承受。
他想再見她一面,即便再賭一次魂飛魄散的可能,他都情願。
于是在葬了香雪後,他趁著自己戴上真人給的鎮魂玉鎖未滿百日之時,摘下了玉鎖。
可卻毫無動靜。
他急了,試了一次又一次,差點以為自己再也不能進入離魂狀態,直到他忽然想起自己幾次靈魂出竅都是發生在月圓之夜。
幸而在滿百日之前,他還有一次等到滿月的機會,那天他成功了,靈魂再度穿越,只是這回因為原主的魂還在,他只能以生靈的狀態飄在鄭奇睿身邊。
「帶我去見她,好嗎?」
他沒察覺自己說話的口吻是那麼沉痛哀傷,饒是一向粗線條的鄭奇睿,也听得不忍。
「好好好,我帶你去見思曼,不過你給我安分點,別隨便跟我講話,免得別人把我當成神經病,OK∼」
「OK.」他淡淡一笑,那笑意竟使他俊美的臉龐更加迷人幾分。
鄭奇睿愣愣地盯著他,抓了抓頭。「奇怪,你不是跟我長得一樣嗎?可我怎麼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這麼帥。」
「氣質不同,帥度就不同。」他犀利地說明。
鄭奇睿狠狠瞪他。「夠了!別再打擊我的自尊可以嗎?別以為你是個王爺就了不起了,會騎馬、舞劍算什麼?哼!我要是認真去學也會。」
對他不服氣的碎碎念,朱佑睿只是微笑聆听。他發現這家伙雖然幼稚,但真的純得很可愛,難怪曼曼會把他當成弟弟管教照顧。
「不過你居然能跟思曼談戀愛,你不覺得她很恰嗎?母老虎一只!」鄭奇睿一面刷牙洗臉,一面口齒不清地說道。「明明我比她還大三歲,可別人都覺得她管我的樣子像是我姊姊。」
「這很值得得意嗎?」朱佑睿鄙夷。
「我這不是得意,是哀嘆,嘖,你听不懂嗎?我可是被那女人壓得死死的,好慘啊!」
「誰教你自己不爭氣?」
「不是我不爭氣,是她太爭氣好嗎?從小做什麼都比我強,我老爸每次都拿我跟她比……對了,你不是說過你也見過我老爸嗎?他很疼思曼,對吧?」
「你爸也很疼你。」
「嗯,我知道啊,所以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他。」鄭奇睿重重嘆氣。
「算了,不說這些掃興的事了,我換好衣服了,走吧!」
語落,他率先走出房門,明知其它人看不見朱佑睿,他仍是懸著一顆心,直到確定家里的佣人看見他都沒露出什麼異樣的表情,這才放下心來。
「我爸呢?」他問佣人。
「老爺一早就去醫院了。」
「去醫院干麼?」他嚇一跳,一旁的朱佑睿也跟著神情凝重。「難道我爸他又發病了?怎麼沒人叫醒我?」
「少爺別擔心,老爺只是去醫院復診而已,醫生要求他兩個禮拜去一次。」
「這樣啊。」鄭奇睿松了口氣,揮手要佣人退下。
「你連你爸要去醫院復診都不曉得?」朱佑睿責備地瞪他。
「我忘了嘛。」鄭奇睿不好意思地模模頭。「別浪費時間了,我們去公司吧。」
「你不是說曼曼已經遞出辭呈了嗎?」
「就算她要辭職,也不是馬上走人啊!總要先交接工作什麼的,我爸讓她待到這個月底,還有三個多禮拜。」
「她要去哪個國家游學?」
「這我不曉得,不過我知道她一直想去英國看看。」
「英國啊。」朱佑睿面露悵惘,那是個他不曾去過的國度,他多希望自己能跟她一起去。
但如今的他,只能跟在鄭奇睿身邊,而不知什麼時候,小皇帝又會請來真人作法,將他的魂魄召喚回去。
曼曼……她過得好嗎?他離開後,她是否也嘗到了苦澀的相思滋味?
朱佑睿彷徨不安地尋思,想見到心上牽掛的人,卻又怕見到她,若終究只能相思苦,或許相見不如不見。
可這一切矛盾掙扎的情緒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全都消散無蹤了,他瞪著那道消瘦憔悴的倩影,只覺得有說不出的心痛。
曼曼瘦了,臉色也蒼白了,那雙總是清亮有神的大眼楮如今水蒙蒙的,恍惚而迷離。
她一定是想著他的,一定是很想很想他的……
「曼曼!」他愴然呼喊。
她沒有听到,站在距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和某個女同事說話。
「曼曼!」他又喊一聲。
這次,她彷佛感覺到了什麼,惶然回首,眸光四處飄移,卻只看見一臉窘迫的鄭奇睿。
她迅速結束和女同事的談話,走向鄭奇睿。「你遲到了!我昨天不是就警告過你了嗎?以後你上班再遲到,我就不準你吃午餐,我沒剩多少時間能待在公司,你別給我找麻煩。」
「呃,思曼……」鄭奇睿看看她,又看看身旁神色惆悵的朱佑睿,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沒事的話就快進辦公室,我還有很多事要交代給你。」她淡淡撂話,翩然舉步。
朱佑睿怔怔望著那道與自己擦肩而過的身影,她感覺不到他嗎?一點都感覺不判嗎?
「曼曼,你別走……」哀求的嗓音喃喃吐落。
她也不知是否听見了,忽然停住身子,望向他的方向。
他心弦一緊,一步一步走向她,抬手撫模她的臉頰,顫抖著指尖細細描繪她的眉眼,那麼溫柔又那麼憐愛,接著展臂擁抱她,全心全意地珍惜而眷戀,就像害怕著此生不能再和她相見。
陽光由窗外灑落,映著兩人親密相貼的形影。
他的影子很淡很淡,淡薄得似乎隨時會消失。
鄭奇睿看著這一幕,忽地感覺眼眸發酸。「媽的你們倆一定要把場面弄得這麼感人嗎?」他狠狠揉了揉眼楮。
定格了好片刻,程思曼才像是恍然回神,清麗的眉眼微微困惑,然後對自己搖了搖頭。
朱佑睿抓不住她,只能痴痴地目送她離開——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你就站在她面前,可她卻看不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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