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為妃 第7章(1)
作者︰陳毓華

房荇將內功心法由丹田上至頭頂的百會穴,運行至腳底的涌泉穴,經過十二條經脈,最後再回到丹田,行過大周天後,吐氣納息,見四處無人,跳下盤坐的大石,折樹枝為劍,又練了一趟劍法。

習慣寅正就起的她,雖然昨晚在別人家睡了一夜,晨起還是不忘練功,拭了額頭的細汗,這時候,那些丫鬟們應該發現她不見了。

她步出這偏僻的所在,行過荷花池和種著黃桷樹、梅樹、梨樹、桑樹、油桐,還有兩棵長得又大又茂盛的白玉蘭小徑,果然听見忽遠忽近的喊叫聲。

那麼多果樹和花,和她住在河晏的時候好像,也是因為發現這樣一個地方,她越走越遠,才找到剛剛那個偏僻的所在。

「房小姐……小姐,您怎麼在這里……」萼兒看起來真的找得好辛苦,幾個丫頭都是氣喘吁吁的。

「真是對不住,我晨起散步,看著園子實在太美,不知不覺就走遠了。」

「小姐一個人太危險了。」散步到這麼遠的地方,她即便在這里待了幾年也沒來過這里。

「請小姐以後一定要帶上奴婢。」萼兒神情堅決。

「一定。」頂多下午她就回家了,自是滿口答應。

房荇又回到昨夜睡了一晚的小綁樓,丫鬟們一看見她,俱松了一口氣,可想而知,要是把客人弄丟了,這罪她們可承擔不起。

「讓各位姊姊擔心了,是荇兒的不是。」她無心替這些人制造困擾,純粹只是想一個人獨處,想想,還是在自己家里好,一個人想去哪、想做什麼都自由。

這些大小丫鬟們看她鼓鼓的小嘴,靈動的眼楮,怎麼看怎麼可愛,昨天至今相處下來,她不淘氣也不頑皮,姊姊長姊姊短的喊,她們哪見過這麼好伺候的小姐,又見人完好無缺的回來了,哪還敢置什麼氣,提熱水的,伺候她沐浴包衣的,擺早膳的,該做什麼的就做什麼。

萼兒從兩面三彩衣櫃里拿出五顏六色的衣物,這隨便一套都價值不菲吧。

「我昨晚換下來的衣裙應該洗干淨了吧,我穿舊衣就可。」

「那怎麼可以,我覺得小姐穿這一套最襯您的模樣,顏色鮮亮,人看起來有精神。」那是一套京里仕女小姐最流行的淺櫻紅皺紗上衫,碧絲長裙,外套紫色香雲紗罩衣。

正試圖朝房荇頭上簪花樣的琴曲也點點頭。「我也覺得這件好,小姐皮膚白晰,淺紅比玉色好看。」

房待指著一件窄袖繭綢上衣,同色裙子,「我穿那件,好做事。另外我的頭扛不動那麼多頭飾,就別費心在那上頭了。」

她對這些極盡華麗的東西、那些挖空心思的精致吃食已經不在意,明府的人講究吃,螃蟹二十吃,茄子做法繁復煮到後來完全吃不出茄子的味道,花樣俏麗的布料衣裳一件換過一件,一年從來不曾重復過,精工美麗的首飾,要和同樣等級的貴婦夫人比派頭,比誰的貴,那些描金繪銀的用具家什,終究又如何?

倒是她昨夜睡得很暖和,這堅定了她年後一定要讓家里裝上地龍的決心,她要讓爹娘舒舒服服的睡一覺,不用夜里還要起身,擔心火盆里的炭沒有了,早上起來凍得人打哆嗦。

琴曲換下手里的纏絲瑪瑙簪子,在匣子挑了幾個用貓眼石作成的梅花梳蓖,參差的別在她可愛的雙髻上,這才稍微滿意的點點頭。

房存單獨用過飯,也不等消食,就到聞人凌波的書房開工去了。

聞人凌波一直到下晌才回來,那一直在屋外守著的青衣侍衛也隨著他一同從外面回來,他利落的替主子解下雲紋緞面出風毛斗篷,徑自走開了。

聞人凌波走進屋里的時候,見著正擱下筆,想伸懶腰的房荇。

他也沒打招呼,直接走到她身邊,對上她的視線,「完成了嗎?」

盡避房荇知道自己兩世加起來,早就不是二八年華的少女,已沒有那種懷春之情,但那張俊臉擺在面前,對上那雙藏著波光的眸子,她的腦子還是亂了一下,忍住要往後倒的身子,便要起身行禮。

「免了。」聞人凌波制止她。

一直以來,她是唯一一個敢與他對視的女子,從見面起就覺得不可思議,不管兩年前還是如今,她的表情一向極少,好像對她來說,在乎的東西不多,什麼都不熱衷,那麼她在乎的是什麼?

「我听說你一早就逛園子去了。」他看見她做什麼去了,而且驚訝,她居然會武。

「既然難得來,我總得帶什麼回去好跟娘親說說,讓她也知道我去了哪里,見著什麼。」房荇一點都不驚訝他為什麼知道自己干過什麼,這府邸是他的,他要是兩眼一抹黑,這主子就趁早不用當了,只是引起的注意,卻不是她想要的。

聞人凌波又發現她一件事,說謊不打草稿,眼楮眨都不眨一下,偏偏,這少女眼里不見任何狡猾。

到底,她的真心在哪里?

「姑娘如不見外,直呼我的表字重赫便可。」

「聞人公子,圖我畫好了,請您過目吧。」她讓出位子,她想回家了。

這人,不止身帶富貴,也許還手握權勢,為免瓜田李下,這樣的人,最好有多遠就離多遠,就算人家來與你客套,也千萬不要以為你身上有什麼值得人家貪圖的,改天被賣了,或許還會幫忙數錢也說不定,趁早橋歸橋,路歸路的好。

聞人凌波移到她的位子,案桌那重江迭嶂圖墨汁淋灕,筆法大膽,與他原先看過的那幅偽畫,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親昵看見,以這樣的繪畫功底,隨便丟到翰林院去,那些老學究們會搶破頭吧。

「那七千兩銀子是你的了。」她那退回來的七千兩,他也能理直氣壯的給她了。「有事可以來找我。」

「謝謝公子。」她也不客氣。她不擔心聞人凌波還會把他手上的這兩張仿圖往上面送,他從來都不是那種沒腦袋的人。

「房時在外面等你。」就這樣,沒有多的話了?

「那我走了。」听到哥哥的名字,房荇的表情立刻變得生動起來,屈膝行禮,轉身,頭也不回的朝府外走去。

「慢著。」

她轉身。

聞人凌波笑得很可惡。「提醒你,別忘記,你欠了我一次,這一回,是第二次。」

沒錯,他小氣又愛記仇,以後會連本帶利要回來的。

房荇看著他那笑得恍如惡魔再世的表情,不情不願的低頭。「小女子記下了。」

聞人凌波盯著房荇遠去的背影,眼中的熱度盡退,恢復他萬年不變的冷淡模樣。「阿青,去瞧瞧她。」

門外的小廝成東青愣了下。殿下是讓自己去送那位小泵娘嗎?她又不是什麼高官,就算那些特殊的人,也不曾在這里得到過這麼特殊的待遇啊!

「還發呆?」

「是是,小的馬上去!」

再說房荇出了那屋子,走在來時的路上,這府邸是極大的,她走了幾近一刻鐘,成東青這才趕上了她。「房小姐,請留步。」

房荇看著這一兩日伺候聞人凌波的年輕人,總覺得有那麼點眼熟,一時又說不出在哪見過。

成東青看了她身上的衣裳薄厚,將掛在手臂上的披風遞過來。「主子說這外頭冷,房小姐沒帶外衣出門,先披著這個吧。」

「這位大哥,謝謝費心。」離開了聞人凌波那溫暖如春的屋子,一到外面才發現,天氣好像又轉冷了些,她身上這件衣裳本就是為了求作畫方便,一出外就顯單薄了。

既然人家好意,她就接受,了不起再送還回來就是了。

「我叫成東青,姑娘以後叫我阿青就好。」成東青笑嘻嘻的。

「阿青哥。」房荇嘴甜的喊。

「姑娘一定不記得我了吧?」他露出一邊的小梨渦。「兩年以前我給姑娘送過書。」

房荇看著他嘴角抿出來的梨渦,有什麼劃過腦海。「《鹿公游蹤集》和《山雜圖考》嗎?」

「姑娘好記性!」他原先沒敢巴望她記得的,也完全沒想到自己這麼一提點,她就爽朗的承認了。

「因為阿青哥跟我都有一樣的梨渦。」不過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又因為他總是笑臉迎人,因此印象雖不深,但一說起來,卻能讓人一下就想到,的確有這麼個人。

兩人閑聊間,很快來到西角後門,角門處,只見房時來回的走動,許是察覺到了房荇的目光,他抬起頭來,那張清秀的臉憂慮之色隱去,轉變成如釋重負的笑容。

「哥哥!」

「荇兒!」

房荇小跑著來到房時面前,回以最燦爛的笑容。「哥等很久了嗎?」

「還好。」房時看了一眼她身上那件毛斗篷,這眼熟的東西,似乎是那人身上的,他不吭聲的換上他帶來的房荇半舊的杏色披風,替她系好帶子,又將披風上的兜帽扣在她腦袋上,「你身體不好,怎麼穿著這樣就出來了?」往年只要入冬前夕,她就容易感染風寒,就算這兩年因為練武,身子骨看起來強健不少,但對他來說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你就是愛操心,爹呢娘呢,家里的人都好吧?」感覺,她好像離家很久了。

「爹娘都很好,等等回去不就可以見著了?」仔細的瞧著她的臉色,看起來還不錯,房時放下心來。

成東青是知道房時對這妹妹很愛護的,但是這麼體貼入微,還是讓他大開眼界。

「替我多謝你家主子。」房時冷淡的將那件披風奉還。

兄妹倆在府邸後門上了車,馬車駛離。

「以後離他遠一點。」

房荇手里抱著手爐,心里記掛著懷里的銀票匣子,那麼多銀子可以買多少米糧,可以買多少疋布,馬車也可以留下來,不用賣了……大哥說話,她就很努力的如小雞啄米般點頭,頻頻稱是。

「也就這樣,這回是不小心踫上的。」

「他是當今十一皇子,雖未封王,想來也不會太久,我們跟這樣的人不是站在同一個地方,你知道嗎?」

那潑天富貴又豈是尋常大戶人家能有的?她知道。

「我跟你說的話你不要左耳進,右耳出。」他化身大娘,苦口婆心的叨念。

「哥,你想哪去了,我可是為了銀子才去的,七千兩欸,我就算把自己賣了都沒那個價,何況,這種人不管他以後有無作為,如果可以交好,就千萬不要和他成為敵人。」

但,十一、十一皇子?

房時在她臉上看到洞若觀火的雙眼,心頭的緊張才要放下,卻听見她最後那幾句話,即便知道妹妹常常語出驚人,心里還是大大地震撼了,他在為她著想的同時,她卻已經想到更長遠的往後去了。

「我累了,睡一會兒,到家了哥可得叫我。」

「嗯,你睡,到家我一定叫你。」房時替她將上車後月兌下的披風拿過來,往她身上蓋。

她闔上眼楮,直到車行一段路,心里忽然被什麼重重錘了下,面色丕變,眉頭打起了小結。

她猛然憶起聞人凌波是誰了!

難怪她一直沒想起這個人,他原來是個不應該存在的人。

她記得那年皇帝病重,繼位太子和幾個皇子之間暗影幢幢,京里頭風聲鶴唳,有次明融之宴客,她身為正妻,自然是要負責招待事宜,男人們酒足飯飽,聊的無非就是國事和女人,他們說起幾位皇子如何如何,便說道,多年前十一皇子若非身受寒毒離京避禍,最後死于非命,這龍椅上面坐的人當如何如何又如何……但他們也知道皇家之事不可妄議,很快便轉移話題,聊到別的地方去了。

那時的她一個婦道人家,對朝事完全不關心,心里記掛的是如何把宴會辦妥,得到丈夫的贊美。

她十歲時被牽連的禍事,莫非,聞人凌波在那次遭綁的事件里本是該死的?因為她的出現,因為她的插手,命運改變了?

但是,那些意圖要殺掉他的人為什麼派來的不是殺手,而只是收買了地痞流氓害他?

或許是欺他年幼,又身中寒毒,想說哪天要是追究起責任來,可以推卸得一干二淨?

說到底,她關心的也不過寥寥數人,求的也只是家人平安,意外發生,聞人凌波的命運改變了,他被不經意撥弄了的命運,和她無關的吧……

舉凡種種,她幾乎想破頭,生命莫測,冥冥中有什麼是她能左右的,有什麼是不能的?

她想得頭要破掉,算了,該來的總是要來,就算以意料之外的方式發生,迎頭痛擊就是了!

這時馬車停了。

「荇兒,到家了。」房時見她睡了一路,本想抱她下去,其實這一喊也只是喊個意思意思,她要是沒醒,他肯定直接送她上床了。

「嗯啊……到家了?」她眼一睜,馬上跳下車,門外站著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的爹娘。

「爹娘!」她像乳燕歸林般撲過去,一頭扎進房老爹懷里。

房時看著妹妹的背影,交織著爹娘的笑聲,他大步流星也走過去,加入。

這一夜,杜氏煮了一大桌的菜,豬肉炖白菘、雞肉炖蘑菇、剁椒魚頭、蒜薹炒臘肉、烙餅,還有房荇半路下車買的櫻桃作成的櫻桃肉,雖然不是腌漬的櫻桃,甜度差了點,但勝在新鮮,滿滿當當的一桌真是比年節還要豐富。

杜氏還在灶間忙著的時候,已經洗過臉,又在炭籠前烤了手的房荇把裝著七千兩銀票的匣子給了房老爹。

房子越這輩子不是沒見過比這數目更多的銀子,但是,這些錢是女兒帶回來的,女兒才十幾歲……真是青天霹靂。

彪女兒不在的這兩天,他把房時拷問了個徹底,這才明白閨女兒和兒子都在忙些什麼勾當,呃,說勾當太難听……心里那個糾結,好像刮過一陣名叫心酸的風,讓他抱著杜氏睡覺的時候,眼楮一直是濕的。

「爹,您不高興嗎?」房荇狗腿的捏肩槌背又端茶,小手忙個不停。

「是爹太沒用了,居然讓這麼小的你為家計奔波……我們家雖然沒有商人為賤的觀念,就算賣的是畫,但你是個女孩家,自己與人交涉,也不象話!」

「爹,別人的嘴巴我們管不著,隨他們愛怎麼說怎麼說去,可是,當我們肚子餓的時候,誰想過我們?就算為官,向來官商不分家,沒有銀子,這官也不能長久,女兒不偷不搶,憑自己的能力去賺錢,別人有臉來說我們的同時先模模自己的良心吧!要是他們沒良心,那我們就更不用在意他們要說什麼了。」

「你哪學來這些道理的?」女兒要是兒子就好了,要是兒子,可以栽培,可以教育……不不不,還是女兒好,要是沒有這貼心的小棉襖,誰來和他撒嬌,誰來讓他抹去一天煩憂,天天帶著笑容入睡?

「不都爹爹教的嗎?」

「胡說,我哪里教你這些了?」

「爹教荇兒的是我們都是一家人,有樂同當,有難也要一起。」

「不錯不錯。」孺子可教。

「爹,我們是家人對吧,家人的「家」字的下面不是「豕」嗎?豕就是豬,爹是大豬,我是小豬,一起住在這個家里頭,誰能多掙錢就多掙一點回來,我們這些大豬小豬才有飼料吃,才能過上舒心的日子,錢是誰掙的,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啊。」

房子越被女兒天真可愛的形容逗得一解愁懷,「什麼不好比喻,拿畜生來比……這些銀子都留著給你當嫁妝,得好好存起來!」

「爹,荇兒過了年也才十三,嫁妝什麼的,還早得很,家里缺什麼,該怎麼用就怎麼用才是正理,爹不如問問鄉里那些叔伯們有沒有人會造地龍,田里的糧食也收了,他們眼前無事,雖然急迫些,多給些工錢,要是又管一頓飯吃,我想年前要是有短工可以打,一定有人願意的。」她也不去解釋嫁人那種遙不可及的事情,她掙錢絕對不是為了千方百計嫁漢吃飯,再說嫁人這條路她已經走過,不想重復那種愛上某人,渴求某人的過程。

愛或恨,都不要。

「胡說,一般的家庭,女娃兒一落地就該替她準備嫁妝的了,你卻什麼都沒有。」

「我不依了,爹是想快快把荇兒掃地出門,嗚嗚,爹不喜歡荇兒了。」她假裝甩手要走,蹲下去就要哭。

「哪是,瞧,誰把我閨女氣得!」她一攪和,房子越哪還記得剛剛說了什麼,這會兒生起的是閨女兒不知道會被哪個愣頭青搶走的危機意識,嫁女兒,哼,得等哪個小子讓他瞧順眼再說,如果還未出生,就在娘胎多待些年頭,別來同他搶閨女!

「不過我家丫丫說得有理,這地龍是非蓋不可,眼看都快臘月了,不趁著還有一個多月的晴天,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吃完飯就打探打探去,問問看有沒有會造地龍的人手。」他這粗心大意的,要不是女兒提醒,他們今年冬天可得怎麼過啊?!

這事就這樣揭過去了,一家人和和樂樂的吃了頓飯,飯後,房子越匆匆喝了茶漱口,就出門去,房時也回自己院子去了,房荇則是留下來幫著杜氏收拾碗筷。

「娘,我看到鋪子送來的賬冊,看起來今年的收益也不怎麼樣啊?」

「嗯啊,我也看了一下,看得頭昏眼花的,這數字我實在不行,怎麼看都像蚯蚓似的,我們住這離翰林院遠,你爹幾乎寅正就得出門,我也不好拿這些事去煩他,時兒的鄉試也就這兩天了,咱們家能識文斷字的就你們三個,你也不在,所以我就想說等我手上有空再慢慢看吧。」

杜氏從做小姐時對數字就沒辦法,現在還是一看就發昏。

「鋪子女兒去看過,一間絲綢鋪子,一間作的是南北貨生意對吧,娘?」

「嗯,是啊,當年我出嫁的時候不過是個尋常的鋪子,生意不好,也是情有可原。」

「才不呢,那間絲綢鋪子現在是三間連在一起,店面可大著了,另外一間南北貨生意稍微在不是那麼熱鬧的地方,但是這會兒要入冬,那狐狸皮毛貨物進進出出的,我打探過,那些都是遠從長白山上下來的貨品,京里的貴人早就定下的貨,說實在生意也不會壞到哪里去的。」

「你的意思是?」杜氏停下洗碗的動作。

看起來生意都不錯,那些難看的賬面又是怎麼回事?

「娘,那間絲綢鋪子貨架上堆滿二、三十種綢布,輕容紗、妝花緞、雲錦、繚綾、透背緞、潞綢……價格偏低些的淨面絲綢、蕉布都有,從織作坊運來的布料都是一車一車的,無論絲綢鋪子還是南北貨的掌櫃都是外頭聘的,從進貨到出貨,都由掌櫃和他手下人包了,您只管按季收利錢,沒派人去插過手,他們中飽私囊也做得太過了。」

「想不到鋪子居然有自己的織作坊了。」杜氏可沒想到自己那兩手不管的鋪子已經有此規模。

她洗淨手,回到小廳,母女倆一起坐下。

「是的,說起來,那兩位掌櫃真是個能干的。」越是能干的人,心也比一般人要大要貪。

「你想若是派人尋兩家的掌櫃過來敲打敲打,有用嗎?」雖然覺得那些人可惡,但那些掌櫃都是當年父母替她找來的管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一出手就摘了兩人,會不會太說不過去?

「他們已經是兩代人在鋪子里扎根了,那鋪子周圍是繁華的所在,每天水流般的銀子來來去去,敲打只能教他們暫時收斂,卻達不到我們想要的效果,如果鋪子要收回來自己管,就不能心慈手軟。」敲打或許能教那些人暫時收手,卻沒法一勞永逸,那些人怕是已經將鋪子當成自己的了,要他們將咬在嘴里的肉吐出來,這不是比殺了他們還困難?

既然要清除後患,就不能心軟。

「收回來自己管?荇兒,娘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可是你這麼小,還是個女孩家,這說話,別說威信,有誰會听?就算把那兩人換了,你還是鎮不住未來的掌櫃,這有換跟沒換不都一樣?不如再想想別的法子。」孩子的心性堅定狠厲到令她這母親驚訝了。

「這事我琢磨過,我有我的辦法。」她每天只要腦袋稍有空閑,想的就是這些。

「不成,別跟娘說你要自己拋頭露面,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談生意、應酬,你想過沒,你以後是得嫁人的,這事要傳出去,能有什麼好人家要你?我不能為了幾個銀子毀了我閨女的將來!」

知道娘一片心思是為自己設想,房荇拉著杜氏那稱不上細致白女敕的手,緩緩握著。「娘,您說女子嫁人,為的是什麼?求一碗飯吃嗎?您也是嫁給爹之後,從老夫人和大伯母那邊經歷過來的,伺候丈夫,伺候婆母,稍有差池,便是一頓排頭,那還得自己忍著,人情世事,到處要小心翼翼,生怕一個錯處,就要遭人詬病。

「娘啊,您嫁得好,爹是個有情郎,不曾三妻四妾往門里塞,讓您堵心,如果丈夫花心一些,那勾心斗角、嫉妒吃醋的事能少得了嗎?如果真的只為了能有飯吃,女兒自己還能掙得更多,何必為了一口飯浪費了一生?!」

當閨女兒時,學了一肚子的心計謀略,只是為了在夫家可以生存,不如將這些心力用到別處。

時間太寶貴,人心太涼薄,要一顆真心,比要全世界還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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