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弦心計(上) 第2章(1)
作者︰梅貝兒

「……姑娘,我真的跑不動了……」

容子驥兩手撐著膝蓋,低聲下氣地求饒。

「好吧,那就歇會兒……」程瑜見他似乎真的不行了,也就不再勉強。「我記得容府還要再走兩條街——對了!我听說鳳翔侯回京了是不是?」

他總不能說自己就是鳳翔侯。「是回京了沒錯。」

「他早就該回京了,要知道食君之碌,就該為君分憂,皇上為了「百鬼夜行」的事正在頭疼,鳳翔侯可不能光領俸碌不做事……」她一臉忿忿不平。「公子回去之後記得跟鳳翔侯說一聲,當年立下大功的是你們容家的祖先,後代子孫不過是坐享其成罷了,至少要有些實質上的作為。」

不是程瑜對勛貴懷有偏見,她只是對那些不事生產、只會花天酒地的勛貴後代的種種作為有些難以苟同。

「姑娘說得是。」容子驥不明白自己為何得站在這兒挨罵?

程瑜見他不喘了,便問︰「可以走了嗎?」

「有勞姑娘。」容子驥彬彬有禮地回道。

她舉步往前走。「今晚又沒逮到「百鬼夜行」,只有等明天再來。」

見她說話口氣這麼大,他倒是想听听看她有什麼想法。「要是真的遇上,姑娘打算怎麼做?」

「至少先問明原因,為何不去地府報到,還在人間徘徊?要是因為沒人祭拜它們才會出來嚇人,就趕緊讓我爹上奏朝廷,舉辦一場大型法事,還要請皇上來主祭,這樣應該夠給面子了吧?」程瑜說得頭頭是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是有人在幕後操控……」

容子驥佯呼。「幕後操控?有誰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來?」

「這也只是我爹的猜測……」她沉吟了下。「我曾經近距離看過一次,加上其他目擊證人的供述,它們身上都是穿著鎧甲,不是斷手斷腳,就是頭被砍了,因而判斷有可能是前朝將士的亡魂,當年聖祖皇帝下旨挖了個千人冢——雖說是千人冢,實際上的數目應該不止如此——然後將其尸骨合葬一處,並且立碑,每年七月更會進行超渡,然而冤氣實在太重了,只能靠符來鎮壓,以免化作厲鬼到處作祟。盡避並無多大效用,但都已經過了兩百多年,偏偏挑這個時候出來鬧,而且還現形嚇人,未免太不尋常了,故此才會懷疑是被有心人操縱。」

容子驥不禁怔了怔,心想這位大理寺司直分析得有理。

這樣看來「百鬼夜行」並不是一般的鬧鬼事件,而是人為的,背後肯定有個極大的陰謀正在進行。

「若真是如此,絕對不能原諒,我一定要把這個人從老鼠洞里揪出來,請求大理寺以擾亂京城、危害百姓、居心叵測的罪名將他處死。」程瑜揮舞拳頭,口氣激昂地說道。

這麼一位正氣凜然的姑娘,還真是少見。

容子驥認識的女子幾乎都把心思擺在嫁人上頭,對其他的事毫不關心,只有眼前的姑娘膽敢一個人跑來抓鬼,這可是連男人都不敢做的事。

「嚇到你了是不是?」見他不說話,程瑜以為他是害怕了,這些富貴人家的公子膽子還真小。「那我就不說了,快走吧!」

兩人一路走著,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說不定它們不甘心就這麼死了,才不肯去地府報到,更別說投胎了。」就像朱將軍和李副將,特地找上他這個容家子孫,只因為承襲了爵位,就想殺了自己報仇,只不過事情的演變出乎意料之外。

程瑜哼了哼。「不甘心又如何?听說大梁皇帝根本不是好東西,只顧自己享樂,無視民間疾苦,還讓太監干政,搞得民不聊生,百姓何其無辜,為何非得順從那種昏君,甚至為他賣命?我相信大部分的人一定很高興有人起兵造反,否則哪有今天的好日子過。」

「姑娘所言極是。」容子驥再一次對她刮目相看,看來這位大理寺司直為人頗為耿直正派,才能教出這麼個是非分明的女兒。

程瑜嘆了口氣。「它們又要報什麼仇呢?大梁皇帝都不曉得投了幾次胎,它們卻落得成為孤魂野鬼的下場,這根本就是愚忠、死腦筋,難道不覺得可悲?還是快把前世的事忘了,重新投胎做人。」

「因為它們的執念太深了。」若能想得開,就不會成了鬼。

「你說什麼?」程瑜只隱約看到他嘴巴似乎在動。

容子驥拱手深深一揖,一派謙謙君子狀。「我是說今晚幸好遇上姑娘,才能平安返家,這份恩情必定回報。」

「只是舉手之勞,不算什麼。」她口氣豪爽,並不把這種小事放在眼里,不過還是好言相勸。「以後最好帶個隨從在身邊,免得真遇上壞人,雖然公子是個男的,不過生得這麼好看,還是很危險,也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好心,說不定真的會劫色。」

「是,我記住了。」容子驥嘴角微微抽搐著,心想這位姑娘還真是直言快語,不懂得修飾。

程瑜送他到容府位在南邊的角門,見容子驥往門上敲了兩下,也沒有馬上轉身離去。「我看公子進去再走好了。」

他揖身答謝。「不敢再煩勞姑娘,送到這兒就夠了。」

「好吧,那我走了。」程瑜心想都已經到了門口,應該不會有危險,這才放心地離開。

見她走遠,已經看不到身影,容子驥才提氣翻過牆頭。

從南邊的角門進去之後,是一條甬道,漆黑的盡頭便是進入竹院的垂花門,在月色下帶著幾分陰森之氣。

「鈴兒,掌燈!」他開口召喚。

一只燈籠由遠而近,但並不是鈴兒那個胖丫鬟提著,而是一道裊裊婷婷的美麗身影,即使在死後,還是依照生前的習慣,把自己妝點得隨時可以見客。

「怎麼會是你過來?」

琵琶提著燈籠,為他照亮黑暗。「侯爺不肯使喚妾身,妾身只好自己來。」

「我已經把你的契約給燒了,這里又是京城,你隨時可以離開,去見心心念念的男人。」當初雙方便已經談好條件,只要幫自己做事一年,就帶它來京城找尋心儀的男子,如今契約完成,也該各走各的。

琵琶幽幽地嘆了口氣。「可是妾身不知他住在哪兒,他也見不到妾身,就算找到了也是枉然。」

聞言,容子驥涼涼地啟唇。「在你投繯自盡之前,就應該想到了。」他並不在乎吐出口的話會不會傷它,這是屬于他的慈悲和表達關心的另類方式,只希望對方早點看透,不要再執著下去。

「……侯爺說得是。」琵琶黯然神傷地說。

容子驥淡淡地瞟她一眼。「見到又如何?那個男人說不定早已另外娶妻,根本已經忘了曾經非常迷戀過的青樓名妓,許下再多的承諾也只是過眼雲煙,日子久了便當是作了場夢。」

這番直接又殘忍的話語就像一把刀刃,狠狠地插進琵琶再也無法跳動的心髒,它只能默默垂淚。

他不會安慰人,也不可能開這個口,若它緊抓著執念不放,旁人也幫不了,于是他接過燈籠,穿過甬道,回到居住的正房。

阿舜事先在房內留了一盞燭火,容子驥原本想要寬衣就寢,突然想到什麼,輕啟唇瓣。「朱小春、李嬌嬌!」

「俺說過幾千遍,不要連名帶姓地叫俺!」朱將軍暴跳如雷地出現,不忘大聲抗議,就因為自己的名與粗獷的外表不符,像個娘兒們似的,听來既不威風,也毫無魄力可言,偏偏又是祖父取的,阿爹和阿娘說什麼都不肯讓他改,說是筆劃好,會為自己帶來好運,將來可以做大官,害得它從小到大被同伴嘲笑,這是它生前心中最大的痛,更後悔告訴這個臭小子。

李副將半掩嘴地笑了笑。「末將倒是很喜歡自己的名……」因為上頭有六個兄長,爹娘想要女兒想瘋了,便說下一胎無論是男是女,都要叫「嬌嬌」這個名。

此話一出,朱將軍立刻吐槽回去。「你是投錯了胎,俺可沒有。」

容子驥逕自在幾旁坐下,倒了杯水。「不論是人還是東西,都有個名,名就代表這個人或是這樣東西,那便成了一種咒,只要再加上生辰八字,最後簽下契約,便可以束縛對方,要對方像奴才般遵從命令,為自己做事。」

但這種役鬼的方式可不是任何懂得陰陽術數的人都辦得到,而是必須有天生的資質,當初師父王朔見他有這分天賦,才傳授給自己。

「就算不連名帶姓地叫俺,無論是朱將軍還是朱伯伯,俺都會跟著你這個臭小子,幫你做任何事,直到這一世壽終正寢,根本不必拿契約來恐嚇。」朱將軍想到自己生前尚未娶妻生子,在見到那個沖著自己就咯咯直笑、還會伸手討抱的女乃娃兒之後,勾起滿腔父愛,明知是仇人的子孫,還是有了感情,根本下不了手。

「這又是為什麼?」容子驥啜了口水,口氣淡漠,好像此刻談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別人的。「你們並未與我簽下契約,既然如此,大可不必理會當年的承諾,直接殺了我報仇,如此一來便可以了斷前世的恩恩怨怨,前往地府報到,好過留在這兒為奴為僕,被我這個仇人的子孫使喚。」

此刻,容子驥就是故意把話說得很難听,存心激怒對方。

朱將軍不禁氣得吹胡子瞪眼楮。「你這個臭小子當俺的承諾是放屁嗎?既然發了誓,就不能食言!」

「我不介意你食言。」容子驥冷冷地回道。

「哇!」朱將軍當場噴淚。「這是人說的話嗎?」

李副將也是一臉痛心。「將軍息怒。」

「你听听看,他把俺的感情當成什麼了?」他就是舍不得、放不下這個臭小子,這份視如己出的父子感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末將的心也在滴血……」李副將用手巾掩面,泣不成聲。

你的心最好是還能滴血。容子驥很想吐槽。

「養子不教父之過啊……」朱將軍悔恨交加地哭道。

我可沒那麼多個爹!容子驥很想翻白眼。

生前最大的遺憾就是當不成女人,無法為心愛的男人生兒育女的李副將,也把滿腔「母愛」都投注在容子驥身上。「咱們從他還未滿周歲,一路看到今天,還幫他把屎把尿,他居然待咱們這般冷血無情……」

誰讓你把屎把尿了?听到它們愈說愈離譜,容子驥額際上的青筋浮起好幾條,要不是真的有事,他根本不想把它們召到面前來。

「先別說這個,叫你們來是有件事要問。」他的耳朵都疼了,決定轉移話題。

兩人馬上停止哭喊,同時看向容子驥,一臉正經八百,方才那些痛心疾首的眼淚已經不翼而飛。

「既然有事就早點說,俺正演得起勁,突然就這麼中斷,渾身難受得緊!」朱將軍沒好氣地低斥。

「早猜到你一定有事才會召喚咱們,那就快點問吧。」李副將用手巾拭著淚,等著他說下去。

容子驥揉了揉太陽穴,早就猜到會是這樣,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它們,不過哪天它們真的投胎去了,說不定他還會想念這種又吵又鬧的日子。

「你們既是前朝大梁的將軍和副將,那麼其他被殺的兵士呢?難道也跟你們一樣不願去地府報到,想要伺機報仇?」他首先要確定「百鬼夜行」的來歷,心想它們必定知道「人」在何處。

朱將軍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俺只記得跟李副將某天突然從深眠中醒來,才發現不但已經改朝換代,而且都過了兩百多年,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找容福興報仇……這股意念帶著咱們翻山越嶺,最後到了昌州府,很快地找到你爹,因為他跟容福興長得太像,而他當時膝下只有你一個獨子……」

「雖然無法解亡國之恨,但咱們以為只要殺了你,讓你爹這一房絕嗣,也算是出了口氣,誰又知道……」李副將吸了吸氣。「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真怕它們又抱頭痛哭起來,容子驥馬上追問。「其他兵士呢?」

李副將看了下朱將軍。「都葬在城南的千人冢,還立了碑不是嗎?」記得五年前回京時有去瞄過一眼,可惜貼有符,無法靠得太近。

「是啊,因為俺和李副將死後,有個小兵擔心咱們被敵人給鞭尸,于是偷偷地埋在別處,沒有和其他士兵葬在一起,恐怕也沒人知道……」朱將軍很努力地回憶,神情不禁有些恍惚,這才發現前世的恩恩怨怨真的已經好遙遠,都快不記得了。

「它們一定還在里頭,若是不在,就表示投胎去了,俺也不怪它們不想報仇,當鬼真的太辛苦了……不過怎麼突然問起這個?」這個臭小子不會無緣無故提起,其中必有原因。

容子驥可以確定它們沒有說謊,是真的不知情。

見他一臉沉思,朱將軍和李副將面面相覷。

「……那麼現在就交給你們一個任務,馬上去確認麾下的兵士有沒有缺少一些遺骸。」想要役鬼,就要看作法之人天生的資質以及本身的功力,若是資質不好,功力也不夠深,就不得不利用兩樣道具——死者的遺骸及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人身上的血,而這也是旁門左道最常用的方法。

李副將一臉納悶。「遺骸?難不成有人盜墓?」

「目前還無法確定,所以讓你們去看看。」他涼涼地說。

朱將軍兩手環在胸前,擺起架子。「俺雖然說過願意幫你做任何事,但口氣也得要好一點,俺可不是你的奴才。」不能老被這個臭小子牽著鼻子走,偶爾也要讓他嘗嘗求人的滋味。

「那我派琵琶過去好了。」容子驥自有法子使喚。

朱將軍哇啦哇啦地大叫。「居然打算使出美人計,真是太奸詐了,俺麾下的兵士可不會見到漂亮的女人就昏頭……」

「是這樣嗎?我派她去一試便知,琵——」

見容子驥真的打算召喚琵琶,朱將軍慌忙大喊。「俺和李副將去看看就是了!走!」

它的身影淡去,李副將也跟著走了。

「難道真要陪我到死嗎?」容子驥也並非真的無情,只希望能逼得它們在惱羞成怒之下,拂袖離去,這是唯一報答它們這二十年來陪伴的方式。

為何就不能了解他的苦心?

容子驥邊嘆氣邊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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