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萬籟俱寂,銀白色的月光照在薄薄的雪地上,閃閃發亮。
無人的深深庭院中,隱隱約約傳來一對男女說話的聲音——
「你騙我,你說他們只會鬧鬧肚子的。」女子氣急敗壞的指責。
「哎呀,那毒物也是別人給我的,他就那麼說,我哪里知道會是這麼厲害的東西。」男子的語氣顯得相當無所謂。
「他們差一點就活不成了。」
「他們現在不活得好好的嗎?況且你的目的也達成了。」男子低聲一笑。
「瞧,那個女人被押進大牢,再也沒人能礙著你了。」
「話是沒錯,可是……」
「別可是了。」男子打斷道,「現在你得到你要的,我也得到我要的,不是皆大歡喜嗎?」
女子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現在只是除去了眼中釘,我可還沒得到呢。」
男子無賴地道︰「他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知道那個女人毒害他們爺孫兩人,你說他還會把她當寶嗎?只要你適時展現一下女人溫柔婉約的一面,他早晚是你的囊中物。」
女子听了,沉默了一下,才又道︰「幸好他們沒事,不然你跟我都完蛋了。」
「就算他們真有什麼事,遭殃的也是那個女人。」
「我可不希望他們有事,難道你想?」
「我可沒那麼喪心病狂……行了,咱們別在這兒窸窸窣窣的,要是被人撞見了可不好。」
「嗯。」
話落,兩人各自轉身離開,消失在回廊轉口處。
暗文絕清醒後沒多久,傅定遠也終于恢復了意識,只不過他身體極度虛弱,就連下床都辦不到。
當他一听到傅文豪說和秀敏在他及傅文絕的湯里下了毒,他震驚又難過,激動地道︰「不可能!我不相信秀敏會做這種事!」
「祖父,由不得您不信。」傅文豪故意重重嘆了口氣。「真想不到咱們傅家對她如此情深義重,她竟下此毒手。」
「她在哪?」傅定遠問。
「她已經被官府收押,近期就會堂審。」
聞言,傅定遠心頭一緊。「她一個柔弱的姑娘家,怎捱得住牢獄之苦?」
「祖父,您怎麼到現在還替她擔心?」傅文豪相當不以為然。「像她那種心狠手辣、不知感恩的女人,活該受這種罪。」
「我不相信她會存心下毒,會不會是誤用了什麼東西?」傅定遠強撐著精神道。
「祖父別再替她找月兌罪的可能。」傅文豪憤然道,「自從大哥說要賣地後,那些佃農就私下咒罵他,還說要找機會給他一點教訓,祖父忘了,之前還有個年輕人潑了大哥一身墨嗎?依我看,也許大哥上次遭到襲擊,就是和三吉那些人所為,上次害不了大哥,這次又讓和秀敏下手。」
「事無鐵證,還不能下定論。」傅定遠神情一凝。「何時會進行堂審?」
「待孫兒去查問之後再告訴您吧。」傅文豪話鋒一轉,「對了,祖父,您身體有恙,不宜操勞,這陣子就讓孫兒替你理帳管事吧。」
暗定遠沒有多想便道︰「這事你不必操心,老張會把帳理好的。」
聞言,傅文豪的臉倏地一垮,眼底迸出凶光,可他沒說什麼,盡可能平靜地道︰「既然如此,孫兒先行退下,不打擾祖父歇息了。」
兩日後,傅定遠突然又陷入昏迷,老的昏迷,少的迷糊,傅家物業不能一日無主,這擔子自然落在第二順位繼承人傅文豪的身上。
避了一輩子帳的老張,跟服侍了傅家三代的老舒,眼睜睜看著始終不被老爺子信任的二少爺坐上當家的椅子,一副大刀闊斧、一展身手的樣子,真是擔心極了,二少爺好大喜功,魯莽短視,他們真怕傅家幾代偉業就敗在他手上。
這日,老舒來到小苑,一臉憂忡向大少爺道︰「大少爺,你可知道二少爺揚言賣地,說是要替你完成夢想,在城里開一家金碧輝煌的茶樓,可是大少爺想開的茶樓並不是金碧輝煌,只有權貴富豪才負擔得起的茶樓,而是每個人都能享受且都能吃到南北好菜的茶樓。」
暗文絕專心練著字,沒搭腔。
見他不說話,又面無表情,老舒心急的揪皺起灰白的眉。「大少爺,你行行好,說說話吧。」
暗文絕書畢,慢條斯理的將筆擱下,淡淡的問︰「女乃娘在獄中如何?」
老舒頓了下才回道︰「尚好。」
「嗯。」
「大少爺既然關心她,何不……」
「她毒害我爺孫二人,我還去探她嗎?」傅文絕將案上的宣紙拿起。「我這字……沒退步吧?」
老舒先是一愣,然後細細的看著他書寫的字。「大少爺的字還是一樣蒼勁有力。」
「那就好,太久沒寫,有點生疏了。」他說。
這時,外頭傳來李丹娘的聲音——
「表哥?表哥?」沒多久,她便出現在書齋門口。「你果然在這兒。」她像是看不見老舒般的走了過來。「你又在練字?」
自他清醒之後,天天都在練字。很多人都說他似乎更嚴重了。
之前因為遭襲傷腦的他雖心智只有十二歲,但聰明活躍,有事沒事還去騎馬練功,可現在,他好像……鈍了。
很多人都在惋惜著,說好好一個前程似錦的人,就這麼毀了,可這些話,大家也只敢在私底下說,誰也不敢大刺刺的討論。
「表哥,外面雪化了,咱們出去走走,好嗎?」
「不好。」傅文絕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絕,然後一臉生氣的看著她。「你很煩人。」
李丹娘羞惱地嘟起嘴。「表哥,你在說什麼呢,我哪兒煩人了?」
「你一直在我眼前轉來轉去的,很煩人。」
「你被那個女人下毒後昏迷不醒,可都是我守在床邊照顧著你呢!」說完,她看向老舒。「老舒,你說是不是?」
老舒點點頭。「表小姐確實是時時來探望。」
「什麼探望,我可是寸步不離的守著。」她不滿的糾正道。
「那我醒來的時候,你在哪?」傅文絕冷淡的問。
「我在……我……」她一時語塞,總不能老實說他醒的那時,她正巧帶著丫鬟出去買水粉。
「你根本不在,不是嗎?」
「我是累了,又看你的情況已經穩定一些,這才回房里歇息一會兒,沒想到你就……」
「說謊!騙人!」傅文絕不以為然的睨著她。「你跟女乃娘一樣,騙人。」
「我跟她才不一樣呢!」被拿來和那個女人相提並論,李丹娘滿肚子怒意。
「她心眼壞卻裝好人毒害你跟老爺子,而且她根本不是什麼女乃娘!表哥的女乃娘早就死了!」
「表小姐!」老舒一震,卻已來不及阻止。
李丹娘已經沒耐心等傅文絕記起她、對她好,一時激動氣憤,說出了不該說的事,可既然說了,她也不想再隱瞞。「都什麼時候了,為什麼還要滿著表哥?況且他都知道他其實已經二十四歲,只是受了傷才會變成這樣。」她理直氣壯地續道︰「表哥,其實你心心念念、最疼愛你的女乃娘滿福早就過世了,你所以為的女乃娘根本不是滿福,而是佃農的女兒和秀敏。」
暗文絕狐疑的看著她,再看看老舒。「老舒,她在說什麼?」
她不給老舒說話的機會,一個箭步上前,緊拉著傅文絕的手臂。「表哥,你听我說,和秀敏因為你要賣地,擔心她家無法再租地耕作,所以對你懷恨在心,她一直覷著機會要害你,她才是騙子,她一直在騙你!」
暗文絕轉頭看著老舒,眸中帶著濃濃的惶惑。「老舒,她說的……是真的嗎?」
「少爺……」老舒手足無措,可也知道這謊再也圓不下去了,只好老實招了。
「你遇襲醒來後,一直吵著要找滿福,可老爺子不敢讓你知道滿福已經死了,後來你見著和家閨女就沖著她叫女乃娘,所以、所以就……」
「她不是女乃娘?那麼她是誰?」傅文絕一臉驚愕受傷的表情。
「表哥,她是個壞女人,你一定要牢記她的名字,她叫和秀敏。」逮到機會揭穿和秀敏的真實身分,李丹娘真是樂不可支,興奮之情全寫在臉上。「表哥,我才是真正關心你的人,她能伺候你,我也能。」說完,她雙眼亮燦燦,滿懷期待的望著他。
暗文絕濃眉一皺,心煩氣躁的振臂一揮,甩月兌了她的手,邁開大步朝外頭走去。
李丹娘見狀急著想追,卻被老舒喚住,「表小姐,你讓大少爺一個人冷靜冷靜吧。」
她思忖了一下,雖不願意,卻還是決定听從老舒的建議。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反正她已經順利的將和秀敏那個眼中釘弄走,接下來只要她多花點心思討他歡心,相信他總會動搖。
這一日,鄰城一位名叫利匯的商人前來拜訪傅文豪,言明想在江東置產,希望能買下傅家之前說要賣的幾塊田地,他開出了一個漂亮的數目,足足是周如山的兩倍之多,教傅文豪一听便心動不已。
暗文豪初掌傅家物業,許多人對他既不信任又無信心,他正需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而現在,機會上門了,他想著,如果他以高于周如山開出的價碼賣出傅文絕原本想賣的地,一定能教那些看扁他的人刮目相看。
于是,他在利匯初訪的當日,便與其簽下買賣契約。
此事翌日便傳開了,那些年前剛跟傅家重簽契約的佃農們措手不及,而周如山也在得知這消息後,暴跳如雷。
這日午後,傅文豪意氣風發的帶著兩名隨從出門,前往傅文絕之前相中的一塊城中月復地,途中,有輛馬車攔路。
「傅二少爺……」車夫喚住他,「我家主人在車上約你一見。」
暗文豪好奇一探的同時,車里的人掀開簾子,正是周如山,他也不唆,打發了兩名隨從,然後上了車。
「二少爺,我听到了一些消息,不知真假?」周如山開門見山地道,「听聞你已經跟鄰城一個名叫利匯的商人簽下土地買賣契約?」
「是啊,一點都沒錯。」傅文豪說得得意。
周如山愀然。「你似乎忘了我們的約定。」
「在商言商,利匯開出的數目是你的兩倍,你說,我該賣他還是賣你?」
他理直氣壯的模樣瞬間激怒了周如山。「傅文豪,別忘了你是怎麼坐上當家的位置!」
「周爺別惱,大不了我辦桌酒菜向你賠罪。」傅文豪得意便忘形,態度囂張又無賴。
周如山是只老狐狸,卻被他擺了一道,十分懊惱。「傅文豪,當初要不是我找人去襲擊傅文絕又嫁禍給佃農,他不會傻了,若不是我給你出主意,給了你藥,你也沒那膽子爬上當家的位置坐。」
「周爺,你給藥是真,可冒險去下藥的又不是你。」
「你想過河拆橋嗎?」周如山兩只眼楮像要殺人似的瞪著他。
「買賣不成仁義在嘛,待我站穩了腳步,再找幾塊地賣你便是。」
暗文豪那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實在教周如山吞不下這口氣,沒錯,買不成這塊地就買別塊,但他惱的是,傅文豪結結實實的耍弄了他。
「傅文豪,我周如山可不是善男信女。」他怒視著傅文豪。「信不信我現在就到官府去遞狀告發你?」
暗文豪有恃無恐地哈哈大笑。「你想玉石俱焚?沒關系,我陪你。」
「你……」
「周爺,你可是聰明人,斷不會干胡涂事吧?」傅文豪說完,徑自下了馬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