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為妃 第9章(2)
作者︰陳毓華

萼兒見房荇的臉色突然大變,還來不及問,只見主子丟下眼看即將完成的圖,拉起裙子,風卷殘雲的離開了會場,兩個丫鬟也顧不上幾案的畫,前後腳追了過去。

「小姐,等等奴婢啊!」

眾人大驚,喧嘩聲四起,當今國子監最負名氣的衛博士和江東畫壇才子南聶分別走出圍觀的人群,兩人各據一方,默然看了那殘畫半晌,兩人都變了臉色。

這是一種前所未見的畫風,這種獨特的風貌前無古人,若她能完成此畫,將名動天下。

房荇抓住四平問了房時的去處,立刻行色匆忙的離開會場,從潯園門口到驪鳴山山腳要數十里路,她那三腳貓的輕功這時候別說用處不大,自己這小身板,體力能不能挨到那里還是未知數。她那麼努力鍛煉自己,這身體,這年紀,這天分,缺一樣都不能……因此,她一見到門口不知道哪戶高門剛空下來的馬車,刷地,動手撕裂礙手礙腳的裙擺,飛身搶過馬匹便要走。

孰料,馬的替頭被人抓住。

「馬匹借我,事完立即奉還!」無端搶人家的馬,人家不肯那是自然。

「你會騎馬嗎?」仰望著她的人是因事晚到的明融之,他瞄瞄她破裂的裙擺,臉色驚疑。

「不用你管!」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對他的問話有反應,明融之見她神色急迫,一改之前看見的清冷,「別孩子氣了!這不是逞強就能辦的事,一不小心,會送命的!」語畢,竟翻身上馬,扯過房荇手里的韁繩,「告訴我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騎馬不是三兩天就能學會的技術,房荇這時已經無暇去糾結兩人之間的恩怨,只能硬邦邦的從口里吐出地點。

希望,不,一定要趕上,一定!

「公子、小姐……您上哪去……哎……」明府小廝,不,還要添上萼兒和琴曲,幾人焦慮的看著他們策馬離去。

鮑子啊,小姐啊,您要去哪起碼也交代一聲,小的才好回話啊!

明明春風和煦,碧柳如絲,房荇卻心急如焚,心急欲飛,恨不得自己能長出翅膀來。

明融之什麼都沒問,以最快的速度飛速前進,他抄了一條近路,從山坳一處林子中穿過,繞過山坡和山道,比大路提前半個時辰到了她要去的酒樓。

不等明融之有所動作,甚至不等馬蹄停下,她就躍下馬背,鑽進酒樓。

是誰讓她如此心急?明融之看著酒樓里,目光一閃,匆匆進去的房荇已經出來了,臉色蒼白但目光烏亮。「掌櫃的說他們已走了半個時辰,去游湖。」

「你要尋的人是誰?」

「我哥。」她的聲音緊繃,竟有顫意。

明融之沒有再問,拉住她上馬,撥馬疾馳,胯下之馬,快如颶風。「京郊最近的只有一座碧落湖。」無論春夏,碧落湖畫舫小舟,數不清賞春的人,也是文人士子最愛去的處所。

他們到的時候,還顧不上喘口氣,房荇極目眺望,心里發涼,似乎京里一半的人去了驪鳴山,另外一半都擠到這里來了,去哪找人?

她如大雁飛撲下來,站在湖岸,目光亮得驚人的看著那些看似詩情畫意的人群,花紅柳綠,紅男綠女,這要去哪里找房時?

「你別急,碼頭的老船夫說有一群士子,據說都是春闈的應考生,考完試來散心,可因為今天游人如織,他們租不到中意的船只,只好與他人共乘,上了最大的那條畫舫,就湖不遠那一艘。」為她奔走的明融之已經去打听回來。

最大的一艘畫舫……

她眼光方鎖住那畫舫的羊角燈,畫舫上的絲竹管弦突然一頓,傳出眾人嘩然的驚叫聲,叫囂著有人落水了!

在明融之眼中的房荇看似非常怕水,然而,她只是青白著臉,腳步卻毫不遲疑的往湖邊走。

他一把捉住她。「那掉進湖里的人不見得是令兄。」

她白著臉,唇抖著,已有哭聲。「我不敢賭,如果賭輸了怎麼辦?」

「船上那麼多人,你要相信會有人去救的。」

她的拳頭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像是下定很大的決心,她甩頭,往前狂奔,接著一頭栽進湖里,只留下水花。

只有房荇自己知道前世那被沉塘的記憶帶來多大的陰影,重活之後,她潛意識里怕水,即使平常行走的道路,只要靠近水,她一定繞道走……她明知道落水的人不見得是房時,但是,她膽子小,小的不敢去賭這個可能,她寧可冒險,就讓她冒一次險,或許這樣太愚蠢……老天爺,請禰幫幫我!

明融之心思翻涌,就這樣莽撞的跳下去救人,她識水性嗎?這不是找死嗎!

她,一個讓人怎麼看都看不清的女子。

也罷,他決定不再多想,也扭頭跳了下去。

他們兩人的舉動嚇壞岸邊的人,紛紛急著喊救人,亂糟糟跑動的人們想叫識水性的船夫幫忙,偏偏今日生意好,所有船夫都跟船去了,岸上頓時亂成一鍋粥。

水聲悠悠,房荇墜入了一片黑暗,四周安靜又喧囂,她混沌的彷佛什麼都看不清,眼前許多畫面有如浮扁掠影,房荇沒有時間去怕,沒有時間去想,她唯一希望的就是那落水的人不是哥哥,她寧可是別人。

這時的岸上,一枝重箭拖著繩,如疾電奔雷,將空氣劈成兩半,殺氣騰騰的破空飛射,直奔那畫舫船身,錚地一聲,那箭死死咬住船身,一條繩索繃直在船與對岸的馬匹與人身上,形成一條筆直的安全索。

只要水底下的人冒出頭來,抓住這條救命繩,性命便可無憂。

湖寬數十丈,何人的臂力如此驚人?

四周的人看去,只見一道黑影將繩子綁在樹上,接著縱身一蹬長索,腳尖輕點,以流星般的速度飛向畫舫,然後躍下船艙,望著湖面,眼楮眨也不眨。

畫舫里,像下水餃似的,識水的,不識水的,不小心擠翻房時的禍首,都跳進水里想救人。

可這一來,溺水的人更多,反而增加了救人的難度。

時間不過眨眼,但是在聞人凌波的心里卻是緩慢沉重,每一個吐息都是度日如年,望眼欲穿,倘若、倘若,她在一個呼吸之間不出現,就換他下去。

她可以做得到的,她可以做得到的,等她出現,他要狠狠的打她!她竟然讓他擔心成這樣……

他的眼因為注視著湖面太過認真,那花花水聲響起,還有群眾驚呼的聲音非常不真實的傳遞到他腦中的時候,單手劃著水,另一手攬著房時的明融之已鑽出水面,房時的雙手以一種毫無生氣的姿態軟軟垂下,明融之瞥見那條繩索時,毫不考慮的將他掛在繩索上,「……快把人抬上去!」一個翻身又鑽回水中。

船上的人騷動了,吆喝著搬繩梯,放下船,再到處問有沒有人懂醫術的,像炸了鍋似的。

房荇呢?!

聞人凌波神色一瞬間空無所有。

等待是這般煎熬,他汗涔涔的手心喀地一聲,掰下了極南烏木造成的堅硬船舷。

他不懂水性,不代表不能救人。

與其在這里被炙火燃燒,心狂欲焚……下一刻,他一頭撞進湖里,想當然耳,他這一跳,大家剛放下的心又吊起來,怎麼又有人下水了?雖說初春,這湖水解凍沒多久,下頭可是可以把人凍成冰棍的!

眾人在合力將房時拉上船時,明融之也找到了房荇,至于聞人凌波則是臉色難看的隨著浮上來,他雖不會洇水,但在水中閉氣是沒問題的。

經過一番折騰,總算四個人都上了船。

船主也怕鬧出人命,叫人熬姜湯,拿毯子,又有人去探房時和房荇鼻息,有人亂了頭緒的吼叫船夫趕緊讓船靠岸。

房荇全身濕漉漉,唇是青白的,長發和縴長的睫毛被水浸得更加烏黑,她吐了兩口污水,眼一打開,立即掙扎著起身去尋房時,全然不管自己渾身冰冷得直打顏。

「哥……房時,哥哥……」看似房時的友人忙著擠壓房時的肚子,正設法救人。

她又急又怕,忍著不要撲過去。

聞人凌波自己也是沒一處干的,看著她瑟縮濕冷,春天的衣料又輕薄,轉頭命令觀望的其中一人。「把衣服月兌下來!」

他的氣場太過凌厲,那翩翩公子只頓了一下,又眄了那已經分崩離析的船舷一眼,很快就解下自己的貂毛外衣,貢獻給這個不認識,卻直覺完全不能對罪的男人。

聞人凌波隨手將外衣裹住房荇。

她看也沒看他一眼,很遲鈍的,好像衣服的暖意傳遞到肌膚這才慢吞吞的給了他感激的一瞥。

片刻後,房時嘔吐出好幾口髒水,申吟了聲,睫毛輕顫,緩緩蘇醒過來。

房荇軟跪在地,感覺全身的力氣都用光了。

「荇兒……你怎麼……會在這里?」房時終于清明了的視線,一下就越過團團圍住他的眾人,看見渾身濕透,見他清醒眼淚便帕答掉下來的妹妹。

「什麼?這是令妹,我視力好,可親眼見到令妹跳下水游過湖把你從水里撈上來的,要是沒有她,房兄,你可就凶多吉少了。」

房荇心里暗忖,這些隔岸觀火的,比起救人,說風涼話才是你們的專長嗎?她此後一定要勸哥哥少和這些損友來往。

「荇兒?」房時掙扎著坐起。

「我……就到附近來玩。」她胡亂找理由,明知如此不可信,可是……哥哥活著,哥哥好好的活著,巨大的喜悅奔騰著涌出體內,就連蒼白無力的謊話就算被戳破都無所謂了。

「你今日明明去了驪鳴山,驪鳴山和此地相距五十幾里路,莫非、莫非你早知道我會落水?」從二月末開始,他這妹妹就對他外出非常有意見,不是千方百計的要跟著就是不許他隨便出門,難道,她早就預見他有今日災難?

不是只有今日,和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都很明白的告訴他,荇兒非比尋常。

他一說完話,眾人的目光全部轉移到她身上來,一旁不語的明融之臉色忽然變得古怪了起來。

他注視著房荇,眼色一層比一層還要深。

「阿嚏!」她打了一個大噴嚏。哥,你這是要害我被人當成妖怪嗎?「哥,你跌進水里,人不舒服嗎?怎麼胡說了,一上岸,我們就趕緊去找大夫給你瞧瞧才是。」無論真假都得去讓大夫瞧瞧,她才能安心。

「嗯,我想應該也是,摔進水里,全身骨頭都痛。」房時是何等靈敏的人,就算沒有看到眾人的神色,也察覺到這里絕對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很快扮出表情痛苦,頭疼腦熱的樣子來。

喝著姜茶,把這些都看在眼里的明融之覺得,這對兄妹,都是妙人。

這時,船也靠岸了。

「哥,我扶你。」房荇伸手想去扶自己的哥哥。

「我能自己來。」

「不如我來吧。」明融之向房時自我介紹以後,自動擔起英雄的工作。

「有勞了。」

「多謝明公子。」房荇真心實意的對他行禮。

明融之微微一笑,在湖里的時候,他明明先找到她,她卻用手勢要他先救她哥哥。

這樣的女子,他沒見過,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心醉。

這一醉,會是一生嗎?

然後他又瞅了聞人凌波一眼,這才托著房時的胳膊先行。

聞人凌波始終保持著寸步的距離跟著房荇。

他恨死自己沒能救到房荇,可是又感激極了明融之將她撈出水面,矛盾又自厭的心情讓他決定,從明日開始他要找人來教他洇水。

「能走嗎?」

踏上岸,看著她的腳踏上土地的那一剎那,聞人凌波那好像始終攪在一起的五髒六腑,這時候才感覺得到疼痛。

「不能我也得自己走。」這個世界對女人太嚴苛,看了腳,得嫁,模了手,得嫁,被他救上船,已經遭人非議,若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他抱了,她還有活路嗎?

她並不知道將她從水里帶上船,踫到她、模了她的可是她痛恨無比的明府少爺……

只是……她也不在乎這些,十歲時候的她就已經「不清白」過了,這會兒,她完全不想費心去想那些事。

見她的確行走自如,聞人凌波松了口氣的同時也黑下臉,「你下次再這樣自作主張,我就……我就……」就揍她?她要救的是她的親人;罵她?他們連情話都還沒說過,他哪舍得罵?算了嗎?她下次要再莽莽撞撞行事,了不起,他盯著就是了。

「就怎樣?」

「就罰你嫁給我,從此把你關在黃金屋里。」他悻悻的扁了嘴,手指卻若無其事的勾住她的,不讓她逃。

她掏耳朵,「耳朵進水了,你說什麼?」

她竟然如此賴皮。

聞人凌波不讓她走了。「當你沮喪茫然時,你的身邊會有我,當你寂寞無助時,你的身邊會有我,無論發生任何事,我要你記得我都可以倚靠。」

她伸掌,捂住他的唇。

他知道身為皇子的自己說的是什麼嗎?

誓言說得總是容易,信任不是靠嘴巴說的,他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嗎?

就因為相處這陣子模熟了他從不隨便許諾的性子,這才怒的。

「明天的事誰知道。」就當作他剛才泡著湖水,腦子也受影響了。

默然良久,聞人凌波輕輕說道︰「房荇。」

「嗯?」

他面容肅然,一雙長眉如濃墨飛揚,輕輕吻了吻房荇的掌心,如同蝴蝶的翼吻過花朵。

房荇一愣,下意識抽回自己的手,臉騰地紅成了五月的石榴。

對這個人,她雖心生抗拒,可到底是喜歡的,怎能不被動搖?她再沒辦法若無其事的欺騙自己下去。

那晚,她把被子卷來卷去,把自己卷在里面,呆呆一個人,獨自哭泣,哭了又笑。

她沒想過,前世被重重傷害過的自己,還能愛人。

她那寂寥清冷,來自于人生的信任被摧毀,換來粉身碎骨的結局,這樣碎成片片的她,是他將她失去的熱情拾回來,重新拼上,使她的余生不再是一杯難咽的苦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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