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鄉間道路泥濘不堪,一輛半舊的馬車趕著去投胎似的駛得飛快,車里的三個人均被顛得七葷八素,車門跟窗子都關得緊緊的,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洛宇嫻深吸了一口氣,不然她快吐了,要是她吐了,那氣味……咳咳,保管另外兩個人也會跟著吐。
「姑娘……姑娘……你還好吧?」紋娘雖然自顧不暇,還是拚了命的過去扶著洛宇嫻。
洛宇嫻臉色煞白,氣若游絲地道︰「不好……」
這情況能好嗎?
她穿來三天,整整三天都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除了有人扶她起來,硬灌她喝湯藥之外什麼也沒吃,這不過才第四天,她就被人拽著塞進馬車里,說是送她去鄉下的莊子養病。
她覺得自己佔據的這具身軀沒病,就是餓,原主可能一心想死,所以不肯進食,搞得連講話都很困難。
原主是得償所願的死了,但這身子卻害到她,她前生可是一年難得小靶冒一次的健康寶寶,穿來成了病貓,真難適應啊!
「姑娘再忍忍,好像快到了。」紋娘雖然這麼說,可是她也沒把握,不知道蔣家要把她們主僕三人送到哪個荒郊野嶺才甘心。
洛宇嫻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我忍。」不然還能怎麼樣?
角落里縮成一團的小丫頭雪盞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姑娘……奴婢不想死……」
洛宇嫻點點頭。「大家都不想。」
有求生意志,這小丫頭可比原主好多了,前生她最瞧不起動輒尋死的人了。
人生在世總會遇到難關,設法克服便是,雨過總會天晴,至于去尋死嗎?
可是啊,就怕她前生的家人以為她是過不了情關而自殺,那她可就冤枉了。
說實在的,她老早就想開了,那兩個人一點也不值得她賠上自己的性命,偏偏她是在接到程冠瑤的電話後撞車的。
她實在不解程冠瑤究竟跟她是什麼孽緣?她一直把程冠瑤當成貼心、善解人意的小學妹,幫她申請獎學金、跟她合住,對她照顧有加,程冠瑤卻在她全省跑透透為農民開課時,跟她交往八年的未婚夫章裕宇上床,還懷孕了。
她當然很震驚,章爸章媽向她道歉,說他們很慚愧,程爸程媽也向她道歉,說沒臉見她,結果當然是她這個沒有懷孕的人退出。
當她放手成全他們後,程冠瑤竟然還打電話力邀她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害她出車禍一腳穿到古代來……
如果說自己上輩子有欠程冠瑤什麼才導致這樣的結果,那麼現在她應該通通還清了吧?離開了現代、離開了她愛的家人、朋友、她愛的農業和她的果樹……這代價真是太高了。
她莫名的想知道她都死了,那兩個人還能開開心心、心安理得的舉行婚禮嗎?會有多少人對他們指指點點啊!
想到他們一定會被她的死給影響,呵呵,她總算有點痛快的感覺,但那點痛快也改變不了此刻她悲摧的命運……
「可是……可是咱們就快死了……」雪盞抽抽噎噎地說。
「你胡說什麼?」紋娘斥道︰「誰說咱們會死了?」
雪盞哭哭啼啼地說︰「我听到兩個婆子在角門那里說的,說大爺下了令,要把咱們三個綁石塊沉江,就算沒綁石塊,咱們都不會泅水,也活不了……」
「諒他也不敢那麼做!」紋娘氣急敗壞的說︰「咱們姑娘是蔣家明媒正娶、八人大轎抬進門的正房嫡妻,地位在那里擺著,人要就這樣消失不見了,看他們怎麼向洛家交代!」
雪盞吸了吸鼻子,小聲地說︰「可……可是誰都知道,老爺太太根本就不管姑娘是死是活……」
這兩句話可說到洛宇嫻的痛處了,不過不是她痛,是原主痛。
她腦子里有原主的記憶,明白原主雖是蘇淮首富洛家的嫡長女,但生母早死,繼母武氏對她不冷也不熱,雖然沒虐待她,但也沒對她多好,除了繡活,其余的她什麼也不會,沒讀過書不說,也沒請人教她規矩,明知道和她訂親的是商戶人家,將來是正經的當家主母,卻不教她管家理事,讓她的性格天真到接近蠢,容易讓人拿捏。
她十四歲嫁進蔣家,夫君蔣雲浩是上寧縣大商家蔣家的嫡長子,兩家結親自然是商業上的利益考量,不過嫡長子娶嫡長女,兩家又都是有頭有臉的商家,可以說是門當戶對,人人都夸武氏賢慧,待她這個繼女不薄。
出嫁前,除了請教引嬤嬤教一些為人妻、為人媳的基本道理,武氏沒教過她管家,她對銀錢沒概念,帳本更是看都沒看過,只知道她嫁妝多,但具體多少並不知道,還為了展現新媳婦的誠意,一進門就把嫁妝銀子、鋪子都交給婆母袁氏幫她打理,從不過問盈虧。
婚後三年,她肚皮沒消息,她視若親姊妹的大丫鬟柳媚便暗示她該為蔣雲浩納妾了,而那個最適當的人選就是柳媚本人。
柳媚說的合情合理,她們雖為主僕,但情同姊妹,若是她生出兒子,那麼就跟她生出兒子是一樣的,到時兒子記在她名下,蔣雲浩有了嫡長子,那麼她在蔣家的地位就穩固了。
于是,她便傻傻為柳媚開了臉給蔣雲浩收房,並力排眾議,柳媚還沒生出兒子,她就執意抬柳媚為姨娘,還一心指望柳媚能懷上孩子「為她爭光」,夜里把丈夫往柳媚的房里趕。
日子一久,蔣雲浩的心被柳媚抓得牢牢的,他再也不去原主房里了,而柳媚也爭氣,才兩個月就懷上孩子。
柳媚的肚子漸漸大了之後,人人都說懷的是男胎,她底氣足了,加上蔣雲浩又寵她,她在後宅里走路有風,對下人頤指氣使不說,又抱怨天氣熱,屋子小,她挺著肚子連轉個身都不方便,還說蔣雲浩定要跟她行房,床小,她挺著肚子實在不方便伺候。
一般人听到這種話會不是滋味,但傻到無藥可救的原主居然主動提出跟柳媚交換屋子,讓柳媚堂堂正正的住進了正房,她自己卻去住小跨院的偏房,袁氏問她怎麼回事時還滿口她自願的,以為這樣很賢淑。
如此過了七個月相安無事的日子,說是相安無事,實際上是原主一直在讓著柳媚,那柳媚仗著肚子跟蔣雲浩的寵愛,根本已是大房後院里的當家主母,蔣雲浩對她言听計從,下人也搶著巴結奉承,而原主的小跨院就形同一座冷宮,根本無人聞問。
出事的那一日,柳媚邀原主去賞花,卻滑了一跤,孩子差點掉了,原主也是飽受驚嚇,但不知道怎麼搞的,就變成了原主要害柳媚,推了她一把,醒來的柳媚更是哭哭啼啼、悲悲切切的說兩人不是情同姊妹嗎,原主為什麼要害她?還說原來原主一直不希望她生下孩子,待她的好全是虛情假意等等,袁氏也指責原主心腸歹毒,竟想加害蔣家第一個孫子,再加上蔣雲浩氣極之下給了原主一耳光,種種原因加在一起,原主就一心求死了。
她不吃不喝,最後沒有換得丈夫對她的憐惜,而是眼不見為淨,直接派人把她送到鄉下莊子上「養病」。
所以雪盞說的沒錯,就算蔣雲浩真的沒良心到把她沉江了,洛家也不會有人為她出頭,武氏從沒當她是女兒,而她爹長年被武氏吹枕頭風,對她這個不討喜又沒存在感的女兒沒有什麼父女之情……
馬車終于停了下來,緊閉的車門也終于被打開了。
韓嬤嬤撇了撇嘴。「大女乃女乃,莊子到了,您下車吧。」
紋娘小心翼翼扶著洛宇嫻下了馬車,雪盞听到是莊子也趕忙跳下去,生怕沒跟上會被載去江邊綁石塊。
吳嬤嬤過來把三個包袱往雪盞懷里丟,有一個還掉在泥地上,雪盞忙去撿,她又遞給紋娘一個荷包。「這是二十兩銀子,夠你們在這莊子生活一年了,柳姨娘交代了,若老實安分的在這莊子上待著,一年後還會有二十兩銀子給你們送來,若是不老實……哼哼,那就連一兩銀子都沒有,到時要怎麼生活,你們就自己看著辦吧!」
威脅恐嚇一番,韓嬤嬤、吳嬤嬤便上了馬車,車夫一聲駕,馬車揚長而去,連給洛宇嫻這個正經主子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柳媚那個賤蹄子!」紋娘氣得身子直打顫。「大爺竟也听她的?太過分了,光是姑娘的嫁妝就不止三萬兩……」
此時的洛宇嫻已非原主那好傻好天真的笨蛋了,自然明白交到袁氏手里的嫁妝一時半刻是不可能討回來的,而此時站在這里罵破了嘴也沒用,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而她要吃飯。
「竟然想用二十兩銀子打發咱們,此等屈辱,咱們不受!」紋娘還在忿忿難平,她毅然決然地說︰「姑娘,蔣家是沒咱們容身之處了,咱們一起去死吧!」
她相信此時主子的求死之心一定比之前更強烈了,與其受這嗟來食,還不如死一死干脆。
「為何要死?」洛宇嫻淡淡地道︰「進去吧,天無絕人之路,咱們還有二十兩,總會有法子的。」
聞言,紋娘驚訝的看著洛宇嫻,一時也忘了要說什麼。
「姑娘說的對,咱們不死!咱們為何要死?」
雪盞小時候听說書的講過十八層地獄,因此她向來很怕死這回事,此刻听到主子說不死,她第一個附和,一馬當先去推開那兩扇搖搖欲墜的院門,就在她推的同時,兩扇門也很配合的倒了。
雪盞傻了。「奴婢真的沒有很用力……」
洛宇嫻點點頭。「不怪你,是太久無人居住了。」
這也不知道是蔣家廢棄了多久的莊子,以蔣家的財力和地位,要打發她這個嫡妻,大可以撥一處過得去的莊子安置她,顯見那幫人有多無良,竟將她丟到這里來,存心要讓她自生自滅。
他們不能明著弄死她,但她自己死了就跟他們沒干系了。不過,他們的如意算盤可是打錯了,她已不是那個任人拿捏的洛宇嫻,她不但不會死,還會好好的活著,若是有機會的話,她還會替原主報仇,不叫那原主死得太冤枉。
紋娘攙扶著洛宇嫻,雪盞拎著三個包袱,三個人走過荒煙蔓草的院子,打開大門——
雪盞又傻了。「姑娘——」
洛宇嫻嘆了口氣,雖說天無絕人之路,但是這屋子里竟什麼都沒有!
她實在是無多余的氣力了,虛弱的對紋娘道︰「扶我坐下。」
紋娘看著積了厚厚一層灰的地。「可是……」
洛宇嫻不在乎地說︰「無妨。」
雪盞很有眼力見兒,趕忙拿袖子拂了拂地上的灰,又把懷里屬于她自己的那個包袱放在地上。「姑娘坐這里吧!」
紋娘扶著洛宇嫻小心地坐下來,洛宇嫻又重重吁了口氣,這副身子弱啊,沒法子,走三步路就喘。
「我走不動了,你們去看看屋子里有什麼,有沒有吃的。」
紋娘和雪盞忙四處去看,洛宇嫻也在整理自己的思緒,胡思亂想沒多久,紋娘和雪盞就回到正屋了,看到兩人手上空空如也,她心里也有數了,這個廢棄許久的莊子,能有吃的才奇怪。
紋娘道︰「屋子倒不小,三間正房,左右抱廈,東西四間廂房,中間有個院子,後頭院子也大,廚房、柴房都頗大,還連著山泉水,廚房里是有鍋具和碗筷杯盤,但都生了厚厚一層灰,什麼吃食都沒有,看起來許久沒生火了。」
洛宇嫻點點頭,太陽快下山了,當務之急是要去買些吃的和燭火。「紋娘,你知道這是哪里嗎?」
「算算路程,這里應該是白雲村。」
洛宇嫻當然沒听過。「這白雲村是怎麼樣的一個村落?富庶嗎?人多嗎?」她怕方圓百里只有她們這一戶,走出去除了山還是山,那有銀子等于沒有。
紋娘搖頭。「我也是第一次來……」
三個人正在說話,冷不防一個面色嚴峻、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推開大門走進來,把坐困愁城的三個女人都嚇了一大跳。
紋娘馬上護著洛宇嫻。「你……你是何人?為何擅自闖進別人屋子?」
那男子見有人立即停下,甚至還後退了三步,退到門外去。「幾位姑娘莫慌,在下是隔壁落花莊的管事,姓聶,因兩處莊子乃是相連,聶某長年在此當差,未曾見此處莊門開過,適才經過,發現大門倒塌,怕有山賊宵小藏匿,故進來查探。」
洛宇嫻听了,示意紋娘不用母雞護小雞似的擋在她面前,人家說的合情合理。
她很客氣地道︰「我們是城里蔣家的家眷,初來乍到,發現屋里什麼都沒有,正好請教聶管事,這里可有店鋪可以買吃食?走路多久會到?」
聞言,聶剛心里已經有譜了,他自然知道這座莊子是蔣家的,一般被打發到莊子上的家眷不是犯了事便是養病,來養病表示還受到重視,不至于這般狼狽,看來是犯了事才被打發來此。
「要走半個時辰才有店鋪。」
半個時辰……三個人面面相覷,一來一回要一個時辰,到時天也黑了,又人生地不熟的,迷路或遇上壞人怎麼辦?
聶剛道︰「你們等等。」說完便離開了。
沒多久,有兩個小丫鬟提著食盒來了。「聶管事讓我們送吃食來。」
洛宇嫻喜道︰「有勞二位姑娘跑一趟了。」
「娘子客氣了。」人家看她們家徒四壁的,也沒指望打賞了,擱下食盒便告退了。
雪盞歡呼一聲打開食盒,紋娘見到除了吃的,還有燭火和一壺水,不禁嘖嘖稱奇,「看不出來那高個兒心思還挺細膩的。」她把食盒遞了過去。
洛宇嫻雖然想多吃點,把力氣養回來,但這副身軀絕食了幾日,如今只吃了一個芝麻肉燒餅就吃不下了。「你們別管我,多吃點,待會才有力氣好收拾地方。」
「奴婢知道!」雪盞往嘴里塞著窩頭,幾乎是狼吞虎咽,活像在吃她的最後一餐似的。
紋娘愁眉不展,吃的也不多,洛宇嫻覺得有必要給她精神鼓勵一番,「紋娘,船到橋頭自然直,老天既然安排咱們來這里,就會給咱們活下去的法子,瞧,剛剛不是還不知道下一餐在哪兒嗎,就有人給咱們送吃的來了,這就證明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紋娘連忙擠出笑容來。「姑娘能想開就好,切莫再做傻事令親者痛仇者快了。」
她嘴角噙著笑。「盡避放心吧,我不會再做傻事了。」
吃完飯,洛宇嫻留守正廳,紋娘帶著雪盞去提了山泉水,又找來兩條抹布,兩人忙著收拾屋里的蛛網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