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仙?
那是一面花紋精致的古鏡,鏡面光滑而無塵,帶著一層薄霧,還算明亮,但和她來的那時代的鏡子一比仍是不夠清晰,頂多能照出人的模樣而已。
這古鏡看起來很沉重,色調古樸而深黝,不大,雙手捧拿著正好,似鎏上銅色的烏金,雕在鏡框的一龍一鳳相互纏繞,目中似閃著冷冷寒意,讓人多瞧幾眼會有不寒而栗之感,彷佛它們是活的,會在眨眼間從鏡緣飛起,騰空翱翔。
「吵死了!你不是每次一開口即問︰神鏡、神鏡,誰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今日怎麼改口了,不想問誰是天下最美麗的人?」鏡面上浮現白玉璇俊美無儔的容顏,神色冷峻的一挑眉。
「神鏡……不,鏡仙,你不是說想看看甜食做得很好吃的小樗嗎?我把她帶來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喔!你不可以欺負她。」表情單純的白玉璇像是護食的小狽,很謹慎地防著別人來搶。
「我欺負她?」鏡中人不屑的撇嘴。
他很用力的點頭。「小樗她不喜歡人家說她丑,她會很生氣,然後用底是平的鍋子敲我的頭。」
「她不丑?」鏡中人冷嗤。
白玉璇憨笑地撓撓頭。「跟我比當然不美,不過看久了也不算太丑,她有眼楮、鼻子和嘴巴喔!」
「誰沒眼、耳、口、鼻,你說的那是人嗎?怪物還差不多。」嗤聲連連,似是譏笑。
「小樗不是怪物,她很好,雖然不像我這麼美,可是心地很好,她會對我笑,模模我的臉、揉揉我的頭發,跟我說好多我以前沒听過的故事,有七個矮冬瓜,一個很笨又貪嘴的公主,然後他們挖地道蓋小木屋……」他又說了一遍她很好,笑得傻乎乎。
「夠了,閉嘴,你要說幾遍啊,听得我耳朵長繭!把她帶到鏡子前,讓我好好瞧一瞧。」看這個笨人口中「很好」的小樗到底有多好,值得心思單純的他一再推崇,護得緊。
鏡中人抿了抿嘴,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邪笑。李樗的甜食他也吃了不少,但是反射進鏡子里的食物沒有味道,只能吃出酥軟和滑口,不過已是他十三年來唯一感到能入口的食物。
所以,他不會對她太壞,事實上在鏡子里的他也動不了她,她是安全的,而且受到保護,他能看的只是她的品性。
想到這里,他眼神微微一黯,隨即又深若寒潭,幽幽漾出一股懾人森寒。
他在看著,身著蜜荷色衣衫的曼妙身影走近,不施胭脂的素淨小臉低頭一視,彎彎的柳眉,紅艷的小嘴,鼻頭長了顆雀斑……長得不怎麼樣,唯有那雙清亮的眸子尚能見人,靈動而帶著一絲俏皮,似乎總是在笑,沒什麼事能難得到她。
很好,一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去爭取的丫頭,不會硬踫硬,了解實力不足就繞路走,只要能走到目的地寧可多花一點時間也不冒險,保全自身為第一要務。鏡中白玉璇對她所下的結語。
「你看,這就是小樗,看著看著就順眼了是不是?她在城里開了一間甜食鋪,每天都做出好吃的甜食,客人太多了,我都買不到,我生氣,她也生氣,我們一起生氣。」
他做出橫眉豎目的表情,很逗人。
白玉璇生氣吃不到,李樗生氣他沒買到還耍賴,兩人氣過之後就和解了,莫名其妙變成朋友。
「丑。」一句話。
「什麼丑!苞你講過不要說她丑,你又說!她其實也沒那麼丑,只是有一點點丑而已,你不能說她丑,要說丑得不難看……不要戳我背,我還沒講完……」白玉璇不理背後的干擾,很固執地要說清楚,頭也不回的繼續話題,「小樗不丑,真的不丑,她兩個姊妹比她丑多了……」
「小白。」
「不要再戳我了,我會生氣。」一直不讓他說,他心里燒大火,母後說這叫怒火中燒。
「小白,你一口氣說了十個丑字,是在指我嗎?」
呵,她有度量,能忍人所不能忍,豬要拉屎難道不讓它拉嗎?再臭也要忍著,人和畜生不同的地方是懂得忍耐。
「我哪有說你丑,我說的是……」一轉身,他看見一張笑得很可怕的笑臉,不自覺地一縮頭,露出討好的無辜模樣。「是鏡仙說你丑,不是我。」
天水神鏡只放在皇宮兩個地方,一是御書房,二是皇上的寢宮,白玉璇從龍床下方的暗櫃取出神鏡時,人就在蟠龍殿,而失之交臂的小安子剛好飛奔至小廚房,一來一往錯過了。
找不到皇上的小安子一臉慘白,抱著柱子嚎啕大哭著,他覺得自己是第一苦命的公公,明明該在御書房練字的皇上卻老愛到處亂跑,他就算長了馬腿也追不上,一天到晚瞎找人。
「鏡仙?」哪有鏡仙,他瞎說的吧!
「對呀!你看,他跟我長得一模一樣,不過我比他美。」他指著鏡中的自己,笑得滿臉春花開。
李樗可是笑不太出來。「你要我看什麼?不就是一面鏡子,我只看到我不算很丑的臉。」
她還當是什麼珍稀寶物,不過是一面年代久遠的鏡子,上頭有幾顆滿值錢的紅、綠寶石,若有人想收藏還能賣得高價。
「這里呀!你沒瞧見嗎?鏡仙正在模鼻子,他說你沒慧眼,看不見他。」他又指著鏡子,光潔一片的鏡面隱隱閃著幽光。
「慧眼?」她還陰陽眼呢!看得見一群鬼排排坐。「小白,你跟鏡仙說,要嘛讓我瞧見他,否則就別裝神弄鬼,他說我丑,我送他一臉唾沫,很公平,放心,丑人的口水不臭。」
「無禮!」見她真要一口涎往鏡面呸,鏡中的白玉璇惱怒大吼。
「小樗,不行,鏡仙生氣,他在瞪你。」哇,他第一次看鏡仙變臉吶!眉毛、眼楮擠在一起。
「瞪我?」她不客氣地朝鏡面戳,還從羊脂白玉瓶倒出一些水,以指沾水在鏡面上畫烏龜。「你叫他有本事從鏡子里爬出來呀!我必恭必敬的喊他一聲「鏡仙爺爺」。」
鏡里的容顏扭曲變形,顯然氣得不輕。「跟她說,滴三滴眼淚就能看見我、听到我的聲音。」
當年這面天水神鏡是白鶴年與異邦勾結,以十座邊城交換得來,他一直小心收放,不讓人知曉這面鏡子的存在,並用它進行更大的野心攝走小皇帝的幾縷靈魄,圖謀天機皇朝帝位。
只是千算萬算不值天一劃,他在御書房批閱奏折時忽聞邊疆告急,那時正值先帝過世不久,他急著立威,讓百官臣服,因此忘了將神鏡收回櫃子里,隨手擺放在紫檀木桌上。
這時好玩的白玉璇來到御書房,不小心撞到桌腳,抽抽噎噎地趴在桌上哭個不停,一滴、兩滴、三滴淚滴在鏡子上,忽地鏡面白光一閃,一道听起來耳熟的男孩聲音從鏡子里傳出,同時出現和白玉璇一模一樣的臉,只是沒有流淚。
事後白鶴年千方百計想索回,但白玉璇怎麼也不肯還,兩人僵持好一段的時間,後來白鶴年退一步交給皇上保管,但他隨時可借,此事成了兩人共同的秘密,約定不能告訴第三人。
歲月如梭,白駒過隙,一晃眼,白玉璇長大了,當年的約定也漸漸淡忘,他把神鏡當成私有物,在鏡仙耳提面命之下,不太願意出借神鏡給王叔,十次有八次借故跑開。
而鏡子里的男孩也隨著白玉璇的成長有了變化,慢慢地抽長身子、聲音變沉,模樣也益發俊美,與白玉璇如一個模子印出。
「他說要三滴眼淚。」白玉璇轉述鏡仙的話。
「真麻煩,三滴淚就三滴淚,還好不是要我三碗血,不然我就砸了鏡子。」眼淚、眼淚,你在哪里?
雖然只有三滴淚,可是取之不易,誰會沒事哭得淅瀝嘩啦。
李樗掐手臂、捏大腿,對自己皮肉下狠手,勉勉強強擠出三滴淚,她根本不相信有鏡仙,認為是小白的「童言童語」,不想他傷心才稍微配合一下。
沒想到她眼角余光一掃,原本只有宮殿景象的鏡面浮出人的臉孔,尚未干的淚水化開來,越來越明顯的輪廓讓她為之一驚。
「你、你怎麼和小白長得一模一樣?!」不可能,太玄奇了,在她「上輩子」的世界才有影像合成。
「小白?」鏡中的白玉璇嘴角一抽,冷了幾分。
「你是小白的孿生兄弟嗎?我叫你小黑好了。」一黑一白相得益彰,瞧她腦子轉得多快呀!
驚訝過後,李樗很快接受了鏡子會說話一事。畢竟在科技日新月異的年代,3G視訊、智能型手機早就問世,大姊也替她辦了一支,低頭就能和屏幕中的人講話,不論多遠都能通,十分便利。
「不許叫我小黑。」俊美面容冷冷警告。
哼,誰理你,你只是一面鏡子,還能咬人不成!
「小黑,你為什麼在里面?是不是殺人放火、燒殺擄掠的壞事做盡才被關起來?你被關多久了?還是鏡子就是你?你看小白長得美就用他的容貌出現招搖撞騙,其實你很丑吧!大小眼蒜頭鼻,血盆大口麻子臉,說不定還暴牙,臉上長滿一顆顆的疣,下巴一顆長毛的大黑痣,鼻孔朝天……」
「叫她閉嘴!」如果可以,他會親手掐斷她聒噪不休的咽喉。
耳朵震得有點發痛,白玉璇苦著臉捂耳。「小樗,鏡仙生氣了,你不要再說了。」
「有嗎?我看不出來,你瞧我怎麼戳他都沒喊疼呀!可見他是脾氣很好又善良的鏡子,就算我打他、罵他、踹他的老窩,他還是面色如常,這麼有氣度、胸襟寬闊的鏡子不多見。」哪天拿火燒燒看,也許會喊救命。
李樗有點惡毒的想著,若把鏡子放在日正當中的太陽底下,不知能燒出什麼?
「小樗,鏡仙會痛嗎?」玩心重的白玉璇學她以指戳神鏡,然後捂嘴偷笑。
「你問他呀!他才是鏡子,我不是。」會痛才怪,那是生物才有的反應,鏡子?別逗了。
「丑女人。」鏡中發出冷冽低聲。
「再丑也沒你丑啊,頂著別人的臉還自以為是美男子,自己丑得不敢以本來面目見人,人要有羞恥心呀!別厚顏無恥沾別人的光,小白這樣的天姿仙容是世間僅有,你就別盜臉了,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她回得順口。
「不假,這是我原本的面容。」他冷著臉,陰郁道。
李樗嗤了一聲。「那我問你,你是人還是鏡子?」
「人。」他的聲音變弱。
咦!人?那他怎麼會在鏡子里?算了,跳過,她比較好奇的是——「你是小白的兄弟?」
否則怎會長得一模一樣。
「不是。」他回答得很快。
「小白的親戚,他五百年內的祖先?」祖孫同臉也是有可能的。
遺傳基因的偉大。
「不是。」不自覺中,他竟然接受小白就是白玉璇。
「既然不是兄弟又非同宗親族,你為什麼和小白長得一樣?簡直是鏡里鏡外同一個人,你總不是小白本人吧!」
小白還站在她身旁呢!總不可能一分為二,那真是神仙了,會七十二變。
「……」鏡中人默然。
「我說,你也不用太沮喪,盜臉就盜臉,小白不會在意,他當照鏡子……」等等,不對,他為什麼一臉陰郁,好像被她說中似的。
李樗干笑地吞吞口水,認為自己想象力太豐富,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看了看鏡外的小白,再瞧瞧鏡內的小黑,她忍住不問。
面對無能為力的事,還是別多問,她是再平凡不過的重生女,再世為人的年紀也才十六歲,真要幫忙大概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唉,她只想吃飽、睡飽,當個逍遙自在的富婆而已,為何老是遇上令人頭痛的事?
她真的沒有三頭六臂,皇家秘辛是多麼重的大石頭呀!請滾到一邊,別來壓著她。
她扛不起。
「啊!下雨了。」
听到小白的驚呼,李樗才從思緒中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