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曜在屋內來回踱步了好一會兒才坐了下來,他不懂得醫理,但久病成良醫,多少懂得一點脈象,他將右手手指搭上左手腕。
脈象平和,再無過去的凶險之征,怎麼回事?雪蠱解了嗎?怎麼解的?突然間,他想到引蠱,急忙揚聲再喊,「來人!」
不多久,一名婢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雲曜懷疑地瞅著她,雲府的規矩,除了寧叔、染染、爾東等人,下人是不可以進屋服侍的,為什麼他一喊,來的不是爾東、爾西,而是一個眼生的丫頭?
「你是誰?」
「奴婢巧兒。」
「爾東幾個呢?」
「南爺、西爺不在府里,東爺正在哄著翔少爺。」
「翔少爺怎麼了?」
「翔少爺一早醒來就鬧著找小姐,東爺怎麼勸都勸不來,還動上手。」
愛里就染染一個小姐,且小翔再無理取鬧,爾東向來沉穩,不至于會動手……不對,這一切都太詭異了。
雲曜吸了口氣,問道︰「小姐去了哪里?」
「小姐說要雲游四方,當女神醫去了,昨兒個怕翔少爺鬧起來不讓走,還弄了一點藥,迷昏了翔少爺。」
他早就知道她要走的,可是听到她真的離開了,他突然覺得胸口空蕩蕩的,說不清的寂寞迅速涌上。
她怎麼這麼快就走了,他還沒好好叮嚀她人心險惡、凡事謹慎,他還沒安排好隱衛暗中保護,他還來不及讓爾東跟在她身邊貼心服侍……
不對勁,為什麼他會睡得不省人事?又為什麼短短時間內就發生了這麼大的改變?
「去把爾東、小翔叫過來。」
「是。」巧兒退下。
染染離開的消息讓沉穩的雲曜成了只無頭蒼蠅,說不出的不安焦慮,他不知道他的慌亂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因為她沒有當面辭行,還是因為他尚未替她安排好一切,他就是覺得焦急、不知所措。
走到桌邊,他發現青石紙鎮下壓著一封信,他像是猜到了什麼,他的手隱隱顫抖,必須要極力壓制,才能把信給抽出來。
他果然沒猜錯,是染染留給他的信——
親愛的少主大人,我走了!
本想留下來喝過喜酒再離開的,但後來發現我是個氣窄量小的壞女人,要是真留下來,喝不喝喜酒其次,但鬧場肯定會做。
你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大人,我要是在眾大臣面前鬧上這一場,你肯定會很難堪,所以想想,我還是不留了。
我其實並不害怕天涯茫茫、何處歸鄉,因為我知道自己是株野草,到哪里都能生根發芽。
未來呢,我打算揮動手指,替自己掙下千金萬金、掙出美名。
哪日,你發現女神醫的名號震耳欲聾,發現我的藥膳堂開滿大梁南北,你便曉得我將高唱凱歌返鄉。
屆時,請記住,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我有我的壯志豪情,你也有你的,對吧?
你要為國事、家事鞠躬盡瘁,為父母盡孝、為弟兄盡忠、為百姓蒼生謀福,你有足夠的能力辦得到,你肯定能讓我這種小女子,在一個安和樂利的國度里發展長才,對吧?
所以,各自加油,好嗎?
染染
信不長,卻明明白白告訴他,沒有他,她也可以活得好。
雲曜將這封信來來回回讀過數十遍,讀著她的豁達、讀著她的豪氣,讀著讀著,酸意一點一點冒起。
因為他發現她不需要他也不要他了,瞬間,他覺得自己被刨空。
他傻傻地呆站著,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餅去,他的目標明確,他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可是現在,他茫然了……
「少主。」
陸鳴、小翔和爾東、爾北一起進屋,他們看見少主竟一臉茫然,一時驚得說不出話。
他們家少主從來都是篤定自若的,不只隨時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還早已籌劃好了未來,可是現在,他無助得像個孩子,仿佛他們的頂天梁柱垮了。
「少主。」
眾人一起涌上,把雲曜扶到床邊,陸鳴急急為他把脈,他的身子沒有被掏空,狀況比預估得好,所以不是身體上的毛病。
陸鳴看一眼少主手上的信箋,意會過來,少主會有這樣的反應,是因為讀了染染的信。
染染為少主費盡了心思,她說,光是活著不夠,要活得好、活得自在、活得不覺負欠,光明磊落的人才能自信地走完一生。
為了不讓少主負欠,她什麼謊話都說了,還逼著大家陪她一起說謊。
可是那丫頭,才睡了一個時辰又痛醒了,看得幾個大男人皆是滿心不舍,怎麼樣都無法離開。
她痛,他們更痛,可痛到了極致,她反倒舒緩過來了,甚至笑著安撫他們——
可見得天地萬事萬物相生相克,雪蠱教我痛,我便把它囚禁在胸口,教它不見天日。
瞧吧、瞧吧,等捱過這一段,我以後一定不怕痛了,就可以跟曹叔好好學武功,將來不光當女神醫,還要當武林第一女盟主。
大家都知道她在胡亂吹噓,為的就是想吹散眾人眉間的愁緒,誰說那丫頭大刺刺、心寬得很,其實是個再細心體貼不過的呀!
「染染走的時候有說什麼嗎?」雲曜心痛的問。
「有,她讓少主記得兩人打勾勾做過的約定。」爾東垂下頭,耳朵浮上紅暈,他這輩子第一次對少主說謊。
雲曜苦笑,不在彼此身邊也要在彼此心里,是嗎?不管有沒有對方的消息都要過導幸福積極,是嗎?
他不知道染染能不能做到這樣的約定,但是于他……真的很難。
雲曜接著指指胸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陸鳴道︰「恭喜少主,雪蠱已經解了。」
「怎麼解的?誰解的?」雲曜不希望答案是他想的那個,卻又急著想知道答案。
「是染染。」
雲曜霍地彈起身,他失控的一把抓住陸鳴的衣襟,怒道︰「你們逼她引蠱了?!她不是離開,而是病了,對不對?!你們把她藏到哪里了?!」
爾東急忙把他拉開,「少主,不是的,您听陸大夫解釋。」
雲曜怒瞪著眾人,還有什麼好解釋,雪蠱無解,除了死、除了引蠱,它不會離開宿主
陸鳴極力保持冷靜的解釋道︰「染染說,置之死地而後生,前幾日,我們給少主喝了不少藥,那藥會讓少主的身子漸漸變得更冷,呼吸變緩,無法思考、無法進食,染染說要哄得那只雪蠱以為少主快死去,破胸而出。
「果然,雪蠱一天一天浮了上來,直到昨兒個下午,它就在薄薄的皮層下面,我們幾乎可以看見它完整的形樣,染染拿起刀,一把劃下,用銀針將雪蠱挑出來,這才解除蠱毒。
「少主難道不覺得過去幾日身子凍僵、難以動彈,而昨日下午,卻又感到春意暖暖,熱得出汗?」
這番說詞是染染替他們想好的,那丫頭,聰明太過。
雲曜冷靜下來回想,陸叔說的情況他確實感覺到了,他這才松了口氣,不是引蠱就好,往後看誰還說女神醫是染染自封的,寧叔那麼多年都沒找到法子,卻讓這丫頭想出來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真能耐!
雲曜望向眾人,人人臉上都帶著化不開的愁思,是因為不舍染染離開嗎?想來也是,那丫頭同誰都處得好,怎麼就舍得走了,可是不走又能如何?
小翔見大家都不說話,擠到雲曜跟前,一把拽住他的手,拉著人就要往外走。
「小翔,你做什麼?」爾東搶在前面擋下。
小翔嘟起嘴,生氣地哼了一聲,對少主說︰「走!找染染。」
雲曜模模他的頭,問道︰「小翔想染染了?」
「想。」小翔模模心口,皺起眉頭道︰「痛。」
雲曜真希望自己也能模模胸口大聲說痛,可他不行,他還有該做的事,麗貴妃還在,她虎視眈眈,梁梓雅是她在世間最後的牽絆,她非得看著梁梓雅有了著落,才會松開手。
「你好好練武功,我派人出去找染染,等找著她,你就去她身邊跟著保護。」
「好。」小翔用力點頭。
「你還得學寫字,這樣才能隨時寫信告訴我染染的情況。」
小翔先是為難的扁著嘴,寫字好難的,不過能夠和染染在一起的話……他接著笑開了,用力點頭,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