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高照的六月天,讓人熱得想從身上剝一層皮下來。
下午四點,氣溫依然居高不下。舒渝已經把車內的冷氣開到最大,還是在車頭反射的白熱光線中,感受到外面驚人的高溫。
她在腦中回想著即將要去的住址,雖然從未造訪,卻毫無困難地找到了目的地。
一下車,熱氣涌上來,細致的肌膚立刻沁出薄薄的汗。
舒渝嘆了一口氣。
這種天氣,難怪老板不出門,派她這個小兵來賣命。
她抓起裝著卷尺、紙、筆等工具的小提袋,先是仰頭張望了一下,然後稍梢在心中估算了起來。
看這外牆的範圍,大約有兩百坪吧?!房子本身有兩層樓,建坪應該是一百左右。格局不知道怎麼樣?采光、座向都還不錯……忽然瞧見了右手邊牆里面有幾棵大樹,枝葉濃密,因此有不少樹蔭。于是她便把車停在樹蔭下,且感謝起種樹人的明智。
初步觀測結束後,她按了門鈴。
這種地段、這種格局,雖不算是驚人的豪宅,但也夠氣派的了。
不過舒渝卻司空見慣,她安穩地在門廊底下等人開門。
等了一會兒,並沒有人出來開門,只听見「喀」的一聲,大門便自動打開了。
好吧,主人真大方,連問都不問一聲,舒渝邊想邊低著頭走進去。
從草坪看得出來之前應該很體面,不過因久未整理,現在全都長得參差不齊;一個水池干巴巴的,顯然也是棄用多時;該有花的地方卻光禿禿的一片……舒渝一面走、一面默默地觀察。
定到玄關時,正在考慮該不該敲門、敲這扇硫化銅門會不會有人听得見時?那扇深墨綠帶著金框的大門突然猛地打開。
舒渝連忙敏捷地往後退,門從她鼻尖前呼的一聲掠過。
門里,站著一個男人。
她今天約會的對象。
正確來說,是她今天約會的對象……之一。
有大約五秒鐘的時間,她就站在那里打量著對方,也讓對方打量她。
不過對方顯然沒有什麼耐心,隨便看了她一眼,然後下巴一撇,「進來。」
冷淡的表情、不甚禮貌的態度,都沒能減少舒渝初見他第一眼時,強烈感受到的驚訝。
好漂毫的一個男人!
彷佛是造物主特別用心的結果--英俊中帶著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氣,濃眉即使深鎖也依然好看;高挺的鼻子像是舒渝畫過不知多少次的希臘石膏像︰薄唇抿出嚴肅的線條,整張臉簡直沒有缺點。
眼楮不大不小,非常有神,也很清楚地透露出情緒。舒渝訝異著,就一眼,她便看出他的不耐煩。
不會過份陽剛到令人有壓迫感,也絲毫不帶陰柔的美貌,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張無法挑剔,至少可以打九十分的俊臉。
白色襯衫、淺色麻料長褲,連衣服都非常有質感。而襯著寬肩、長腿的修長身材,在舉手投足間,更是散發著驚人的存在感與魅力。
「我沒有太多時間,請妳快一點可以嗎?」
平平的口氣,成功地表達了英俊男人的不耐與囂張。他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整整矮他至少二十公分的舒渝。
好看的男人,通常不是Gay就是渾蛋!舒渝在心里默默地贊同了辦公室小妹的這句警世金言。
「你是耿醫師?」舒渝只好硬著頭皮,盯著男人橫在胸前的袖扣,慢吞吞地說︰「那請問耿太太在嗎?」
舒渝不確定是不是听見了耿醫師的冷笑,不過,他冷淡地打斷她,「要等她的話,大概到天黑都還等不到。我剛不是說我趕時間嗎?我們先講一講。」
「可是,是你們兩位要一起住的,還是等她來了再一起講吧。」舒渝抬起頭,小聲但堅持地說。
雹醫師還是用那種冰冷的眼光看著她。
老言的事務所該不會要倒了吧?他們耿家好歹也算是大客戶、大業主,竟然派一個像剛畢業,不,還沒畢業的新手來接洽?!
他瞇起眼,上下打量一下她。
臉型還可以,眼楮、鼻子、嘴巴都沒什麼問題,長的位置也算正常。骨架小、個子也不算高、不太瘦也不太胖、皮膚還不錯,基本上,就是個人樣。
大熱天里穿著薄荷綠的短袖上衣、白色長褲和球鞋,還背著一個有點髒的棉布書袋,這種打扮只適合在大學校園附近的書店買書,來見客戶馬上會被扣分--毫無專業架式不說,也完全沒有女人味!
一雙圓圓的、貓般的眼楮,看了他一眼,又游移開來,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幾乎空無一物、還有不少灰塵的客廳。
「裝潢全部打掉,我不要用壁紙,地板換成原木。」他粗魯地開口,不管那雙倏地轉回來、帶著濃濃不同意的貓眸,繼續說道︰「客廳不要酒櫃、也不要書櫃,我家不是書店或酒吧,有電視就夠了。家具是你們選還是另外找人?」
「還是等耿太太……」貓眸的主人微弱地抗議著。
男人眼楮瞇得更細,進出危險的光芒。「出錢的是老大,我說了就算!妳要不要先拿筆記下來?」
「現有裝潢打掉,不要壁紙、不要酒櫃也不要書櫃,地板換原木。」小女生不服氣地復述一遍。
「很好,那我們繼續。」耿醫師轉身就走,一副帶實習醫師巡房的派頭,邊走邊開始講,「這面牆打掉;廚房不要給我貼瓷磚;吊扇換新︰櫃子通通用淺色原木就好︰餐桌大約擺在這邊。還有,這邊出去,後院花草全部給我鏟干淨……」
「耿于懷!你敢!」一個尖銳的女聲怒氣沖沖地在他們身後響起。
雹太太終于到了!舒渝松了一口氣,趁機趕快把提袋里的筆記本拿出來。
「我有什麼不敢的?」這次確定沒有听錯,耿醫師冷笑了一聲。
「我要在後院看到花。不準鏟!」高跟鞋卡答卡答地走過來,伴隨著高昂的聲調,頤指氣使的說︰「玫瑰花最好。我喜歡粉紅色的,全部都種玫瑰!」
「這里的氣候,好像不太適合……」舒渝小聲地解釋。
雹于懷哼了一聲。「妳想自己種?妳難道會動手整理嗎?」
語氣中的苛刻,讓舒渝詫異地抬起頭。
她望望沒有回頭的耿醫師,又看看剛走進來的耿太太。
她瘦高的個子加上高跟鞋,頭頂幾乎跟高大的耿醫師眉額齊平。進室內後都沒有把墨鏡拿下來,黑色墨鏡、雪白皮膚、再配上鮮紅的唇,對比大膽的配色,讓舒渝瞇了瞇眼。
細肩帶洋裝展露出她牛女乃般的肌膚,手、腳都修長好看,甚有模特兒架式。她從墨鏡後似乎忿忿地瞪著沒有回頭的男人,紅唇略略扭曲。
雹太太忽然一甩頭,傲然地說︰「我就算不自己整理,也可以花錢雇人來種,這種事情,不用你擔心!」
「隨便妳,妳高興就好。」
說完,耿醫師掉頭就走。
「等一下!」舒渝被他們這樣一進一退弄得頭昏。「兩位不能一起走一趟室內嗎?還有二樓的書房、客房、主臥室套房……」
「妳是設計師,妳看著辦。」耿于懷不耐煩到極點,他冷冷地說︰「不用弄什麼主臥室套房了,改成兩間獨立房間就可以,其它的我沒有意見。」
舒渝還來不及說話,耿太太尖銳的笑聲便響起。
「耿于懷,算你狠!」笑聲有些歇斯底里,耿太太對著舒渝惡狠狠地說︰「妳最好在兩個房間門上都加上鎖,免得到時發生什麼事,有人想賴都賴不掉!」
「妳去了本月精選業主那邊了?情況怎麼樣?」
一踏進空調冷得像不要錢一樣的辦公室里,舒渝的老板便晃了過來,咧著一口白牙,賊兮兮地問。
舒渝把提袋放下,嘆了一口氣。
什麼本月精選業主?根本就是一團混亂!
她什麼都沒量,只寫了半頁不到的備忘錄,前後加起來不到半小時就離開了。踏入這一行已經三年多了,這還是第一次踫到呢!。
懊說這次的業主很好說話呢?還是很難搞?
「耿于懷長得很帥吧?妳看我對妳多好,有帥哥的案子就讓妳去。」她老板一邊點頭、一邊很得意的說︰「听說他弟弟也快結婚了,妳先把耿于懷的房子弄好,他弟弟看了喜歡的話,我們下一樁生意也就跑不掉啦!」
舒渝忍不住困惑。
「學長,你說耿醫師跟他太太……」
「未婚妻。」外號包打听的老板言弘磬已經四十歲了,卻強迫同校、同系畢業的小學妹要叫他學長,以否認自己不再年輕的事實,他出言糾正著。「他們訂婚了,但還沒有結婚。現在要妳去看的,就是他們以後要住的新房,很大手筆吧?那是他老爸送的結婚禮物。」
「啊,現在才開始?這樣來得及嗎?」舒渝很訝異。
依照習俗慣例,通常訂婚跟結婚都不會隔太久。新房現在才動工,照他們今天雖不多但很堅定的要求看來,工期少說也要三個月才搞得定,加上前面的設計期,那……
老板嘿嘿干笑了兩聲。「耿于懷的老婆是國外長大的,洋派作風,先訂了婚,但真正婚期還沒定。反正妳動作快一點就是了,別擔心太多。」
「真的要我接這案子嗎?」舒渝有點煩惱。「感覺上很難……」
言大建築師看著小學妹干干淨淨的臉蛋,他又嘿嘿地笑了起來。
「我知道妳的意思。不過妳不用怕,耿于懷跟他老婆都不是壞人,何況預算無上限,妳做起來一定會很過癮的。讓我們攜手合作,一起迎向美好的未來,年底再得個獎吧!」
「每次都這樣說,結果還不是都推我一個人去……」舒渝忍不住嘀咕。
「我們合作無間嘛!這也就是大磬事務所的宗旨,群體的努力才能獲得最圓滿的成果,各位說是不是?」
老板愈說愈興奮,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而座位上一個個都還在加班畫圖的建築師們,通通面無表情,好像沒听到一樣,埋頭各做各的。
舒渝也不例外,她托著腮,開始在計算機上打開繪圖軟件,一面找相關的數據,完全把老板的話當耳邊風一樣。
「言老,您的電話,太座找!」辦公室小妹從門口的接待區拉長脖子喊。
罷剛還口沫橫飛大談事務所理念的言弘磬,一听到是老婆找,立刻硬生生地結束話題,飆進辦公室去,砰的一下關上門。
「不要主臥房,這是要怎麼改啊?」她一面啃著充當晚餐的面包,一面煩惱地自言自語著。
已經過了七點了,卻依然沒有人有下班的打算。
這間辦公室采開放式設計,十張制圖桌看似凌亂卻有著奇怪秩序地分散著,桌上、地面都是描圖紙卷、藍圖、資料等等。寬闊的空間沒有任何阻隔,只有盡頭隔出會議室和老板辦公室兩間獨立房間。
舒渝從大四開始就在這里打工,畢業後便正式上班,做到現在也第三年了,老板開始會讓她接一些獨立的案子。
他們事務所基本上什麼都做,從室內到室外、從學校到住宅,套句老板常說的話,有錢的地方就有大磬。
她每次都戰戰兢兢地處理案子,已經漸漸開始習慣獨立作業的壓力了。只是這一次,她實在沒有把握。
「听說妳今天去看帥哥?」負責會計工作的程小姐晃了過來,閑閑地靠在舒渝的桌子旁邊。
程小姐的業務非常繁重,所有工程款都要經過她的手,但她卻應付自如。能力不但強、做事又精細,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也難怪老板要像供奉媽祖婆一樣供著這位程小姐。
只有幾分鐘的空檔,程小姐卻過來跟舒渝閑聊,讓舒渝受寵若驚地抬頭。
「妳怎麼也知道啊?」
「怎麼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耿醫師,連我都想存錢去看他呢!」程小姐說。
「去看醫生還要存錢?現在有健保耶。」
听大家的口氣,好像那個耿醫師真的很有名,完全沒概念的舒渝覺得自己實在太不進入狀況了,于是趕緊開始找業主的相關資料,想要好好研究惡補一下。
「拜托喔!妳是長年住在山上嗎?沒概念到這種地步!」程小姐用鼻子哼氣。「他創造出多少美女妳知不知道?那個某某影後、還有玉女歌星某某某、又或是前一陣子才被周刊爆出來的--某部長跟夫人一起去找耿醫師,一個禮拜後便神清氣爽,照起相來硬是少了十歲耶!」
「他賣仙丹的?」
「蠢啊妳!」程小姐用「妳沒救了」的眼光憐憫地看著舒渝。「耿于懷是這麼有名的……」
在程小姐講話的同時,舒渝也在網絡上找到了相關的數據。
「……整型醫師!」網頁一出現,她驚呼了起來。
程小姐搖搖頭便走開了。
她看了幾個相關的網頁,都是發表期刊、論文之類的連結。不過,娛樂新聞里面被提到的次數也不少。
原來他是整型醫師,而且還是很有名的整型醫師。
難怪一雙眼楮像雷射光一樣,上下打量時,好像在估算什麼似的,舒渝開始覺得有點尷尬。
長相不算太耀眼的她,很清楚自己的模樣,如果要去整型,這位耿醫師不知道會不會直接建議她說,「不用了,妳重新投胎一次比較快」?
難怪耿太太長得那麼美,等閑人物大概入不了這位大師的眼吧。
不過……雖然如此,他們的感情似乎不太好。
這還是舒渝第一次听聞新婚夫妻要分開住的。結婚多年的夫妻有這樣的要求並不奇怪,但是……再怎麼樣,他們也該是正值濃情蜜意的黃金時期啊……
應該是在吵架吧?!舒渝想著。兩人都氣焰高張的樣子,雖然外型很搭,卻不保證脾氣能互補。何況,長得好看的人,通常個性都有點被寵壞……
「舒老師,妳幾點要下班?」辦公室的小妹晃過來問她,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要叫我舒老師啦!」舒渝有點臉紅,她小小聲地抗議。
自從被小妹發現她在某畫室兼職教素描之後,小妹每次都故意叫她舒老師。
那次被發現也是意外,誰知道她去兼職的畫室,會剛好在小妹家附近嘛!
她們在巷口便利商店踫見時,舒渝好像做什麼壞事被抓到一樣,面紅耳赤、結巴半天講不出話來。
再怎麼說,事務所加班是常態性的,她雖然把份內工作做完了,但是比大家早下班,舒渝還是覺得不好意思,尤其又遇到晚上九點才離開公司的總機小妹。
總機都待到九點,她居然六點半就離開公司了!
因為罪惡感的關系,小妹一逼問,舒渝就乖乖招認了。
本來以為可以探听到八卦的小妹,一听說舒渝是兼職教畫,便當場露出沒興趣的表情。「我以為妳是去約會,結果是去賺錢,真無趣。」
「我、我……」
雖然職位有階級上的差異,但是舒渝說不過伶牙俐齒的小妹。從那之後、懇求小妹保密的舒渝,便淪為小妹差遣的對象。
比如說像現在。
「我要跟朋友去唱歌,先走了,電話妳幫我接喔!」小妹還把一串鑰匙丟給她,露出詭譎的微笑。「還有,下班記得鎖門,謝謝啦,『舒老師』。」
「可是……」
小妹高高興興的一走了之。
同事們都陸續下班回家了,被托付重責大任的舒渝,只能嘆口氣,安靜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加著被霸王硬上弓的班。
「妳這麼認真啊?不錯不錯。」老板下班前,看到舒渝還在挑燈夜戰,滿意地鼓勵她,又強調一次,「耿醫師的房子妳要認真做,必要時多跟業主連絡,這案子做得好,項目獎金絕不會虧待妳的。」
「我……」
又是一個自顧自講完話就愉悅離去的人。
舒渝咬著下唇,干淨的小臉上,有著一點點的落寞。
她總是說不過別人,講話總是不夠快、不夠大聲。
總是沒有人有耐心听完她要說的話。
安安靜靜的重新坐下,她望著計算機屏幕發呆。幾分鐘後,打開抽屜,找出壓在底下的素描本。
隨便涂鴉兩筆吧,畫本和鉛筆是不會跟她搶話講的。
鉛筆刮著略粗的紙面,沙沙的聲音,讓已經無人的辦公室,更顯得寧靜。
第二次造訪前,舒渝做了很多準備功課。
她收集好業主的資料--耿醫師的診所在市區,離新家大約有半小時的車程。耿太太,應該說未來的耿太太,目前是兼職的模特兒,工作時間與地點不定。兩人對住所的要求是……
房子有一百零五坪,樓上規劃為起居空間與臥室。舒渝簡單地畫了兩三張示意草圖,把男、女主人臥房分開,中間看要以小客廳或一扇門相連都可以,端看如何設計。
依約在周末下午來到這棟氣派洋房,天氣依舊像滾開水般的酷熱,舒渝戴了頂棒球帽遮陽。
她將有點舊的棉布書袋裝得鼓鼓的,還帶了一些目錄跟範例成品照過來,準備讓耿醫師伉儷參考。
結果,又是只有單方赴會。
這次是耿太太。
她仍然戴著墨鏡,不過態度比上次好很多了。招呼舒渝進門後,兩個女人站在空曠的客廳,說話都有回聲。
「上次不好意思,讓妳看到我們吵架。」耿太太揮了揮手,有點尷尬。她今天和氣多了。
不過也不能怪她,上次她不和氣並不是針對舒渝,而是針對耿醫師。
「沒關系。」舒渝微笑地說。她指指自己的提袋,「我初步畫了幾張圖,想讓兩位先看一下。主要的不同,在于樓上主臥室要分成兩間……」
「呃,那個……」耿太太更尷尬,她清清喉嚨。「上次說的,妳可以不用管了。主臥室……當然還是一間就可以。」
「啊?」舒渝大吃一驚,嘴巴差點合不攏。
這……變得也太快了吧!
好,原來夫妻吵架就是這麼回事,難怪人家會說床頭吵,床尾合,看來要幫耿氏夫婦做一張超大的床,好讓他們兩人可以在上面好好的吵……
舒渝莫名其妙地紅了臉。
定定神,她努力保持專業的態度。
「耿太太,請問耿先生的意思是不是也跟妳……」
「我還不是耿太太,別這樣叫我。」打斷了舒渝的話,涂了美麗指甲油的玉手比了很多手勢,強調著她的話。「我姓韓,叫我韓小姐就可以了。耿于懷沒有意見,我跟他討論過了,他說完全由我作主。」
那個男人,雖然只見過短短一面,但舒渝可以感覺得出來,她絕對不是能隨便讓人作主、左右的。她有些為難地咬著下唇。
好吧,一間就一間。反正就像傲慢的耿醫師說過的,出錢的是老大,他們有錢人想胡折騰,她這種被聘來賣命的,也只能乖乖照辦。
業主的快樂就是設計師的光榮,老板名言錄又一金句選。
「我上次跟妳說過,我要很多很多玫瑰花的。」耿太太指著外面庭院,「也要噴水池,草坪要弄漂亮點。花要淺色的,深色的太俗氣了。」
「可是玫瑰花,可能沒辦法……」
「我家在加拿大,從小後院就種滿了玫瑰。」韓小姐用清脆的嗓音說著,全然不管舒渝小小聲的提醒。她鮮艷的紅唇彎了起來,頗開心的樣子。
然後,她用很甜的語氣,笑咪咪地說︰「耿于懷向我求婚之後,我告訴他,婚後一定要給我一座玫瑰花園,我才要嫁。」
「加拿大的氣候比較適合玫瑰,這里的話,我想大概沒辦法種得很好。」舒渝吸了口氣,在那燦爛的笑容中趁機趕快講完。
笑容僵了僵。「啊?」
「可是我想要遍地開滿玫瑰花的樣子。」韓小姐堅持道︰「我要每天早上醒來,我的先生可以剪一朵漂亮的玫瑰花放在我的枕邊。」
「別種花也很美……」舒渝繼續努力。
「不行、不行!」韓小姐又揮揮手。「妳想想辦法,反正我要看到玫瑰花,其它的我不管!」
又來了,他們這對準夫婦怎麼口吻如此相近!
可能是如他們這般的天之驕子,才能有這樣堅定又自信的要求吧。
舒渝站在客廳中央,覺得汗一直從額上冒出來,沿著帽檐流下來;薄棉長褲的質料雖然清爽,但是依舊聚集熱氣,圍繞著她的腿。
在一襲紗質短洋裝、亮麗時尚的韓小姐面前,素顏布衣的她簡單得像個學生。氣勢不如人,她只能為難地點點頭。
「我盡量試試看。」
種花種草其實都不是她的工作範圍,但是,她已經習慣業主把所有事情都丟給建築師負責。家里漏水也找建築師、魚池里的魚死掉了也找建築師,就是不知道搬進新家後,生男生女要不要找建築師保證?
「那妳自己在這邊看看,有事情再打手機找我。」韓小姐從小小的皮包里掏出名片,塞給她。「我還有事,不多說了。」
「可是我要怎麼鎖門……」
「對了,謝謝妳的提醒。」韓小姐一听忽然想起什麼似,又抽出一串鑰匙,「耿于懷交代把鑰匙交給妳,妳以後就自己進來,不用我們特別在這等妳、幫妳開門了。」
不是啊,兩位,你們應該跟建築師討論你們的想法、生活習慣、要求等等,這樣我才能下去畫圖做設計呀!
我可不是來幫兩位打掃房子的女佣呀!
舒渝在心里吶喊著。
不過,韓小姐當然听不見。只見她蹬著細跟高跟鞋,脊背挺直、姿態優雅地擺擺手離去。
舒渝只能用羨慕又有些無奈的眼光,目送韓小姐美麗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