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勢封板著臉走進房里,目光緩緩從女乃娘被掌摑得通紅的臉看到那兩個動手打人合作無間的丫鬟——那兩人完全不敢接觸他的目光,低垂著頭,一動也不敢動,最後才將視線轉移到室內唯一坐在椅子上,正抱著他嫡長子的女人身上,然後停在那里。
他目不轉楮的看著那個女人,在窒人的寂靜中緩慢地再度開口,冷然的沉聲道︰「我在問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沒有人回答我?」
啪的一聲,女乃娘突然雙膝跪地,委屈的哭訴道︰「將軍,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只是听從將軍和老夫人的命令照顧小少爺,沒有任何一絲想忤逆夫人命令的意思,奴婢真的不是故意要違背夫人的命令,請將軍明查,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嗚……」
項夕兒忍不住撇唇笑了。她還真沒想到眼前這個女人如此能耐,如此大膽,竟敢無視于她的存在,明目張膽的在將軍面前給她上眼藥?她當她是傻子听不懂人話嗎?還是當她是泥捏的,壓根兒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先起來。」袁勢封說。
「奴婢不敢,奴婢得罪了夫人,還是跪著等夫人氣消了叫奴婢起來,奴婢再起來。」女乃娘嬌柔委屈的抹著淚道。
項夕兒翻譯著她的言下之義︰將軍,在這個後宅中你的話是比不上夫人的,只有夫人點頭才行,夫人才是老大,你說什麼都沒有夫人一句話管用。簡而言之就是,將軍你夫綱不振,該是管管你的夫人,讓她知道在這個家里誰才是老大的時候了。
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真覺得這個女乃娘就是個賤婢、賤人,她這樣陷害她的目的是什麼?就為了剛才她命紅歆打了她幾巴掌嗎?恐怕沒這麼簡單吧。
她正在思考這個問題時,袁勢封忽然轉頭朝她命令道︰「你叫她起來。」
項夕兒淡聲回答,「她說要等妾身氣消了才願意起來,但妾身現在氣未消,就讓她繼續跪著吧。」
不管是袁勢封或跪在地上的女乃娘都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兩個人都呆住了。
「我讓你叫她起來。」袁勢封皺眉。
「將軍剛才要她起來她都不听將軍的話了,又怎會听妾身的話呢?將軍何苦為難妾身?」她面不改色的答道,二度拒絕了他的命令。
袁勢封臉色難看,有些怒了。「她說了你叫她起來,她便會起來。」
項夕兒目不轉楮的看著他,與他對視了半晌之後才緩慢地開口問道︰「所以將軍現在是在听一個下人,一個奴才的話行事嗎?」
袁勢封臉色倏然一變,雙眼慢慢地眯了起來。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又緩緩地轉頭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女乃娘,只見後者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震驚與蒼白。
意識到他視線中的探尋與懷疑,女乃娘立刻額頭貼地,為自己的清白喊冤。「奴婢惶恐,奴婢即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干涉主子行事,更別提指使主子了,這完全是個誤會。請將軍明查。」
「真的是誤會嗎?」項夕兒不咸不淡的開口說。
「夫人您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即使是誤會也是奴婢的錯,是奴婢的不是。」女乃娘趴地嗚咽道。
「原來你還知道我是主,你是僕呀。佴我記得剛才你還高高在上的跟我說,你是將軍和老夫人的人,我沒資格打你,還叫我若對你照顧我兒有異議,盡避去找將軍和老夫人說,不要找你撒氣呢。」項夕兒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她。
「將軍明查,奴婢只是個無知又卑賤的下人,怎麼可能高高在上呢?就算想擺個樣子,奴婢也裝不出來啊。」女乃娘言語中滿是委屈的哭訴道。
袁勢封皺了皺眉,開口道︰「好了,別說了,你起來吧。」
這回女乃娘再也不敢動歪腦筋,哭哭啼啼的道了一聲「謝將軍」之後,立刻就從地板上爬了起來,抹著淚,柔柔弱弱的退到一旁去,做出垂首恭敬狀。
項夕兒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頭。直覺告訴她,這個女人不能留。
袁勢封無視她皺眉的表情,徑自走到她面前,伸手將孩子從她懷中抱走,然後走到她對面的位置坐下,先低頭眉開眼笑逗弄了懷里的兒子好一會兒之後,這才緩慢抬起頭來,面無表情的看向她,淡聲問道︰「你怎會到這里來?」
項夕兒差點兒忍不住就要嗤笑一聲了。他不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很可笑嗎?
「我來看兒子。」她答道,一頓後她目不轉楮的看著他問道︰「我難道不能來看我費盡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兒子嗎?」
「現在看到了,也看過了,你可以走了。」袁勢封面無表情的命令道。
「什麼?」項夕兒既錯愕又生氣的瞪著他,「你說什麼?」
「我說你可以走了。」他面不改色的再次說道,一頓後又補充,「我不會阻止你來看兒子,你想來何時都可以來,但是你別想插手兒子的任何事,在這個悠然苑里,所有人都不會听你的命令,他們只會听我的,你最好知道這一點。今日的事我不與你計較,但是下不為例。」
項夕兒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壓根兒不相信自己剛剛听見了什麼。這個男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孩子是我生的,他是我的兒子。」她隱忍怒氣的看著他說。
「我沒有否認這一點,將來孩子長大了會叫你母親,也會知道他是你生的。至于教養方面我自有打算,你無須關心。」
「他是我費盡千辛萬苦,差點連命都沒了才生下來的兒子,你叫我無須關心?」項夕兒怒極反笑。「袁勢封將軍,你當我是什麼?一個沒有自己的感情,可以用完就丟的生孩子工具嗎?」
「你在胡說什麼?」袁勢封皺緊眉頭。
「我說的難道不對嗎?曜兒是我懷胎十月,歷經生死好不容易才生下來的,他身上留著我的血液,和我血脈相連,你卻要我無須關心?不當我是沒有感情的死物、生孩子的工具是什麼?」項夕兒冷笑道。
袁勢封沉默了一下,朝在場的奴婢下令道︰「你們都下去。」
兩個紅聞言擔心的看了主子一眼之後,和兩名在悠然苑當差的丫鬟一起鞠躬退下,只有女乃娘不忘裝腔作勢的刷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臨走前還要嬌柔的問上一句,「將軍,要奴婢抱小少爺下去嗎?」
袁勢封揮了下手,女乃娘這才依依不舍的轉身退下。
「還真是依依不舍啊。」項夕兒忍不住嘲諷道。
袁勢封目不轉楮的看著她,眼底似乎閃過一抹懷疑,不過很快就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冷硬。
「你有什麼目的,直接說吧。」他冷淡的開口道。
「什麼目的?」項夕兒被問的一愣。
「你根本就不想要這個孩子,現在突然演起慈母的目的是什麼?不需要拐彎抹角,直接說吧,我會滿足你的要求,但同樣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否則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後悔。」他冷漠無情的看著她說。
「哈!」項夕兒忍不住炳了一聲,語氣中充滿了嘲諷與忿怒,整個怒不可抑。
「你的意思是,我拿兒子當籌碼,用來脅迫你同意我的要求做為交換條件嗎?你是這個意思嗎?」
「你心知肚明。」
「好個心知肚明!」她冷笑。「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說,你心知肚明我想要的就只是兒子能回我身邊,根本就沒有其它要求,你說這些話是為了要污辱我、惡心我!如果說我不是慈母,那麼你也不是慈父,只是生生拆散人家母子親情,讓人骨肉分離的混蛋而已!」
「項氏!」袁勢封怒聲警告。
「我叫項夕兒,不叫項氏。」她怒氣沖沖的回吼,一頓後又接著嘲諷,「對了,你可能連我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也難怪會叫我項氏了,日理萬機,簡直比皇上還忙的將軍大人。」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瘋了嗎?」袁勢封冷喝道。聖上的事她也敢胡亂編排!
「我就算是瘋了,也是被你們逼瘋的!」項夕兒不甘示弱的與他對峙著。「你們利用我替你洗清克妻之名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跟我搶兒子?你要兒子可以讓別的女人替你生,反正你不是拜我所賜早已洗刷克妻之名,而且正在計劃娶平妻與納妾之事嗎?」
「誰告訴你的?」袁勢封蹙眉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項夕兒冷笑。「況且,這事也不是現在才在討論,而是早在半年前就已經計劃好的事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項將軍敢做不敢當嗎?」
「所以你今日鬧這出就是為了這件事?不想我娶平妻或納妾?」袁勢封眯眼,頓時恍然大悟。
「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項夕兒忍不住冷笑出聲。「我只是想來看看兒子、抱抱他,在得了將軍或老夫人的允許後,將兒子接回朝露苑親自養育罷了,畢竟我是孩子的母親。但我終于知道是我太天真了,還以為只要我變好了,恪守妻子與母親的職責,一切也都會跟著變好,我真是太天真了。」
袁勢封面無表情的看著她,臉上沒有一絲感動、歉意、驚訝或是軟化,因為他根本就不相信她所說的話。
餅去一年多來,不管是他或是爹娘對她的寬待、體諒,只要是有眼楮、有感情、有心的人都能感受到,會被感動,只有她不為所動,從頭至尾都堅持把他們當成要害她性命的壞人。
他不是不了解她的恐懼,知道被迫嫁給他這個有克妻之名的人有多無奈多怨恨,所以他一直都對她溫柔以待、耐心以對,容忍她不討喜的性子,可是她在得知自己懷孕後的反應實在是太令他失望了,後來她甚至變本加厲,連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過,不僅說孩子是妖怪,還千方百計想將孩子除去,這也讓他對她徹底的死了。
因此,不管她現在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她會突然改變,善待這個她自始至終都不想要,還稱之為妖怪的孩子。
他袁勢封的兒子,他絕不許任何人傷害他一根寒毛,即使是孩子的母親,他也絕不原諒,絕不允許!
「看樣子你似乎已經默認我所說的話。」項夕兒看著沉默的他。「換句話說,你對我早已沒有任何的期許與感情對嗎?既然如此,我看你也不需要娶平妻了,直接娶妻吧,我與你和離。」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想與我和離?」袁勢封始終面無表情。
「這是我對你的成全,不是我的目的。我想要的只有兒子而已,兒子我要帶走。」
「你果然拿孩子當籌碼了。」他冷冷地看著她緩聲道。
「隨你怎麼說。但曜兒是我生的,是我的兒子,我是一定要帶走的。」項夕兒堅定道,不等他開口又說︰「你現今已無克妻之名,想嫁與你這位正四品將軍為妻為妾的秀肯定有很多,你若想要孩子,盡避讓你的三妻四妾替你生,不出幾年便能兒女成群,但這個孩子卻是我唯一的孩子,所以我一定要帶走。你無須擔心將來他長大會回來爭產業,因為我會讓他與我姓項,今後他將與袁家毫無瓜葛。」
「你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麼嗎?」袁勢封怒不可抑的瞪著她,若不是兒子還在他懷中,他早跳起來朝她大聲咆哮,甚至動手打人了。
這個女人竟然想將他的嫡長子帶走,這也就罷了,她竟然還想讓孩子改姓,不讓孩子認祖歸宗,她瘋了嗎?
「我知道我所說的話有些驚駭世俗,甚至大逆不道——」
「你是瘋了。」袁勢封怒視著她,咬牙切齒的打斷地。
「你要這麼想也行,但你休想將我們母子倆分開,因為我是絕不會讓我的孩子成為後宅女人們爭寵的工具及犧牲品的。」她面不改色的看著他說。
「他是我兒子!」
「誰無父親?那些枉死、夭折,來不及出生就胎死月復中的胎兒難道都沒有父親嗎?」項夕兒忍不住冷笑。「你們這些可以三妻四妾的男人因為有很多女人可以替你們生孩子,所以對于後宅死了幾個孩子或是幾個女人根本就不在乎,因為女人隨時都可以補充,有了女人,孩子就更不用擔心了。可是你們可想過那來不及長大的孩子生前的感受,可有想過失去孩子的母親的感受嗎?你有想過嗎?」
這便是她魂飄到這個古代世界後,最讓她不爽,而且永遠也無法適應與接受的一件事。
成了項夕兒之後這一個月的時間里,她曾多次為以後到底要扮演怎樣的一個妻子做掙扎,是要像這個時代的女人遵守三從四德、以夫為天呢?又或者堅持上輩子一夫一妻的觀念?若是選擇前者,她自詡能做到相敬如賓,不把他當丈夫,當室友就成;若是選後者的話,絞盡腦汁、用盡心計絕對是必然的,因為得與婆母斗,還得誘惑夫婿愛上她,並為她死心塌地一輩子。
嗯,後者光是想就讓她覺得很累,但是只要能夠獲得幸福,她其實並不介意生活累一點,所以她個人的意願其實是比較偏向于後者的,只可惜她根本就是在自作多情,人家壓根兒就不屑她,她竟然還想和他做一對幸福夫妻,真的是太可笑了!
算了,這樣也好,她既不用委曲求全的和一個不愛的男人生活一輩子,也不必為虛無縹緲的幸福費盡心機、絞盡腦汁,她只需要輕輕松松、快快樂樂的帶著兒子做自己就好。
她就不信以她腦袋里所擁有的現代知識與技能,自己不能在這個世界里混得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