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地牢,傅文絕上了等候在外的馬車,車上坐著的是老舒。
「大少爺,和姑娘可好?」老舒問道。
「不好,她一直哭。」他說。
「一直哭?」老舒眉心一揪。「唉,一個姑娘家被關在牢里,也難怪她哭。」
「她不是為了這個原因而哭。」
聞言,老舒一愣。「那她哭什麼?」
「我也不懂。」傅文絕一臉不悅。「我跟她說我已經復原了,還要她別擔心,我一定會救她出去,她是不是應該覺得高興?」
「依理是這樣沒錯。」
暗文絕濃眉一擰,像是急切想知道答案而盯著夫子的學生般看著老舒。「你說這女人是不是莫名其妙?」
老舒想了一下。「你還跟她說了什麼嗎?」
「我說我相信她的清白,還說我沒忘記她當我女乃娘的那段日子……」他越說越覺生氣。「她居然說她替我高興,但是笑不出來,你說她究竟是怎麼了?」
「替你高興卻笑不出來?唔……」老舒撫著下顎沉吟。
「她還說什麼因為我已經不是十二歲的傅文絕,而她也不再是我女乃娘了……」
他啐了一聲,「廢話,我都二十五了,還需要女乃娘嗎?她就那麼想當我女乃娘?」
老舒一听,又思索了一下,突然笑了。
暗文絕沒好氣的睞著他。「她哭了,你笑了?你笑什麼?」
老舒笑視著他道︰「我笑大少爺絕頂聰明,可在這事上面卻如此愚鈍。」
「這事?什麼事?」他問。
「大少爺,和姑娘是因為你沖著她喊女乃娘,才有機會進傅府,並與你相處這幾個月,若不是這樣,她不會有機會跟你接觸……」老舒解釋道,「她是以女乃娘的身分進傅府的,如今你復原了,不需要女乃娘了,她何去何從?」
暗文絕微愣,細細思索著,但還不是太明白老舒的意思。
「大少爺,和姑娘進傅府當你女乃娘時只十七,是個待字閨中的姑娘,雖說你當時只有十二歲的心智,但終究是個男人,你想想,她一個姑娘家日夜伺候著你,全城的人都知道,日後她要找個好婆家,恐怕難如登天,可她卻願意……」
暗文絕這下更疑惑了。「老舒,我是真的不懂你的意思。」
老舒哭笑不得,一聲長嘆後才又道︰「大少爺,只要是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對你是什麼情感呀!她雖知道你當時的心智只有十二歲,可她活生生伺候著的可是一個二十四歲的男人,朝夕相處,你又處處護著她,你說,她能不動心嗎?」
這會兒,傅文絕總算明白了,不免感到吃驚。「你是說她對我……可是她本來很討厭我的。」
「大少爺難道沒听說過日久生情嗎?」老舒呵呵一笑。「你回到十二歲的這段期間,對她可好了,誰敢欺負她,你就給誰好看,就連表小姐都得捱你罵,況且你還改了佃租契約,造福那些佃農,她看在眼里,自然全領受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傅文絕挑挑眉,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那刁鑽的丫頭喜歡上我了?」
「應是如此,錯不了。」老舒說。
暗文絕開心的哈哈大笑,老舒見狀不由得傻了,他可從沒見大少爺笑得如此開懷又猖狂。
「大少爺,你這是高興還是……」
「當然是高興。」傅文絕說,「那丫頭之前對我可壞了,我去拜訪她時,她不但給我臉色看,還詛咒我,她現在要是喜歡我,那她可糗了。」
老舒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大少爺喜歡她嗎?」
暗文絕一愣,木然的看著他。「什麼?」
「大少爺復原後,不只沒忘了跟她這幾個月相處的種種,還經常掛心著她,你對她又是什麼樣的感覺呢?」老舒又問。
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間無法回答。
「大少爺如今想起跟她相處時的點滴,應該覺得很愉快、很溫馨吧?」老舒深深一笑。「知道她被關在大牢里,心心念念的都是你時,難道你沒有任何想法?」
暗文絕想起傅文儀探訪大牢的當天晚上,跑來找他,她並不知道他已經復原,還當他是十二歲,用哄孩子的口吻對他說——
表哥,你絕對不要生女乃娘的氣啊,她是清白的,她那麼疼你,絕不會毒害你,她是最疼你的女乃娘呀!我今天去探視她,她劈頭就問你跟祖父的情況,她一點都不在乎自己身陷囹圄,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知道嗎?
當時他听傅文儀那麼說時,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激動跟悸動,胸口熱熱的,而且是越來越熱,那是他不曾有過的感覺,在那當下,他的腦海里出現的全是她的身影,耳邊好似還能听到她清脆甜柔的嗓音。
「大少爺,在做生意方面,你是個難得的天才。」老舒直言,「可關于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你卻愚鈍得厲害。」
「你是說我對那丫頭也……」傅文絕的濃眉再次皴起。
「不然大少爺何必牽掛著她?」
「那是因為我感激她在我傷了腦子的這幾個月對我的照顧。」他仍嘴硬地道。
老舒一笑,眼底閃過一抹不以為然。「人非草木,大少爺是活生生的人吧?」
他有點心慌意亂了。「行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收到周如山派人送來的信,傅文豪一夜未能成眠。
周如山在信中要求三日後在城西郊的一間廢棄山神廟見面,若他不到,便揭穿他們合謀之事,與他玉石俱焚。
不過是土地買賣的糾紛,他原想著周如山是個見過世面的商人,理當不會為了一樁失敗的買賣便自斷手腳,可如今……
暗文絕傻了,傅定遠癱了,他好不容易掌控了傅家的一切,要是周如山真供出他們的事,一切又將化為烏有。
不成,他絕對不能讓周如山這只老狐狸壞了他的事。
于是,他立刻透過他在茶樓出入時認識的一個市井之徒,找到幾個浪俠。
說是浪俠,那是美化了他們,其實他們是在其它地方被官府通緝,而四處流竄的地痞流氓。
有道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盡避知道買凶殺人是犯法之事,但橫豎已經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干了,再說,他連異母哥哥及祖父都能下毒了,對周如山這種外人又豈會留情?
到了赴約這一天,傅文豪提早抵達,那些浪俠也已經在暗處埋伏,伺機而動。
周如山姍姍來遲,身邊只帶了兩名隨從。
「周爺。」傅文豪趨前,拱手一揖。
「唔。」周如山神情倨傲,態度冷淡。「怎麼,二少爺後悔了?」
暗文豪先是一頓,旋即明白,周如山定是以為他前來赴約是因為害怕,想著他會改變主意,將那些可賣得更高價錢的田地賣給他?他忍不住在心里竊笑。「我沒後悔。」
周如山一听,臉色一沉。「那你是在耍我?」
「周如山,我盼了多久才有今天,你以為我會讓你壞了我的好事?」傅文豪恨恨的說,「如今,誰擋我路,我就讓誰死!」
周如山不以為然的冷哼,「你連下毒都得假你表妹之手,還能干得了什麼事?不是我看扁你,你根本是個沒出息的東西。」
被如此羞辱,傅文豪氣得咬牙切齒。「周如山,我本以為你是個聰明人,不會為了區區幾塊田地斷送自己的財路,沒想到你根本是個老蠢蛋!」
周如山勃然大怒。「你這個敗家子,你那一點本事,遲早敗光傅家的家產!老子真不高興,就拉你一起死!」
暗文豪還以顏色。「周如山,你敢嗎?你先買凶襲擊傅文絕在先,又慫恿我毒害他跟老頭子以取得當家大位,到了官爺面前,誰的罪重些?」
「哼!」周如山可不是省油的燈,哪這麼容易就被他幾句話唬住。「傅文豪,你真要為了那幾塊地失去當家的大位?要是我把事情都供出來,你不但會一無所有,還會遭世人唾棄,說你是個連祖父都敢毒害的畜生。」
暗文豪懶得響應他,畢竟他早已有所打算,他只需結束周如山跟兩名隨從的性命,此後便一勞永逸。
「怕了?要不怎麼不吭聲?」周如山得意地笑道,「跟我斗,你還早得很。」
「是嗎?」傅文豪冷冷一笑,然後一個彈指。
正當周如山對他此舉感到疑惑之時,五名手持各種刀械的亡命之徒自四方跳出,如狼般狠戾的目光直盯著眼前的三個獵物。
周如山及兩名隨從見狀,驚愕不已。「你、你這是……」
暗文豪哼笑三聲。「周如山,你今天有命來,可是沒命回去了。」
周如山見情況不對,轉身拔腿便要跑。
「給我殺了他們!」傅文豪一聲令下,五名亡命之徒隨即朝三人追了過去。
就在此時,突然有二十余名官府捕頭帶著官兵自前門沖了進來。
看見這一幕,所有人都呆住了。
素有鐵捕之稱的姜珉志沉喝一聲,「拿下!」
二十余名官兵朝著五名遭到通緝的亡命之徒欺近,十幾回合的打斗後,順利將五名通緝要犯逮住。
見狀,傅文豪再也笑不出來了,而周如山也沒有心思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他們心里都有著同樣的困惑,為何鐵捕姜珉志會帶著衙門官兵來到西郊的山神廟,又怎麼好似早就知道他們在這兒?
「姜捕快,這是怎麼一回事?」傅文豪強自鎮定的問。
姜珉志沒回答,只是對著部屬下令,「來人,將傅文豪及周如山押下。」
兩人瞬間都亂了套,互相指責對方——
「周如山,是你報的官?」
「你說什麼?是你寫信要我赴約的!」周如山氣呼呼地。
「胡說,明明是你……」傅文豪的話語突地一頓,只因他看見有個人走了進來,正是傅文絕。
一瞬間,他胡涂了,卻又彷佛明白了,他跟周如山都上當了,他們兩人收到的信,都是傅文絕所為。
「姜捕頭,剛才他們的對話,你都听見了嗎?」傅文絕問。
「不只我听見了,二十幾個弟兄全都听見了。」姜珉志一笑。
「大哥?你……」傅文豪的聲線微微顫抖著。
「大哥?」傅文絕冷然一笑。「你是這麼對待我這個大哥的?」
「你、你已經……」
「想不到吧?我早已恢復記憶了。」傅文絕唇角一勾。「這都拜你所賜,要不是你毒害我,讓我在跌倒時撞到頭,怕是我一輩子都要那麼糊里胡涂的過了。」
暗文豪震愕不已。「那麼說來,你這些日子都是在演戲?」
「我若不如此,又怎會知道你跟周如山的勾當?」傅文絕轉頭看向早已失了神的周如山。「周如山……」
被他這麼一喚,周如山的身軀抖了抖,倏地回神,連忙哀求,「傅大少爺,這事與我無關,是你的弟弟想奪產,我……」
「周如山,剛才你們所說的話,我們可都听得一清二楚,你還想狡辯?!」他目光凝肅的直視著周如山。
「大哥,原諒我,我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受他慫恿,我……」傅文豪話未說完,已屈膝一跪。「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文豪,你鬼迷心竅也不該對祖父下手。」傅文絕怒瞪著他。「你可知道你差點就害死他老人家,甚至還拉著不懂事的丹娘下水!」
李丹娘竟是在雜燴中下藥的人這件事,傅文絕還是剛剛才知道,他相當震驚。
他一直以為她只是驕縱成性,好強高傲,真沒想到她竟膽大妄為到幫著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大哥,第一次的藥是我讓丹娘表妹下的,可祖父第二次臥床不起,跟我無關啊!」傅文豪連忙澄清喊冤。
「我知道。」傅文絕唇角一揚。「因為祖父在醒來後的第二天又昏迷,是我讓他裝的。」
聞言,傅文豪跟周如山都陡地一震,驚疑不解的看著他。
「他不昏,我不傻,當家的位置又如何能輪到你坐?」
這會兒,傅文豪懂了,原來傅文絕擺了他一道。
「讓你坐上當家的位置,才能引蛇出洞,果然,周如山便出現了。」傅文絕氣定神閑,淡淡說道︰「為了制造你二人之間的沖突,我請利爺出面,開出高于周如山兩倍的價錢,誘使你違背你和周如山的口頭約定。」
暗文豪陡然一震。「利匯是你……」
「傅文絕,你居然設計陷害我們?!」周如山氣憤又激動。
「周如山,你這話可就說錯了。」傅文絕冷絕一笑。「你找人襲擊我在先,又慫恿我異母兄弟毒害我,我不過是反將你一軍,哪來的陷害?」
「大哥,咱們是同根兄弟啊。」傅文豪哭爹喊娘的。「你得替我求情,我是一時胡涂才會做出這種傻事,我、我也是一直以來不得祖父器重及疼愛,才會……我是無辜的。」
「你不知自省,還怪罪別人?」傅文絕神情微慍,聲線低沉了幾分,「整件事最無辜的就是和秀敏,你為了一己之私,居然嫁禍她是下毒之人,你可想過她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家,可能一輩子都得在暗無天日的牢里度過?」
「我、我……那是因為丹娘表妹嫉妒她得你的寵,才會……」
「丹娘表妹年輕愚昧,不知輕重,你難道不知道這是罪無可逭之事?」想起無辜在牢里蹲了個把月,又被公開堂審的和秀敏,傅文絕的怒氣更甚,他轉頭看向姜珉志。「姜捕頭,麻煩你將他們全逮回衙門吧。」
「當然。」姜珉志沒想到這次不只揪出毒害傅家爺孫二人的罪犯,還順便逮到了五個遭各縣城通緝的要犯,此時,他滿臉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