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
「說!」
埃盛用力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道︰「裨將軍高欣認為,荊軻恐怕是燕太子丹的細作,得君心後再陷大王于險境,伙同好友高漸離毒殺大王,所以欲斬荊軻,幸好荊軻手中有杜虎符還能勉強壓制高欣,直到王翦將軍援軍到,但就連王翦將軍和其麾下將領也對荊軻有微詞,認為荊軻難逃嫌疑,荊軻為了不讓陣前君臣失和,于是乘夜離開。」
贏政垂斂長睫,抽緊下顎,好半晌才啞聲道︰「她可有說何時歸來?」
「臣問了,荊軻說有緣自會相見。」福盛抖到最後身子不再抖了,彷佛來到中山後,他等的就是東窗事發的這;刻,恐懼落實了,反倒冷靜了。
「有緣是什麼時候?」贏政細弱的嗓音猶如氣音。
「荊軻沒回答。」
贏政瞅著地面的竹簡,好半晌沒吭聲,驀地起身踹飛了竹簡,人就要往外走。
埃盛趕忙將他攔下。「大王,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滾開,寡人要將荊軻給找回來!」
「大王,天下如此之大,要如何找荊軻?」外頭戰火正起,此刻單身外出簡直是大不智啊。
贏政垂眼瞪著他。「是啊,你倒是告訴寡人到底該上哪兒找人。」
「臣……」
「天下如此之大,她會去哪兒?你又為何要讓她走?!」贏政一把揪起他的衣襟,硬是將他給推到牆面上。
「待、待大王身子再養好些,咱們可以先回太原郡的燕山谷底找。」福盛心想徐夫人就住在那兒,回那兒找便是。
「愚蠢!你好歹也在那兒待了半個多月,難道你沒發覺那屋子里根本沒有任何贅飾,只是一間暫住的屋舍罷了,你以為她會回去那里嗎?她如果真要回那兒,必會留下訊息!」
「要不,臣差人貼告示,尋找荊軻。」
「好讓天下人皆知寡人的弱點就是荊卿,好讓各國君王下令緝捕荊卿,陷荊卿于險境?!」贏政目訾欲裂地大吼道。
埃盛臉色蒼白,身子發顫著,最終只能垂首認錯。「是臣的錯,臣該無所不用其極地留下荊軻。」
贏政一把甩開他,臉色寒鷥,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沉聲道︰「福盛,貼榜昭告天下,只要獻上燕太子丹首級者,寡人不攻其國。」
「臣遵旨!」
贏政獨自坐在席榻上,靜心思索如何保全孤身在外的荊軻。然後,他告訴自己,她絕不會丟下他,她答允過他永遠不離開,她知道他人就在中山,必定會為他趕來,眼前他能做的就是等待。
為此,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已臨近失控邊緣,喜怒無常。
埃盛叫苦連天卻是無計可施,慶幸的是,不久,十萬大軍班師回中山,他終于找到了替死鬼。
「你就是高欣?」贏政眸露暴戾之色,直睇著等著論功行賞的各個將領。
「末將高欣見過大王。」高欣單膝跪下,喜形于色,心想此回征戰有功,大王特地召見他,必定是大大有賞。
「听說此回戰役你在側翼幫了王翦不少。」
「是。」
「照理,寡人該賞。」贏政猶如凶殘猛獸,顯露噬血一面。
斑欣愣了下,總覺得這話中有話,而且大王的表情未免太過懾人。
「但寡人听說,先前攻打趙國時,你在太原郡燒殺擄掠,就連老弱婦孺都不饒,可有此事?」他還記得徐夫人曾這麼說過,他謹記在心,等著他日找禍首問罪,想不到今兒個新仇舊恨能一並計算。
「大王,末將未做此事,必定是有心人造謠生事,還請大王明察。」高欣大喊冤枉,神情卻透著心虛。
「福盛,高欣麾下有何兵尉?」
贏政一問出口,高欣的心都快要跳出胸口了。
「高將軍麾下有楚原和冀作兩位兵尉。」福盛趕忙道。
「傳楚原和冀作,順便帶上幾個伯長什長,寡人要問個清楚。」
「臣遵旨。」福盛趕忙差人傳喚。
不一會十幾個人來到了廳中,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大王此舉為何。
待眾人單膝跪下之後,贏政才沉聲問︰「給寡人听著,去年征戰趙國時,高欣可有在太原郡一帶燒殺擄掠,就連老弱婦孺都未放過?」
此話一出,眾人噤若寒蟬,就連互看一眼都不敢。
「坦白者,寡人可以網開一面,狡辯者……立斬!」
許是贏政喜怒無常的威懾太過駭人,嚇得兩名兵尉和什長伯長全都跪伏求饒,道出是高欣下令,不敢不從。
「高欣,寡人並未錯怪你,對不?」
斑欣面色如紙,已是連話都不敢說。
「寡人下過軍令,遇降城不屠,遇無罪人不殺,你倒是說說老弱婦孺有何罪。」贏政起身走到他身旁,來回踱步。
「末將有罪,請大王恕罪。」高欣跪伏求饒。
贏政冷眼睨著他,再道︰「听說,你想斬荊軻。」
「末將不敢,末將不敢!」
「你不是不敢,你是看她手中有杜虎符才沒動手,你難道不知道寡人將她奉為上卿,你敢斬她就等于欲斬寡人,視同謀逆……福盛,將這些人一並押出候館外立斬!」
「大王,咱們不是有心犯罪,實是裨將軍有令,咱們不得不從!」
「當下你等不得不從,但之後卻未上報大將軍,視為有共謀之心。」贏政眸色失溫,冷戾駭人。「寡人治軍用重典,你等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罪無可赦。」
話落,他擺了擺手。
埃盛隨即命侍衛將人押下,明白大王在候館外斬首示眾,是為了殺雞儆猴。
贏政充耳不聞陣陣求饒聲,坐在廳里,心情還是煩躁不已。
「大王。」
贏政抬眼,就見樊于期從外頭走來。「何事?」
「大王,斥侯回報,魏軍抓到了高漸離,獻給了魏王假。」說著,他已經呈上了竹簡。
「高漸離?」贏政隨即攤開竹簡,一目十行看過,抬眼再問︰「除此之外,可有荊軻的消息?」
「大王,當初高漸離是跟著荊軻走的,高漸離既被抓,臣以為荊軻也許就在魏國,伺機搭救高漸離。」
贏政覆上寒冰的俊顏總算有了幾分溫度,畢竟這是兩個月來頭一次得到關于荊軻的消息,要他如何不心喜?然,心喜的瞬間,他突地想起李斯曾提及,魏王假願以城池換荊軻……「難道魏王是故意抓了高漸離,誘引荊軻出現?」
那混蛋老家伙直到現在還覬覦卿卿?
「大王?」
「傳令李信、王賁南北夾攻,直入大梁,寡人要御駕親征魏國!」敢覬覦他的卿卿,他要讓魏王成為戰敗國主!
盛暑之時,王賁率六萬大軍,引黃河水攻魏國大梁城,順利救出高漸離,但始終未見荊軻身影。
「嗚嗚,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跟著荊軻走的,不是嗎?」贏政臉色鐵青,雙手緊扣,就怕自己會因為高漸離煩人的哭聲而失手揍她。
「嗚嗚……阿軻把我帶到邯鄲就把我給丟下了……」
「她怎麼會無故把你給丟下了?」他目光凶殘地望著大門外,就是不看跪坐在地的淚人兒。
旁人看來,她哭得梨花帶淚,惹人憐愛,但對他而言卻是如聞鬼哭神號,引他殺意漸生。
「因為……嗚嗚……」
「快說!」贏政不耐地站起身,門外的隨行侍衛一個個斂身門牆,不敢再偷看。
斑漸離顫巍巍地看著他,淚水無言墜落,楚楚可憐,惹人不舍。
他深深吸了門氣,努力抿出笑來。「你慢慢說,不急,慢慢來,寡人等著。」
今兒個如果不是想從她嘴里挖出關于荊軻的消息,要不是看在她是荊軻好友的分上,她早就葬身黃河了。
等她抽抽噎噎又哭了一刻鐘,眼看他耐性告罄之際,她終于說了。
「阿軻說要送我去榆次,可我說不要,她就生氣了,就在近邯鄲時把我給丟下,那個晚上我就被魏軍給帶走了。」
贏政沉吟了下,「那你可知她原本打算去哪兒?」
「她好像是要去臨淄。」
「她去那里做什麼?」他不解。
臨淄是齊國國都,他也沒听過她有任何友人在齊國,況且依位置來說,如果她打算送高漸離去榆次的話,應該不會朝邯鄲附近而去。照她從邊境出發,前往榆次是該往西北方,但邯鄲是在西南處,這方位上落差頗大。
「又好像說要去丹陽……」高漸離托著腮,眨著迷蒙大眼思索著。
贏政眯眼瞪著她。丹陽是楚國城池……在魏國之南,他想,也許不用再往下問了,因為這個蠢女人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他真不懂荊軻怎會有這般不精明的好友。
在問不出所以然來,又不能將她留在大梁的情況下,贏政只好將她帶回秦國,一來是替荊軻照顧好友,二來是盼能藉她將荊軻引回身邊。
他真的無計可施了,畢竟他已在魏國派人搜尋個把月,依然沒有她的消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只能回咸陽。
畢竟,他離開咸陽已經大半年了,宮中有太多事等著他處理。
在回程的路上,由于高漸離哭喊著走不動,贏政只好咬牙忍耐把她請上馬車,卻壓根沒瞧見夾道人潮里,有抹熟悉的身影在瞥見他後,淡淡地轉開目光,和幾個男人無聲無息的離開。
回到咸陽時,北風微起,已是入秋,教他不禁想起和荊軻的初遇,想不到眨眼就過了一年。
他思念成傷,仍強打起精神打理國事,除了等待荊軻回返,不忘思索還有什麼法子可以逼她來見他,更擔憂她是否被縛被傷流落他處。
不安和恐懼讓他更沒日夜的勤政理事,下令築數十條南通北往的馳道,教朝中百官莫不哀鴻遍野,壓根不需要上頭下令,他們私下爭相遣調能動用的人力到民間尋找荊軻的下落,就在一日上朝時——
「大王,魏國有軍情回報,說是魏國民間流傳著大王乃是賢德之君,降城不屠,無罪之人不殺,因而魏國剩余城池幾乎是不戰而降。」
贏政原先听到並不以為意,然而听到最後時,他驀地起身,急聲問︰「可有細查流言是從何處而起?」
「大王,听說這是約莫一個月前,鄴城里有人如此獻計,勸守城將為百姓棄戰而降,雖不知對方是誰,但那守城將說了,來者共是三個男人,其中一個有把大胡子,一個高頭大馬,最重要的是勸說的那人,只要一揚笑,猶如春融寒雪,大地回春。」王綰雖不識得另兩人是誰,但可以一揚笑就春回大地、流日燦爛的人,首推荊軻。
「後來呢?可有听說三人朝哪兒去?」贏政心急又難掩興奮的走下殿階,又問。
「大王,臣差人細查了,是從鄴城一路往西,直到安邑。」王綰跟著興奮起來,彷佛荊軻已在眼前一般。
「安邑?那豈不是接近上郡了?」
「是啊!」等于就是秦魏交界了。
贏政注視王綰良久,喜色褪盡,取而代之的是暴戾肅殺,看得王綰雙腿發軟,有股沖動想要告老還鄉。
「既然都已經接近秦國了,為何她至今未回來?」
「欽?」對耶……
「都一個月前的消息了,她現在到底在哪兒?」贏政問得極輕。
王綰卻很想裝死,暗罵到底是哪個笨蛋沒跟他提醒,這份軍情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一群廢渣!傍寡人查,不動聲色地查,要是讓他國君王知曉寡人急尋荊卿,因而危害到荊卿,寡人會怎麼做,你等該是清楚,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