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郎被柳娘領進花廳後,立刻眉開眼笑地朝花千千打了個揖。
「千千姑娘好,千千姑娘美貌更勝往昔,小的大江南北地闖蕩,一路上耳聞人們談論著千千姑娘的美貌,說您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哩。」
這位喜郎生得皮膚白皙,斯文秀氣,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很得女人緣,每回姑娘們听到他要來,總會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花千千白了他一眼。「這梅江兩岸的歌樓舞坊,誰不知道你嘴甜,能把死的說成活的?行了,今日可有什麼新貨?」
喜郎笑道︰「今日新貨可多了,有京城時,卜最新的貨,而且貨還不少。」最後一句話似有暗示。
花千千眼中閃過一抹精芒,與喜郎交換了一個眼神,接著笑咪咪地說道︰「那我可要好好看一看新貨了。」
喜郎應聲,遂轉身吩咐後頭兩名小廝。「把箱子扛上來,放在桌上。」
小廝們應了聲,便將箱子往桌上一抬,喜郎將蓋子解了鎖打開,讓花千千上前檢視新貨。
「這是京城花月堂新出的蜜粉,花香更幽更淡。這是揚州寒煙堂的眉膏,顏色特好,還有春燕堂的胭脂,有三種顏色。另外還有燻香膏、護膚脂、香粉——」喜郎殷勤地上前介紹。
「行了,這些新貨我全買了,幫我挑出來。」
喜郎眉開眼笑地道謝。「千千姑娘果然識貨,小的立刻為千千姑娘挑出最好的新貨。」
花千千點頭,命侍女去拿銀子,清點後交給喜郎,她瞄見一旁的柳娘臉上一副巴望的樣子,遂對喜郎道︰「你也幫柳娘挑幾樣好的,銀子算我的。」
一旁的柳娘听了,臉上驚喜不已,喜郎立即含笑應著。
「我這兒剛好有一款新粉適合柳娘哩。」
柳娘喜笑顏開地上前道謝,她雖然年過四十,但風姿猶存,女人不管到了什麼年齡,總是愛美的,尤其越老越需要依賴水粉胭脂為自己留住風情。
花千千吩咐侍女將新貨拿進內房,柳娘不好打擾她,忙領著喜郎讓小廝們將貨箱抬出去,除了看新貨,也要領著喜郎一塊兒往其它姑娘的閣樓做生意去。
花千千回到內房,讓兩名侍女退下後,便打開這一袋子的胭脂粉盒。
這精致的盒子里裝的不是胭脂蜜粉或香膏,而是她師妹白雨瀟派喜郎傳遞的信件。
那位喜郎其實是大師姊的手下,專門為她們四位師姊妹傳遞消息,這一回傳信來的是小師妹白雨瀟。
花千千將其中一份密信打開,看完信中內容後,不禁大為訝異。
陵王遇襲?
她皺眉,這可是大消息哪,師妹白雨瀟是陵王司流靖的小妾,她在信中說,她于查緝犯人的路途中,巧遇了這一場遇襲的陰謀,信上還說,她已救下陵王,並搜集了證物,此事需要三師姊的幫忙。
花千千一一檢視師妹送來的其它物品,這些物品有暗器、兵刃和隨身物,皆是當時從襲擊陵王的那些刺客身上搜出來的。
花千千隔著帕子拿起其中一枚十字暗器,她來到窗邊,就著日光檢視這暗器上的紋路。師妹把這些寄給她,便是想請她幫忙找出這些暗器和兵刃的出處,或許就可以查出那些襲擊陵王的殺手是出自哪個門派?
說到殺手,她又想到在緝捕玉狐時遇上的那位殺手兄,說不定他會知道這些暗器的來處,可惜如今他已經不在了,不然她還真想請教他呢。
想到他,花千千不禁心有遺憾,她連自己在遺憾什麼也不明白,人在江湖,常常身不由己,那人雖是殺手,但她總覺得他的心沒那麼冷酷。
她搖搖頭,想他做什麼?人已經死了,在這世間的恩怨情仇全都一了百了,現在她要想的是正事,陵王遇襲可是件大事,必然震驚整個朝廷。
她想了想,立刻喚來自己的侍女潔兒。
「去告訴喜郎,讓他在離開之前再過來千秋閣一趟,我還有事要托付他。」
「是,小姐。」
「另外,等柳娘忙完,把她也請過來。」
待潔兒離去,花千千坐在案前,磨了墨,提筆寫了三封信,除了給小師妹回信,還要給大師姊和二師姊報信。
寫畢,她在信末蓋上一個花印,這個專屬她的花印只有她們四個師姊妹才認得,她拿起信紙吹干,折好放進胭脂盒里,慎重地交給喜郎,交代他這三盒是要送人當禮物的,請他代為送去,這話中的暗示喜郎懂得,也慎重地應了,接著她又吩咐柳娘去打听各家勛貴大戶中,有哪一戶最近要辦宴席,希望能夠安排進府獻藝。
柳娘听了笑道︰「真是巧,我正要跟你提這事呢。今兒個送來了三份帖子,一份是鎮國公府的壽宴,一份是長寧侯府的百日宴,另一份是豐陽城總督府的酒宴,都要請你進府獻舞呢。」
「豐陽城總督府?」
花千千頭一回接到豐陽城總督府的邀約,不禁好奇地打听了下。
「豐陽城的總督大人叫馮朝剛,是長寧侯少夫人娘家那邊的人,大概是從長寧侯府那里听聞你的舞藝精湛,所以寄了帖子來,希望你在酒宴上一展舞藝。不過去豐陽城要三天的路程,你若是嫌遠,咱們就推了吧。」
花千千思忖了一會兒,心想這個總督府,她倒是有興趣去探一探,于是漂亮的柳眉挑了挑。「日子呢?可有撞期?」
「剛好三家的日期都錯開了。」
「那好,我全接了。」
柳娘听了,笑得合不攏嘴,哪里還有不同意的,原本怕千千不想全接,或是只接一個,推拒兩個,這下千千全接下帖子,自己能分的帳也多了。
「好好好,我這就去回帖子。」柳娘高興地轉身忙去了。
總督府的酒宴日子距離最近,就在十日後,花千千帶著樂工和其它小舞伎坐上馬車,抵達了總督府。
總督府開了偏門,三位管家早在門口等候,負責迎他們入府,將人安置在客院。
柳娘此行也跟著花千千一塊兒來,千千是舞坊的當家舞魁,閃失不得,她親自招呼著小廝,將隨車而來的箱子擺放好,里頭的對象不可弄壞。
沿路上,柳娘對這總督府偌大的府邸暗暗稱奇,精雕細琢的樓台、刻花雕景的窗欞、假山白石、奇花異木,以及曲橋流水和大大小小的花園及小湖,簡直是美不勝收,比他們的玉桂坊還要精美氣派。
來到客院,花千千坐在銅鏡前,為自己的眉頭點妝畫紅,一旁的柳娘趁著此時沒其它人在,低聲對她說道︰「千千哪,我听說這位總督大人年輕氣盛,正是壯年之時,人也長得頗威風,等會兒在宴席上獻舞,你可要把握機會哪。」
花千千從銅鏡里看向柳娘,見她一臉的猶豫和不舍,不禁笑了笑。柳娘的心思她明白,在玉桂坊的這些日子,自己為柳娘賺取了大把銀子,柳娘雖愛財,卻也對她花千千生出了情感,視她如女兒,自然不免開始為她擔憂未來。
其實柳娘一方面希望她留在玉桂坊,另一方面又希望她找到好歸宿,因為就算舞藝再好,畢竟還是個供人取樂的舞伎罷了,該趁著年輕貌美的時候,攀上有權有勢的男人,若能成為大官人家府里的小妾或舞姬,也是光宗耀祖之事。
柳娘的好意,花千千是明白的,倘若自己是個只能攀附男人的弱女子,她或許會考慮,但她不是,在舞坊當舞伎,不過是她花千千找的樂子罷了。
她有武藝,又是暗捕,千秋閣是她結交往來人士、搜集消息的地方,她今日接受總督府的請帖,便是突然想到一件事,豐陽城的馮總督與江南總督交好,出身皇商的大師姊曾對她說過,江南物產豐饒,鹽幫勢力龐大,去年朝廷派去的鹽官就換了三任。
必稅、漕運和鹽稅是歷代朝廷的重要稅收,其中又以鹽稅尤為重要,而鹽稅中又以江南的鹽稅所佔比例最重。
江南私鹽盛行,牽涉到貪官污吏,江南世族龐大,與官場連成一氣,勢力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長久以來令朝廷十分頭疼。
皇上一直很想整治江南的鹽稅貪案,派一般的官員不夠力,這次派了陵王下江南,才不過幾個月,陵王就遇襲了,可見這些背後的勢力有多囂張。
這次總督大人舉辦的酒宴,肯定會有許多達官顯貴蒞臨,說不定會有從江南來的賓客,這是個探听消息的好機會,也是她此行的目的。
「謝謝柳娘好意,可千千還不想嫁人呢,不過要是遇到好的,千千也會把握的,只是總督大人後宅小妾太多,千千不愛。」
柳娘笑道︰「男人只要有權有勢,誰不是三妻四妾?重要的是以後的榮華富貴。」
「這銀子嘛,我不缺,缺的是男人的體貼和忠誠。千千若要找相公,必然找一個任我予取予求,就要我一個的丈夫。」
柳娘嘆道︰「只求一生一世一雙人,哪個女人不想?但這樣的男人,在大官世家里沒有,家族也不會允的。」
「我又沒說一定要進達官顯貴的門。」千千不以為意地說,拿起胭脂,用小指頭沾了點,涂在唇瓣上。
柳娘詫異地探過頭來。「難道你是想找個平凡百姓?是詩詞冠絕一時的張才子,還是以畫作聞名的李公子?」
「自古才子風流多情,他們不會只要一個女人的,我只把他們當作朋友。你呀,就別瞎操心了。」
柳娘不死心地追問。「該不會你心中有人了?」
「我心上人可多了,只要出得起銀子的,都是我花千千的心上人。」花千千嬌笑,說得沒心沒肺的。
柳娘認識她到現在,從沒看她為哪個男人傷心過,也沒見她思念過哪個男人。
她不禁心想,或許就要像千千這樣的處世態度,才能過得逍遙自在,別看千千外表嬌美憐人,那顆心穩得很呢,像石頭一樣硬,將來哪個男人愛上她,可有苦頭吃了。
這時,總督府的管事嬤嬤過來,告知花千千快輪到她上場了,花千千應了聲,便帶著樂工和小舞伎們一塊兒前往宴廳。
她以一曲「仙鶴舞」驚艷席上,她舞步輕靈,身姿窈窕,她有內功在身,將之應用在舞藝上,身旁伴舞的舞伎們襯得她仙姿下凡,輕巧飄然,有如最美的仙鶴,集眾人目光于一身。
一曲舞畢,掌聲如雷,花千千娉婷裊裊地向眾人福身。
首席上的總督大人也大聲拍掌叫好,立刻命人賞賜下去,花千千得了賞金,理應敬酒致謝。
她拿過侍女端來的酒盞,步履窈窕地走上前。
「謝謝大人賞賜,千千祝大人萬福。」她屈膝福身,在起身時,緩緩抬起頭來,對總督大人嫣然一笑,隨即注意到總督大人身邊有一男子,這名男子也在看她。
她好奇地朝對方望去,那是一名俊秀斯文的如玉郎君,一雙俊目如秋水般清澈,手執折扇,風度優雅,與總督大人的陽剛粗獷之氣恰好形成對比。
明明是個男人,姿色卻比女人還美上三分,與她的美貌不相上下呢。
花千千只一眼便明白了,這男人怕是個小倌吧,原來總督大人好此道,她很快地收回視線,嘴角微彎。這世間怪事多了去,她也見怪不怪,只不過柳娘恐怕要失望了,人家總督大人有斷袖之癖呢。
花千千敬完了酒,便到後台去更衣,接著又跳了一場獨舞,舞畢,她換穿一襲水藍色的裙裝,出來一一謝賞、敬酒。
她是著名舞魁,得總督大人賜座,席間有些官人是她的老顧客,她飲著水酒,與來客們交際應酬,同時仔細聆听他們之間的對話,其中有些人是生面孔,打探之下,果然來自江南,甚至有人談起了陵王。
花千千細听著,談話內容倒在其次,那些人談到陵王時的態度,才是她要觀察的重點。
誰是支持陵王的,誰對陵王的遇襲感到高興的,誰又是假意憂心,實則內心暗喜,甚至是不動聲色的,都是她私底下要查探的對象。
突然,她感覺到一雙視線,不經意地轉頭,剛好與那對目光撞個正著。
那俊美的小倌正在看她,她一怔,接著彎唇而笑,執起酒盞大方地朝對方輕輕一舉,以示禮貌。
可那小倌僅是低下頭,並未回敬她。
花千千無所謂,並不期望人家給她什麼響應,人家要伺候的是男人,對她這個女子自是沒興趣的。
可她不知道,在她把視線轉開,繼續與其它大官人有說有笑之際,那名小倌又默默地盯著她。
在這種場合,難免會多喝幾杯,花千千不怕,她是千杯不醉之人,自能應付所有前來敬酒的達官顯貴,但此時竟發現自己的頭開始有些暈了,她立感不妙。
不好,是香!
這香是一種婬香,無色無味,在大戶人家里偶有所見,宮中也有。這種燻香通常用于閨房之樂,會令人亢奮,幫助男人在取樂時更為盡興,許多內宅婦人為了一舉得子,都會在屋里點上此香,使丈夫興奮。
這馮總督居然公然在宴席上使用這種香,看來這場宴席說是宴請貴客,暢談書畫詩詞和賞曲,其實根本只是一場打著正派幌子的合歡宴。
丙不其然,禁受不住的一些女子已經開始臉色潮紅,而男人們也開始喘息,手腳不規矩起來。
花千千暗中運功,封住自己幾處穴位,匆匆起身退席,這種齷齪的酒池肉林,她沒興趣。
她跨過門坎往門外走,才走沒幾步,就被人擋住。
「姑娘,這時候退席,總督大人可是會怪罪的。」
兩名侍衛擋住她的路,臉上盡是不懷好意。
花千千心下冷哼,但臉上依舊帶著嬌笑。「兩位大人,千千只是想去方便罷了,並不是要退席呀。」
「要方便?行,隔壁準備了給女眷方便之處。」
花千千往他指的方向一看,心里把他的祖宗八代全咒了遍,那不過是用屏風遮住的一小塊空間,里頭放了個恭桶而已,而且就設在宴席旁,看來對方早做好了打算,要讓客人們在辦事時,直接就近方便就行。
她收回目光,臉上依然不慌不忙,眸光秋波閃閃,嬌滴滴地說︰「有沒有比較隱密一點的,妾身害羞哩。」
「沒有,想方便就往那里去,否則別怪咱們押你進去。」
軟的不行,逼她來硬的是吧?花千千冷笑,故意扶著額,假裝要昏倒了。
「啊……我頭暈……」她往旁邊倒去,暗中運勁于掌心,打算趁對方過來扶她時,乘機給對方一擊。
「姑娘不舒服,在下扶姑娘去休息吧。」
一雙手臂適時摟住她的雙肩,支撐著她的重量,對方嗓音不高不亢,沉穩中帶著安撫人心的溫柔。
花千千抬頭往旁邊瞧,剛好迎上一張俊美非凡的面容,她很意外,因為扶住她的男人,竟是總督大人身邊那名姿色艷冠群芳的小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