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看他們表情變了,抓緊時機,要證明自己所言不假。
她看向女鬼。「你是誰?為何要纏著她?有什麼冤屈不妨說出來,讓大家評評理,就算真把人給害死了,就能解恨嗎?」
原本張牙舞爪的女鬼楞怔了下,似乎有些松動了。
「你跟她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她死不可?」程瑜又問。
容子舟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瞧她演得跟真的一樣,你們還真的相信有鬼……」嘴巴這麼說,他還是悄悄躲在母親背後。
「這個女人不但害死我,也害死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殺了她,怎能解我心頭之恨?」女鬼厲聲哭喊。「我的孩子死得好冤……」
程瑜連忙追問。「你說她害死你,還有肚子里的孩子?」
聞言,程瑜身後的幾個人表情驚疑不定。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程瑜見對方肯開口,那就好辦了。
女鬼嗚咽一聲。「我叫小君……原本就是這座府里的婢女……被二少爺看上,調到梅院來伺候……誰知他佔了我的清白之後就……再也不理不睬……」
程瑜不禁火冒三丈,轉身質問眾人。「這個女鬼說它叫做小君,原本是伺候二少爺的婢女,被他玷污之後,有了身孕,最後卻被二堂嫂給害死,一尸兩命……有沒有這回事?」
話都還沒說完,就听到大小不一的抽氣聲響起。
「梅院哪有什麼叫小君的婢女?全是你瞎編出來的!」江氏一下子便想到前陣子死掉的婢女,听說懷上了孩子,二媳婦在盛怒之下失手將人推去撞牆,就這麼死了,不過嘴巴上當然得否認到底。
容子舟也急著撇清。「不要血口噴人!小君是誰?府里有這個婢女嗎?」
「小君……真的是小君?」只有江氏的貼身婢女痛哭失聲,因為她跟小君感情最要好,卻無法為對方說句公道話。「你死得好冤……」
「住口!」容子舟吼道。
女鬼朝他齜牙咧嘴。「你這個畜生,竟然還敢否認?等這個女人死了,下一個就是你,然後是二太太……你們一個一個都得死……」
于是,程瑜一字不漏地轉述它的話。
「……它還說等到二嬸死了之後,接下來就是你們姊妹……」她望向臉色慘白的秀娥和秀娟。「它要你們給肚子里的孩子陪葬。」
姊妹倆嚇得腳都軟了。
「你、你一定是在騙人,除非證明房里真的有鬼……」江氏才這麼說,眾人就見到案桌上的茶壺和茶杯憑空飛向牆壁,摔個粉碎。
「啊!」眾人驚聲尖叫。
章氏、秀娥和秀娟離門口最近,打算跑出去,原本敞開的門扉砰地一聲用力關上,嚇得她們全跌坐在地。
這下也由不得他們不信。
「你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只會讓它更生氣。」雖然事先準備了鹽米,可是對方已經成了厲鬼,程瑜擔心奈何不了它。
姊妹倆全都花容失色地擠到母親身邊。「娘……」
「冷靜一點!」江氏冷汗涔涔地安撫女兒。
「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只因為命賤就該死……老天爺太不公平了……我要你們一個個都活不下去……」女鬼發狠地嘶叫,引發震動,只見桌椅都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江氏等人再度驚聲尖叫,全都瑟縮在一塊兒。
「就算你殺了他們,之後到地府報到,還是要接受閻王老爺的審判,要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罪,這麼做真的值得嗎?」程瑜同情這名叫小君的婢女,希望能化解她心中的恨意。
容子舟從母親身後探出頭來。「她說得沒錯,要我燒多少紙錢,我都燒給你……你快快去投胎吧……」
「我不要紙錢!」它尖聲吼道。
程瑜轉達它的意思。「它說不要紙錢……也別以為可以請高僧來幫它超渡……那麼你要什麼?」
「我只要他們的命……」女鬼的面容變得更為猙獰。
她又上前一步,試著動之以情。「就算他們全都死了,你和肚子里的孩子也無法復活,孩子已經夠可憐了,還要它犯下殺孽,萬一無法投胎到好人家,不就是你這個娘害的?」
女鬼听了程瑜的話,不禁面露哀戚。
「你快問問它,要怎麼做才肯放咱們一條生路?」江氏抖著聲音問。
章氏也趕緊附和婆母的話。「是啊,有什麼條件就快說,只要咱們能辦得到,一定會照做的。」
「你听到了嗎?」程瑜問著女鬼。
女鬼想到還沒來得及出生的孩子,不禁流下淚來,決定退一步。
「我的家人都不在人世,不會有人給我上墳,只要二少爺肯立我為平妻,讓我的牌位進得了容家的祠堂,每個月初一、十五還要再為我上炷香,我就饒了他們一家子。」女鬼開出條件。
待程瑜轉述之後,容子舟馬上暴跳如雷。
「你說什麼?要我立它為平妻,牌位還要進祠堂,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卑賤的身分……」吼到這兒,他就被江氏用手捂住嘴巴。
江氏擠出虛應的笑臉,她也不同意這個條件,只能先用上緩兵之計,拖延時間。「茲事體大,咱們得先稟明老太君,經得她老人家同意才行。」
「好,那就寬限一日,明天晚上要給我個交代。」女鬼惡狠狠地說。
程瑜朝江氏道︰「它說明天晚上要給一個答復。」
「好、好。」江氏點頭如搗蒜地回道。「那咱們先出去了……」
只見他們爭先恐後地往外逃,就怕是最後一個。
容子舟氣急敗壞地吼著。「娘,我說什麼都不娶!」
「噓!」江氏就怕房里的女鬼听見了。
秀娥早已淚流滿面。「娘快點說服二哥答應,我還沒嫁人,還不想死……」
「都是二哥的錯!」秀娟指控。
「是你們二嫂把人推去撞牆,又不是我殺的!為何我就得娶她?」容子舟把責任撇得一干二淨。
從房里出來的程瑜正好听見,一臉鄙夷地橫了他一眼,才轉向江氏。「要不要答應它的條件,就看二嬸了,我能幫的只有這些。」
江氏看她的眼神多了明顯的懼意,不再像之前那樣只有嘲弄和諷刺。「你……你真的看得到它們?」
「我從小就看得到,二嬸若還是不信,我可以再找找看還有沒有其他的鬼來證明。」哼!總算知道怕了,看以後敢不敢再欺負我?程瑜心中悻悻然地忖道。
聞言,江氏嚇得臉色又白了。「不、不用了……」
章氏左右張望。「難道……府里還有其他的鬼?」
「當然有了。」她想到竹院就有四只。「只要跟它們無冤無仇,不要故意去招惹,它們是不會隨便害人的。」
「不要再說了!」秀娥捂住耳朵不敢听。
秀娟抓著母親的手臂。「娘,晚上我一個人不敢睡……」
「不要听她胡說!」江氏斥道。
程瑜眼看目的達到,接下來的事就跟自己無關了。「總而言之,話已經傳到,該怎麼辦就看二嬸了。」
說完,她便轉身回竹院去了。
容子舟還是堅持不肯迎娶婢女的牌位,傳出去可是會笑掉人家的大牙。「誰也看不見女鬼,就她一個人看得見,說不定是她編出來的!」
「可是……」江氏有些猶豫。
章氏將婆母拉到一旁,用兩個人才听得見的音量說道︰「不如請個道士到府里來,看能不能把它趕走?」
听大媳婦這麼說,她有些心動。「這也是個辦法……」
于是,江氏趕緊前去稟明老太君,老太君听了同樣半信半疑,更別說讓一個死掉的婢女牌位進入祠堂,實在大大的不妥,于是同意她的做法,趕緊要管事去請個道士來把女鬼除掉。
程瑜才走進昨晚暫住的廂房,就見容子驥坐在里頭等她。
「娘子回來了?」他一面端詳程瑜的臉色,一面親自倒茶,有意討好。「今天女乃女乃又怎麼刁難你了?」
她很自然地伸出手,不過及時收回去,並沒有接下茶杯。
見狀,容子驥只能苦笑,把茶杯擱在桌上。
「相公以為我很快就會原諒你,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是不是?」程瑜不免自嘲。「我這個人也許單純好騙,不夠聰明,但還是會受傷、會難過……」
容子驥一臉愧疚。「我明白。」
「不!你一點都不明白!」程瑜眼眶紅了紅。「如果相公明白,就不會這樣傷害我了,根本不在乎我會有什麼感受……」
「不是這樣的!」他本能地反駁。「我當然在乎你的感受,否則也不會決定對你坦承一切,不管娘子要過多久才肯原諒我,我都沒有怨言。」
她看著眼前男人真誠的態度,卻是不發一語。
「為何這麼看著我?」容子驥有些不安,因為她從來不曾用這種陌生和不信任的眼神迎視自己。
程瑜想笑,但更想哭。「因為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相公現在臉上的表情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又有多少是虛假……我看不出來。」最後一句話充滿哽咽。
聞言,他宛如挨了一拳,神情既錯愕又痛楚。
「我這是咎由自取……」原來不被信賴的滋味是這麼不好受。
這是報應。
他太輕忽人心的脆弱,以為可以輕易掌握,任意玩弄,結果最後遭到反噬。
容子驥終于低頭了。「是我不對……是我錯了……」
是他親手毀了她對自己的信任。
「我也希望能夠再相信相公說的每句話,不想有半點懷疑,可是……怎麼做才能辦到?」程瑜不禁害怕再也無法找回對人的信任感。「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見不愛哭的她淚如雨下,容子驥更想揍自己幾拳。
他用力抱住她。「不是你的錯,錯全在我……是我……」
程瑜听他這麼說,哭得更傷心了。
「是我錯了……」他終于明白自己傷她有多深。
她這才徹頭徹尾地大哭一場。
直到哭聲漸歇,程瑜的情緒也漸漸平復,才輕輕掙開他的懷抱,抽抽噎噎地說道︰「就算相公是真心認錯,我也不要就這麼原諒你……」
「我會一直等,等到你說願意原諒我為止。」這是他要付的代價。
既然他都這麼說,程瑜自然也不客氣,一定要給他一個教訓才行。
「還有……我也不打算再忍氣吞聲,任人欺負下去,所以我方才已經告訴二嬸他們,二堂嫂被一只女鬼纏住,這會兒府里的人恐怕都知道我可以看到那些不干淨的東西了。」就算畏懼也總比被人瞧不起得好。
容子驥並不反對。「娘子早該這麼做了。」
「什麼意思?」她納悶地問。
「之前我不知暗示過娘子多少次,要你不必忍氣吞聲,因為那未必是個好方法,我也不介意讓大家知道你看得到鬼,與其拚命忍耐,只希望他們能夠喜歡你,還能敞開心胸接納你,還不如換一種方式,說不定效果會更好,無非就是要你這麼做,娘子總算是想通了。」他可是等著自家娘子拿出本事來顛覆這個家,讓所有的人不敢小覷,再漸漸得到應有的尊重。
她有些氣不過。「我听不懂那些暗示,相公應該把話說清楚。」
「那麼是我高估娘子的智慧,以為娘子很快就會想通。」容子驥毒舌地回道。
「你……你……」程瑜想要罵回去,又不知從何罵起。
容子驥輕嘆一聲。「娘子若不喜歡為夫這樣說話,我可以裝回以前的模樣……」
「不必!」程瑜斷然拒絕。「我才不要虛假的東西!」
「從今以後,咱們夫妻之間沒有虛假。」他急切地保證。「我可以騙天下人,唯獨在娘子面前,會表現出最真實的一面,就算不喜歡,也會努力讓你喜歡,再相信為夫一次。」
她很猶豫。「我沒辦法馬上回答你……」
「好,我不逼你立刻作出決定,我會等!」容子驥懇切地回道。
程瑜頷了下首,她必須重新找到那分信任的能力,兩人才能繼續走下去。
棒天,老太君派了婢女來告訴她,今早不用去請安了,程瑜反倒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想不到中午還沒到,梅院果真就出事了。
「……你說二太太請道士來除鬼?」她又問了丫鬟一次,心想真是白費自己的苦心,居然還是不信邪。
秋香猛點著頭。「奴婢剛剛過去拿些東西,听其他人說梅院這會兒鬧翻了天,請來的道士拿著法器才走進二女乃女乃的房里,還沒開始作法,就被丟出門外,還吐了不少血,直喊這只女鬼太凶,銀子也沒拿就跑了。」
「然後呢?」程瑜心想這下真要鬧出人命了。
「二太太他們全都嚇壞了,就連老太君也是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是好。」秋香也慌了手腳。「夫人要不要過去看看?」
程瑜急忙起身往外走,就見容子驥站在外頭的院子背對著自己,正跟個胖丫鬟說話,她記得它好像叫做鈴兒,是相公身邊幫他辦事的女鬼之一,于是步出檐廊,走上前去。
見到她來到,鈴兒福了個身便消失了。
「相公,我正打算——」
「暫時別過去!」容子驥轉身打斷她的話。
聞言,她才明白鈴兒適才正在跟夫婿稟報什麼事。「既然相公都已經知道了,那就應該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你過去又能幫上什麼忙?他們也不會有半分感激,既然如此,就等他們自己過來再說。」容子驥早就猜到祖母不會同意那個女鬼的要求,下一步肯定是想辦法對付它,然後便是出現眼前這個結果。
「相公應該有辦法吧?」這個男人不只會役鬼,據說還懂得陰陽術數,肯定兩、三下就解決了。
容子驥瞟她一眼。「我還不打算讓府里的人知道,你最好也別說。」
「為什麼?」程瑜不解。
他輕描淡寫地帶過。「有機會再告訴你。」
程瑜不得不提醒。「這可是相公自己說的,不能再騙我。」
「不會的。」容子驥又繞回方才談論的話題。「現在有求于人的是他們,可不是你,你就不要自找麻煩,等著他們來就是了。」
「好吧。」她也覺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