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毅,把他的嘴撬開,將這顆藥給他喂下。」她從懷里掏出一個紫色小瓷瓶,倒出一粒粉橘色藥丸,約小指指甲片大小,遞給了他。
柳毅接過藥丸後,蹲要扳開老乞丐的嘴,偏偏他老人家牙咬得死緊,好像不肯吐出最後一口氣,他費了好大的氣力才順利撬開他的嘴,用水袋里的水喂他服下。
一個呼吸間,老乞丐臉上黑氣漸漸淡去。
徐輕盈利落的抽出銀針,仔細擦拭干淨後收妥。
「你不是不喜歡救人,不怕又救到一個恩將仇報的?」
兩人同時想到忒不要臉的田月荷,救了她反而不知感恩圖報,借機纏上她看中的男人。
不過此時的田月荷正歡天喜地的繡嫁妝,準備風風光光的十里紅妝嫁入柳家,渾然不知這門婚事已被林文娘偷龍轉鳳,她要嫁的人不是才高八斗的俊兒郎,而是賭性堅強的朱承敬。
「呿!他都昏迷不醒了,哪還記得恩人的模樣,我們別逗留了,高叔還在阮家寨等我們呢!」去晚了又要被念了。
兩人一馬快速朝目的地前進,蹄聲漸遠,頭也不回的柳毅和徐輕盈沒發現老乞丐的眼皮動了一下,彎曲的手指微微伸直,干裂的嘴唇發出一聲嘆息。
「老怪物,你死了沒,死了就回我一聲!」一名和老乞丐年紀差不多的老者,站在躺平的「尸體」旁,舉腳踢了兩下。
此人穿著長及足尖的衣袍,整身黑,但面容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比死人更像死人。
「我、我死了還能回……回你話……」老乞丐有氣無力的回道,想翻身又覺得全身月兌力。
「是回光返照。」黑衣老者又踢了他一腳,確定他還沒死透,死氣沉沉的臉蒙上一層黑氣。
「你死……我還沒死呢!少……詛咒老子,黃泉路上……我等你同行!」老乞丐氣呼呼的低吼,接著嘔了一口,吐出腥臭黑血。
「咦!真是奇了,有人解了你的奇毒。」黑衣老者以為老怪物死定了,看在相識一場的分上,趕著來送終。
老乞丐撇了撇嘴,吃力的坐起身,以髒污的手背擦去嘴邊的污血。「老子服了,老子自己煉的毒自己都解不了,一個小泵娘家居然本事這麼大,一下子就解了老子的毒……」吐了口血,他覺得渾身氣血都慢慢暢通了。
「等等,你說是一個小泵娘救了你?」他是不是中毒太深神智不清了,在他們這一輩的高手中,還不見得有人能解得了毒醫古怪的毒,更何況是他口中听起來年紀不大的小泵娘。
「我這耳力靈敏得很,從未出錯,雖然沒看到人,可是一听聲音就是十五、六歲的丫頭,脆生生的軟音真好听。」就是心有點狠,對老人家不恭不敬,不過頗合他胃口。
毒醫雖有個醫字,但他的原則是不救人,就算對方快死了,他也會視若無睹的走過,絕不施以援手。
救人有什麼用,救條狗還會感恩的搖搖尾巴,可人的心眼太多了,總是不知感激,為了一些小利益就把救命恩人給賣了,甚至還反過來責怪救人的人不該多事。
迸怪年輕時就栽在這種小人手中,當年他涉世未深,以為懸壺濟世是好事,傾其全力救助有需要的人,可是他的好心被人利用了,那人拿了他的祖傳藥方賣給另一間藥鋪。
他的老父因此氣死了,妻子也因鋪子經營不善而離開,另嫁他人,一雙兒女因他疏于照顧而被狼叼走了,尸骨無存。
經過這一連串的打擊,心灰意冷的他不再醫人,改為玩毒,以各式各樣的毒藥自娛,甚至也給自己下毒,好看毒發後的情形,因此江湖人士給了他一個「老怪物」的封號。
不過他這次中的毒不是自己下的,在中毒時他的神智還是清楚的,明明白白感受到身體外的一切動靜,他試圖運氣逼毒,但毒越逼運行越快,差點把他一條老命給搞沒了。
在生死交關之際,他听到腳步聲,是兩個人,接著是令他氣炸的對話,等到又苦又澀的藥丸子滑入喉頭,他才發現這真是個好東西,氣順了,胸口也不脹疼了,那口氣留住了。
「你都要死了,還听人家小泵娘嬌滴滴的軟嗓,真不要臉!」黑衣老者不齒的一啐。
「鬼手,你不要以為我現在沒力氣就揍不了你,等我的毒全清了,我非打得你滿地找牙不可。」他是記恩,不是下流。
「你的毒還沒解干淨?」鬼手訝然問道。
神偷鬼手,偷遍天下無敵手,他最引以為傲的是曾潛入皇宮,偷取皇上的玉璽,在太廟的「至正」匾額上落了印又還回去,他出道三十年沒失風過,也沒人瞧過他的真面目。
他就是只鬼,來無影,去無蹤,一張全無表情的面容不知嚇退多少追捕者,大家對他的印象是白如紙的死人臉,沒人記得住他的五官長相,他渾身散發著一股冷颼颼的陰氣,彷佛來自森羅殿,生人回避。
迸怪捶著僵硬如石的雙腿,苦笑道︰「那小泵娘是解了我的毒,可是又在我身上下了一種散功的毒,在我解毒的三天內氣力散盡,除了尚能走動外,其它事做不了。」
「嘖!這麼神?」鬼手這下也來了興趣,真想見見這位有意思的小友。
「她大概怕我追上去報恩吧。」廢了他三天她就能走得很遠了,天南地北,誰還找得到她。
表手一听,死人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那她不正和你是同路人,還不趕快收來為徒。」
一說到徒弟,古怪神情丕變,朝地上連吐三口唾沫。「老子這輩子再也不收徒了,收徒來害自己嗎?」
「因為古奇?」
迸怪氣恨難平的道︰「天煞孤星的棄兒,當年從虎口救下他時,他才三歲,老子養了他二十年,哪曉得竟養出個禍害,為了一本《毒經》,他居然連老子也敢害!」
那個臭小子,竟在他每日必飲的靈泉中下毒,用的還是他最得意、無人可解的劇毒,他知道山上有解毒聖丹雪蓮,所以硬拖著一口氣上山,誰知走到一半就不行了,撲倒在路邊,幸好被那個小丫頭所救,要不他就冤死了。
「你殺了他?」
迸怪哼了一聲。「那種禍害還留著干什麼,不殺了他,等他日後成了氣候再來欺師滅祖的殺了我嗎?」
他是人人聞之色變的毒醫,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小蛇,他一覺得不對,便將那孽徒誅殺當場,讓他再也掀不了風浪。
「老怪物,你現在要怎麼做?」鬼手認識他幾十年了,頭一回看到他虛弱得連站都站不起來。
「別以為我听不出你的幸災樂禍,還不快過來扶我!」就讓他看一回笑話,過了這村沒那店了。
表手白慘慘的臉勾出一條上彎的細線。「老怪物,你老了。」
「呿!少廢話。」在鬼手的攙扶下,古怪顫巍巍的站起身,雙手雙腳還是抖個不停,步履不穩。
「你該洗個澡了。」鬼手緊皺起眉頭,不客氣的道。那氣味……太燻人了!
「不用你管!」他就喜歡髒。
「真臭……」冷風飄過,更臭了。
迸怪嗔了他一眼,訕訕的沒說什麼。
風很大,吹在臉面上,涼濕涼濕的,在這空渺的山中,兩個老人蹣跚的背影很是寂寥……
可是在阮家寨卻是完全不同的情景。
這是一處苗寨,人口不多,民風樸實熱情,苗人天性樂觀且開朗,樂天知命,善歌善舞,一點點小事都能讓他們高興得手舞足蹈。
這一天寨中來了客人,他們一早就宰雞宰羊,忙上老半天,在寨子中央空地架起篝火,一壇子一壇子的玉米灑擺在地上,就為了慶賀貴客到來,滿滿的菜肴是他們待客的誠意。
苗人好客,天生喜歡歡樂,不論誰到了苗寨,他們都會用虔誠的心來歡迎,讓人有如回家一般自在。
「喝!要連喝三杯,以示你對我們族人的滿意。」頭上戴著銀制頭冠的寨主木拉舉杯一敬,豪氣干雲。
「族長,你太客氣了,我酒量差,你容我慢慢喝,要是我太早喝醉了,不就見識不到貴寨的好歌好舞好氣象。」玉米酒酒味不濃,但後勁很強,柳毅不久前喝了一杯,如今便覺得陣陣酒氣往上沖。
「好,你悠著點,我們阮家寨旁的沒有,就是好歌好舞多,姑娘漂亮兒郎俊,個個都是好苗子。」喝得臉紅的寨主大力自夸,有群好族人令他倍感驕傲。
「是,我都看得眼花撩亂了,果真是好山好水養出的好人兒,你們寨子里的福氣。」柳毅客套的回道,來到人家的地頭總要說兩句好听話。
「呵……要不要挑一個回去?能下田,能下患,還能洗衣、料理三餐。」木拉重拍他肩頭,笑聲渾厚。
「嗄?」柳毅無預警的嗆了一下。
「我是指我們苗家的美麗姑娘,娶來當老婆絕對妙不可言。」
堆高的木頭熊熊燃起,美麗的苗族少女和果著手臂的苗族健壯青年,一圈又一圈的圍著篝火,手牽手高唱著苗族歌謠,一邊舞動著手腳,歡欣熱鬧無比,一旁有幾名沒下場跳舞的俏麗少女,不時朝柳毅張望,一下子用手比了比,一下子又捂嘴輕笑,眉眼間染上春意。
柳毅咳了幾聲,假意身子不適。「不瞞你說,我這趟進京是為了趕考,我寒窗苦讀十年就為了今年的春闈,你瞧我趕得錯過宿頭,還得借住寨中,兒女婚事我是想都不敢想。」
看他咳得快斷氣了,一副身子骨不行的樣子,木拉失望之余,改看向不遠處站著看人唱歌跳舞、面白唇紅的小鮑子。「那一位呢?他家里應該尚未為他定過親,年紀是小「點,不過十三歲當爹的也不是沒有,我有個佷女才十二歲,剛來過癸水……」
「等……等等,他不行。」柳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免有些氣惱,這人居然把主意打到徐輕盈頭上,他們阮家寨是有多少嫁不出去的姑娘?
「不行?」木拉疑惑的目光漸漸往下滑,來到小鮑子的雙腿間。
「跟你說句老實話,他不是我表弟,而是同鄉人,他爹娘怕他不長進,托我送到京城給他嚴厲的伯父管教,你也知道,找個好夫子不容易,你看看他快坐不住的猴兒樣,他的爹娘怎麼不擔心,他們家就這根獨苗……」其實柳毅這話也沒說錯,若徐輕盈是個男子,倒真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
讀書人的口才就是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完全把大字不識幾個的木拉唬得一愣一愣的,他頗為遺憾地搖搖頭,打消牽線的念頭,改為和高一拚酒,酒逢知己千杯少,兩人還劃起酒拳來了。
徐輕盈不經意的一轉頭,就見木拉和柳毅勾肩搭背的,她雖然好奇,但並沒有馬上走回來探問,而是等木拉去和高一喝酒,她才慢慢來到柳毅身邊坐了下來,問道︰「你們方才在說什麼?」
「幫你作媒。」若她開窺得早,她早已是他的妻、他孩子的娘了。
聞言,她驚愕得雙目圓睜。「作媒?!」
「不過被我拒絕了。」她要嫁給他,而不是娶一個才十二歲的苗族小新娘。
徐輕盈沒好氣地睞他一眼。「別故意嚇我,你是瞧我膽子大,想把它嚇得小一點是不是?」
「如果你的膽子真的變小,那是我柳家的福氣。」他可以少擔點心,讓她當個溫良謙恭又賢慧的小女人。
「我姓徐又不姓柳,關你柳家什麼事?」有福她不會自己享嗎?他說的話真是莫名其妙。
柳毅笑得眉目生輝,意味深長。
「算了,跟你猜心機我會累死,這給你。」徐輕盈把小拳頭伸到他面前攤開。
不懂的事就不要懂,事情知道得越多,煩惱也越多。
「這是……」柳毅捏起瑩白色的藥丸,一股濃郁的木香味兒瞬間竄入鼻習間。
她皺著小鼻子,用手揮開嗆鼻的酒氣。「解酒的,你喝得一身臭烘烘的,不要靠我太近。」
一听,他隨即服下,瞬間他口中有淡淡的清涼味,原本昏脹的身子也舒服許多。「好東西。」
「哼!那當然,我的東西有不好的嗎?我這些日子又擺弄了不少藥丸子,等你考完試再拿去賣,一樣是一人分一半。」
「你怎麼會想到弄個解酒藥丸,你又不嗜酒。」談錢俗氣,索性不談,柳毅可不希望她將來變成錢奴才。
「還不是我大哥,他當了官之後,每日幾乎都有應酬,我大嫂看他喝得醉醺醺的,又吐又嘔的十分難受,便寫信來問我如何改善,所以我就動手弄了百兒千個的藥丸子給她寄去。」
她這大夫只管自家人,小時候她大哥可也是很疼她的,雖然如今分隔兩地,但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大哥都會讓大嫂寄給她,時時不忘這個最疼愛的妹妹。
「這樣的藥丸子,你弄了這麼多顆?」他難掩錯愕。
懊說她浪費還是想撐死她大哥,這麼好用的藥丸子,就該擺在藥架上賣,難怪她不是做生意的料,光是這解酒藥方所制出的成藥,就算賣得便宜了,和春堂藥鋪每年還是可以淨賺不少。
徐輕盈難得看出他的疑惑,不過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便道︰「阿毅,我們去跳舞。」看他們跳得好快樂,彷佛全無煩惱,害她也想拍翅……呃,動動手腳。
「跳、跳舞?」柳毅難得露出局促不安的模樣,這可不是他的強項。
「走啦!走啦!你陪我跳,你看他們跳得很簡單,左三步、右三步,腳一點,轉一圈……很好學的,快來!」硬是把人給拉上場,她開心的舞動手腳,卻見他像僵硬的木偶。「你不要同手同腳,手腳要分開……」
試了一會兒,徐輕盈發現他怎麼都跳不好,靈光一閃,決定展現一個新舞步,她把上身往前伸,兩手背于後,一腳踩,一腳跟,頭往前點,像是帶著小雞啄食的母雞。
其它人見狀也覺得好玩,模仿著她的動作,正確說來是模仿雞的動作舞動起來,于是篝火邊,一堆公雞、母雞、小雞,咯咯咯地琢著玩。
柳毅也跟著扮起昂首闊步的大公雞,一步不離的守著他笑岔氣的小母雞。
這樣歡樂的氣氛持續到深夜,眾人才紛紛睡去。
棒天,柳毅一行人便載了一車苗族人送的禮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