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天空,居然有著少見的清朗。
冬陽暖暖,讓人身上的外套幾乎要穿不住。
舒渝伸了個懶腰,揉揉酸麻的頸子。
她一整個早上都在工作,直到現在,才抬頭望了望四周。
同事們都不見了?!這是很罕有的情況,只剩總機小妹,而現在正往她這邊晃過來。
「天氣好,大家都出去吃飯了,我也要出去逛逛。」小妹又把重責大任交給她,「妳不出去吧?那妳幫我接電話,我幫妳買便當回來。」
「好啊。」舒渝溫順地答應。
「那妳要吃什麼?」小妹活潑地屈指算著,「我一路走過去,會遇到面店、面包店、池上便當,便當有鹵肉、雞腿、還有排骨……」
看著小妹興高采烈的數算著,舒渝忍不住想起吳小姐。
雹于懷診所的吳小姐也會這樣如數家珍地問她要吃什麼。
然後,他們會一面吃著豪華便當、一面聊天說笑,偶爾還研究要怎麼混合副餐飲料,調出最匪夷所思的東西,然後忍著笑看渾然不覺的耿于懷喝下去。
那樣開心的時光,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在兩個多月前,驗交了完工的新房子之後,就不曾再見過耿于懷了。
她可以容忍自己無望地喜歡上一個毫無交集、如同另一個世界里的男人。
卻不能允許自己和具有「父親」身分的男人有所糾纏。
分手多麼簡單,反正他們也沒有在一起過。
不過斷念卻是多麼困難,她一直到現在,還會夢到耿于懷。
夢到他英俊的臉龐,揚起自信又開懷的笑容。且在夢中,他們談笑、互相打氣、聊著過去或未來。她甚至還夢到自己告訴他,一開始的時候,她覺得他是多麼驕傲又不可一世︰而到後來,她卻覺得他多麼吸引人。
半夜,總是輾轉反側。而同一張床上,還有在她堅持下來家里暫住的表姊,在這種時候,通常也是醒著的。
她會听見表姊淡淡地問︰「小渝,妳覺得寶寶會是男生還是女生?」
她不敢回答、也不敢動,只讓眼淚無聲地落下,被枕頭吸收。
「我不想等了。」表姊還是那樣淡淡的、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的語氣,一片黑暗中,盯著天花板,「沒有希望的等待,其實就像癌癥一樣,我只能看著怨氣不斷地長大,終究有一天毀滅我。」
「表姊……」
「是我們運氣不好嗎?都遇到爛男人?」表姊翻個身背對舒渝,她的問題浮在半空中。
舒渝始終不認為耿于懷是個爛人,他們只是相遇的時間不對。
而,她不想讓他為難。
知道他對自己曾經有心,這樣就夠了。舒渝下定決心,要把一切當作炎炎夏日的回憶,當冬天來臨的時候,就不要再想了。
只是,在夜深人靜,決心和意志力都薄弱的時候,她還是會想起。
尤其在表姊毅然辭職,搬回南部老家之後,她深夜輾轉難眠,不再有人可以分享,那份蝕骨的孤寂,更加鮮明。
案母的關心、同事的詢問,彷佛都到不了心底深處,但她還是努力保持乖巧安靜的模樣,不讓大家擔心。
雹于懷很忙,現在應該更忙了。不管之前再怎麼樣,現在都該收心準備結婚了,畢竟……如果他沒有意思,又怎麼會讓韓立婷懷孕呢?
她刻意避開所有可能遇到他的場合,他打來的電話,都是語音信箱伺候;而在新房子驗收時,她清楚地告訴他,來公司找她會造成她的困擾之後,耿于懷就不曾出現在大磬事務所。
當總機小妹終于放過她,出門去享受冬日好天氣時,舒渝以為終于可以一個人清靜個十分鐘了,結果電話卻響了。
代理總機只好去接,結果,就是找她的。
「農歷年前要辦個展覽,但經費不多,想再次借助妳的長才。」畫室主人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看太多古裝戲,講話文縐縐的,害舒渝噗哧一笑。
笑完隨即又皺眉,她實在不想回到那個有著太多回憶的地方。
太危險了!
「我最近比較忙……」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當然是看妳方不方便啦,只是妳也知道,我們畫室一直都沒賺什麼錢,可是辦成果展對學員們的鼓勵效果很大,妳一定不忍心讓他們失望吧?」
舒渝咬著唇,痛恨自己老是講不過人家。
就這樣,她又再度接下了畫室的工作。
只不過這一次,她很小心,總是不肯多留一分鐘,她用最短的時間設計好展覽空間,每次去畫室都行色匆匆,好像做什麼虧心事似的。
可惜,不管再怎麼小心,夜路走多了,還是會踫到鬼。
舒渝在周末下午,當場被「鬼」捉到。
又像上次一樣,「鬼」一路尾隨著她,直到進了畫室,她看到所有人驚異的目光,才警覺地問︰「怎麼了?我背後有什麼?」
「有背後靈。」「鬼」在她身後回答,嗓音里帶著笑。
一回身,她便看見連外套都沒穿,只穿著手術衣和拖鞋就沖出來的耿于懷。
「你怎麼……」
「吳小姐說看到妳,我就下來看看。」耿于懷仔細打量著面前的人兒。
她似乎瘦了一點,但還是那樣干干淨淨、清清秀秀的模樣。只是,好像……有什麼不同了。
笑容,不見了。
看到他的時候,她一點笑容都沒有,甚至,有點悲傷的樣子。
「好久不見了,妳這麼忙嗎?」耿于懷愉快的笑意也淡去,他低著頭,認真地問︰「我一直想找妳,可是……」
「找我?有什麼事?」舒渝假裝忙著要放好手上的雜貨,不願意看他。
她不願意看他英俊的臉龐,因為害怕看到任何一絲留戀。
不行,他絕對不能這樣,他不能變成一個腳踏兩條船的爛人!
雹于懷往前跨了一步,警覺地看看周遭假裝很忙,其實都豎著耳朵在听的畫室眾人。「我想跟妳談談,妳有空嗎?」
要是可以,他真想一把抓住她,把她帶到只有他們兩人的地方,然後,好好告訴她,這段時間以來,他有多麼忙碌、又是多麼想念她……
可惜天下從人願,舒渝搖搖頭。「可能沒空,我要幫他們布置。」
「沒關系,我們有草圖,可以先自己弄。」畫室主人擺明了在偷听,他突然大聲插嘴,得到耿于懷感激的目光。
「而且我還要回公司加班畫圖……」
「我送妳回公司,我有空檔。」耿于懷立刻說。
「謝謝,可是我自己有開車。」
「那我陪妳走過去停車場。」
反正無論如何,他就是不肯放過她。舒渝無奈地看看他、又看看畫室主人。
「去吧,這里交給我,有問題我會打電話問妳。」畫室主人走過來,接過她手上其它的雜物,然後壓低聲音說︰「耿醫師來問過好幾次了,妳就別再折磨人家了,跟他談談吧。」
舒渝悲哀地笑了笑。平凡如她,有什麼能耐折磨人?
沉默地走出畫室,向晚的夕陽正漸漸地被夜色淹沒,他們並肩在安靜的巷道里走著。
「有什麼事?請說吧。」舒渝決定快刀斬亂麻。
雹于懷有些困惑。「妳在生我的氣嗎?」
看過她開心、看過她生氣、看過她認真工作、也看過她談笑風生的模樣,就是沒看過她這麼冷淡疏離的樣子,耿于懷很不能接受。
舒渝搖搖頭。
「我前一陣子真的很忙,去了一趟美國開醫學會議,醫院又……」耿于懷解釋著。然後,直接切入主題,「好,那不是重點,我只是想跟妳說,我跟立婷……」
舒渝猛然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眸。
冷冷的夜風吹拂在她的臉上,路燈光線黯淡,映著她慘白的臉色。
生平第一次,她貿然打斷別人的話,因為她無法再听下去。
「我還沒有機會恭喜你。」雖然力持鎮靜,她的聲音依然微微發抖。
平靜的表面下,她其實脆弱得幾乎要被風吹跑,可是,她努力不表現出來。
「有什麼好恭喜的?」耿于懷詫異的盯著舒渝,「我是要說,立婷終于受訓回來了,謝天謝地,我跟她正在……」
「無論以前怎麼樣,你現在都該定下心,好好經營你們之間的感情了。」舒渝再度打斷他,勉強笑了笑,她自己也知道,這笑容不會太好看,可能還有些悲慘。
不由自主地想起在醫院巧遇韓立婷時,她臉上那個燦爛的笑容。
「我想韓小姐還是很愛你的,不然,她不會那麼開心……有你的寶寶。」
說完,舒渝彷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再也說不出話來、再也無法維持微笑。
兩人之間落入僵硬的沉默。
雹于懷英俊的五官靜止了幾秒鐘,完全沒有任何表情,就如石膏像一樣。
然後,俊眸慢慢瞇了起來。
「妳剛剛……說什麼?」
「韓立婷!妳給我開門!」
半夜十二點,已經上床的韓立婷,被一陣驚人的電鈴聲和拍門聲驚醒。
再不開門,整棟大廈恐怕都會被吵醒了,她揉著惺忪的眼楮,拖著腳步去開門。
門外,是一臉凶狠、簡直像要來謀財害命的耿于懷。
「怎麼不先打電話嘛?」韓立婷埋怨著,邊打著呵欠。
雹于懷已經快要爆炸了,他進門後,用力把門關上,發出巨響。
「已經很晚了,你不能小聲一點嗎?」韓立婷一臉莫名其妙,「怎麼回事?你吃了炸藥?」
「怎麼回事?妳還敢問我?」耿于懷的臉色陰冷到極點,他的嘴角扭曲、雙拳緊握,好像在忍耐要揍人的沖動。「妳該死的最好解釋清楚,為什麼去告訴舒渝說妳已經懷孕了,而且還是我的孩子!」
韓立婷大眼楮一轉,安靜了幾秒鐘。
「說話啊!」耿于懷還在狂吠。
看著他臉紅脖子粗、太陽穴的青筋跳動,英俊的臉龐都氣到扭曲了,韓立婷研究半晌後,確定他已經氣瘋了。
要看到耿于懷這個樣子,可不是簡單的事情。
家教很好的他,以前就算吵架,也只是冷言冷語、或是干脆不講話,從來沒有這樣惡聲惡氣、形象全失過。
韓立婷立刻決定,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只見她頭一低,扭握住睡衣的衣角,無限委屈地說︰「你……不能怪我不告訴你,我就知道你會不認帳。」
如果要說這輩子會有瀕臨中風的經驗,那現在就是了,耿于懷覺得自己腦中不知道哪里有條血管正在爆開。
他粗喘著,用盡全部的自制力,才沒有沖上去掐死韓立婷。
「我要……認什麼帳?」他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妳在睜眼說瞎話?」
韓立婷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雙手掩住臉,看似要悲傷落淚,其實是在掩飾自己無法遏抑的賊笑。「就是……去你診所喝酒那次,你明明……酒後……亂性……」
「見鬼的酒後亂性!」耿于懷忍無可忍,終于爆發了。「男人喝醉酒是沒有能力亂性的!要是我沒有喝醉,那就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
韓立婷太佩服自己了,她甚至還能壓抑笑聲,假裝哽咽的說︰「嗚……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會……負責任……沒關系,我可以……我自己處理就好……」
被了!
雹于懷已經看見自己平常拿手術刀的手,正伸向掩面哭泣中的韓立婷,只差一點,便要扼住她蓬松長發下的脖子……
她微微發抖的肩膀,讓他突然驚醒。
並不是因為怕殺死她要坐牢,而是,他面前忽然像是有閃電劈過似的,讓他領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韓立婷才不是哭哭啼啼的小可憐,所以發生這種事情,她的反應絕不會是這樣。
何況,耿于懷對自己絕對有信心,他不可能做出這麼荒謬的事情來。
罷剛一路飆過來的暴怒,已經漸漸褪去,他收回雙手,往後退了一步。
深呼吸,讓自己穩定下來。
然後,他看出來了--韓立婷根本不是在哭。
她在忍笑,而且忍得很痛苦!
「不要再裝了,我知道妳在笑。」耿于懷把自己拋進她對面的單人沙發中,沒好氣地說。「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娛樂時間這麼快就結束了?韓立婷有點不甘願,她揉揉臉,吐出一口憋了太久的氣,笑得癱倒在沙發上。「你真該看看你剛剛的樣子,天啊,你額頭上的青筋好像快要爆炸一樣!」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好時機。」耿于懷給她一個森冷的眼色。
「好嘛,不開玩笑就不開玩笑。」活潑耀眼的韓立婷似乎又回來了,她蜷在沙發上,抱著靠墊,笑得很甜美。「抱歉,我實在忍不住嘛,很少看你失控……」
「妳真的懷孕了?」耿于懷的視線移到她寬松睡衣遮掩的月復部,又很快地回到她臉上。「說實話,不要又耍我!」
「是真的。」韓立婷滿足地模模還平坦的肚子。「三個半月。」
「是……『他』的?」
「不然還有誰?」韓立婷有點埋怨地白了他一眼。
「妳打算怎麼辦?怎麼會這麼不小心?」耿于懷忍不住地責怪起她來,「情況已經夠復雜的了,我跟妳的事情都還沒有告訴大家,妳現在又弄出個意外來!」
「什麼叫不小心、意外?我是多麼努力才讓自己懷孕的你知道嗎?」韓立婷撥了撥長發,沒好氣地說︰「沒听過先上車後補票嗎?總要上車坐穩了,才來準備補票的事情嘛。」
雹于懷瞇著眼楮,遠遠地打量著韓立婷。
他很快地把情況在腦中轉過一遍。
「妳打算用孩子來當作要挾?」
「對。」韓立婷毫不在乎地承認。「我受不了他明明還愛我愛得要死,卻一天到晚說跟我分手是為我好的狗屁論點!還有我媽他們,我相信讓他們選的話,他們寧願讓我嫁給混血兒,也不願意讓我未婚生子。」
「妳這是……」
「我豁出去了!」她露出堅定的表情。「什麼玫瑰花、大房子,我都不要了。就算一切都不如我所願,我還是要生。我經濟獨立、身體健康,而且,我非常想要這個孩子。」
「妳確定嗎?」
「我很確定。」韓立婷反問道︰「是不是之前反復太多次,你不相信我了?這次是真的,百分之百確定,你看不出來嗎?我會拿男人開玩笑,可不會拿我的孩子開玩笑!」
雹于懷沒有搭腔。
現代女性的選擇實在太多了、能力又太強,男人早已經沒有置喙的余地。
「我還是覺得,妳該讓孩子的父親知道,這樣對他才公平。」耿于懷最後說。「還有,不要亂栽贓,妳栽到我頭上是什麼意思?」
「我本來就打算等到懷孕初期過去,穩定下來之後才告訴他、告訴大家的。而且,我可沒有跟舒渝講過,我很久沒見到她了。」韓立婷叫起來,「你這才是栽贓!真的不是我,我誰都還沒說啊,只有邱醫師知道而已,不過她答應我會保密的。」
「妳去……我們醫院……找邱醫師……」耿于懷簡直快說不出話來。
在醫院里有什麼秘密可言?韓立婷又不是不引人注目,也只有天才如她,才會相信什麼保密這種事!
何況,舒渝的表姊就在同一家醫院工作耶,開什麼玩笑!
想到舒渝那個心碎又強忍痛苦的表情,耿于懷的心都揪起來了。
疼痛中,又帶著一絲絲竊喜的甜蜜。
舒渝……應該很在乎他吧?!不然,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用這樣的方式測試她的心意是很卑鄙沒錯,可是……也不是他自願的,他只是剛好、順便得知而已。
「你的表情好可怕!一副又痛苦又想笑的樣子。」韓立婷研究片刻,忍不住評論道︰「雖然你長得很帥,可是,還是不要這樣嚇人吧!」
雹于懷用最寒冷、最嚴厲的眼神看著她。
「懷孕三個多月已經算穩定了,妳快把事情公開吧!有什麼要幫忙的、或有什麼問題,都盡避告訴我。」耿于懷平穩地說。
然後語氣一變,開始森冷地恐嚇道︰「還有,妳得跟我一起去見舒渝,跟她解釋清楚。不要搞鬼、不要耍她,她是很容易認真的!」
韓立婷滿不在乎地拋著抱枕玩。「干嘛這麼緊張啊!你跟她說孩子不是你的不就好了?」
「萬一她不相信我怎麼辦?」耿于懷清清喉嚨,不太自然地說︰「我不像妳這麼有把握。」
對于心里的那個人,韓立婷確實有把握許多,不像耿于懷……
「耿大醫師也有沒把握的時候?」韓立婷大笑起來。「你要我怎麼跟她說?說我跟你就算喝醉酒抱在一起睡了一晚上,也沒發生什麼事?還是告訴她我肚子里的種不是你的,是個野男人的,還是我想盡辦法勾引才上手的?」
「胎教!注意妳的胎教!」
韓立婷被耿于懷逼著來赴約。
因為兩個人都忙,加上舒渝又不斷消極抗拒,約不出來,所以等到三個人真的能見面的時候,已經逼近農歷年關了。
「我還是覺得……不用麻煩了。」一直到最後一通邀約電話時,舒渝都還試圖取消。「我們應該沒有什麼好聊的?」
韓立婷已經多少知道了舒渝的個性,她當然沒有來硬的。
「舒渝,我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跟妳談一談。」韓立婷用最誠懇的語氣說︰「當然,妳有不來的自由,不過,我會等到妳來為止。」
這叫做自由嗎?這根本是霸王硬上弓嘛!
雹于懷和韓立婷兩人還真像!勉強人家時,一點都不會不好意思,好像全世界就他們最重要,地球就只繞著他們運轉似的!
舒渝實在不想去,但以她的個性,又無法斷然拒絕,最後只能被迫赴約。
結果約在大磬事務所附近的咖啡館,因為那里也有供應簡餐。舒渝非常確定自己沒有遲到,可是,她一走進去,便立刻看見對她揮手的韓立婷,以及她桌上的杯盤狼藉。
韓立婷至少喝了兩杯飲料、吃掉三塊蛋糕了。舒渝忍不住看看表,又看看一臉燦爛笑容、搶眼亮麗的韓立婷。
「抱歉,我實在忍不住,就先點東西來吃了。」韓立婷雖然這麼說,不過一點抱歉的樣子也沒有。
在舒渝翻開菜單的時候,她又迅速點了好幾樣甜點。
「耿于懷還在診所忙,晚一點才會過來。」點好東西,韓立婷開始解釋。
舒渝靜靜地望著坐在對面的她。
還是跟第一印象一樣,舒渝想著。韓立婷和耿于懷,不管是外型、脾氣還是家境,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為什麼她會有過那麼可笑的想法,以為耿于懷對自己……有什麼特殊的、不太尋常的意思呢?
難道她忘記照鏡子了嗎?
舒渝忍不住苦笑。
而另一方面,韓立婷也在打量她。
這麼安靜溫和的女孩子,初看時並不起眼,可是,她的身上有一股安定的力量。
認真而篤定,讓人很心安。
韓立婷開始明白耿于懷為什麼會喜歡她了。
她會是個好伴侶。
雹于懷雖然偶爾叛逆,但絕不狂野、隨便。除了耿家嚴格的家教外,看他對手術的態度也可以知道。
那麼認真、一絲不苟,就算只是縫雙眼皮這種小手術,他都盡心盡力、力求完美,所以他年紀輕輕就聲名遠播。
難怪他們會互相吸引,他們的靈魂有著極高的相似度。
外在條件的相配,只會一時迷惑了眾人或當事人的眼,他們的心,還是會去尋找、靠近那個更契合的對象。
「我應該等到耿于懷來了,再開始跟妳說的。」韓立婷微微笑著,溫和地開口。「不過,我想他不會介意。听說……妳知道我懷孕了?」
舒渝的小臉立刻褪去血色,變成慘白。
她點點頭。
「妳怎麼會知道的?」韓立婷很好奇的問。「耿于懷差點沒把我罵死,可是,我記得我沒有跟妳講!」
「當然不是妳說的。」舒渝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下去,她的胸口悶痛得幾乎要讓她彎下腰,她好不容易擠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臉。「我是去醫院找我表姊時,剛好在婦產科門診那里……看到妳……」
「原來如此!」韓立婷恍然大悟。「居然有這麼巧的事情!害我還被耿于懷痛罵了一頓,我一定要跟他算帳,討個公道回來!」
「你們……因為這樣吵架嗎?」舒渝無法克制自責的念頭,她那天不該跟耿于懷說話的。
「我們吵架是家常便飯,反正常常在吵,習慣了。只是他不能隨便冤枉我啊!還說我栽贓?!什麼態度!」
舒渝已經听不下去了。
她無力去分辨韓立婷的話到底是真是假,而且她也不想去分辨。事實上,她根本沒有辦法听進去任何話語。
「我很抱歉。」舒渝低著頭說。「對不起。」
「妳為什麼要道歉?這又不是妳的錯。」韓立婷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然後,韓立婷很震驚地發現,舒渝那雙清亮的眼眸中,不知何時已經盈滿了淚。
「我以後不會再跟耿醫師見面、多說話了。害你們砂架,真的很抱歉。」舒渝努力地深呼吸,保持聲調平穩。
她還微微一笑,笑容溫和卻帶著一點點淒涼。「恭喜妳有寶寶了,請好好保重。還有,請妳對他……好一點,不要……再吵架了。」
不要讓他又一個人喝悶酒、不要讓他不快樂……
拜托妳……
千言萬語的請求,都哽在喉中。
舒渝說不下去了。
她起身,在嚴重失態之前,逃離。
「舒渝!」韓立婷也站了起來。
「我去洗手間洗個臉。」舒渝匆忙地丟下一句,離開桌前。
然後,在洗手間擦干了淚痕,沒有再回到韓立婷面前。
她離開了咖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