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跟上來。
這讓小今松了一口氣,也讓她難過許久。
是的,這就是阿鎧,他對感情一向隨性,她怎麼會傻得以為自己在他心里有什麼不同呢?
那明明就是一個不知道堅持為何物的無賴。
小今想著,腦海里無法自抑地飄過某個男人的模樣。
那一年,她將升大三,為了換個更多錢的工作而跑到暄凱面試。
然而,到了那里,她才發現,所謂的事務所不過是個亂七八糟的倉庫,就連招牌在哪里她都找不到。
她被騙了,小今想,卻在離開的那一刻發現了「他」。
那是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蓄著半長發,渾身髒兮兮,滿身汗地跪在地上做模型。
小今在那里站了好一會兒,她可以從他褲角的皺折發現,他跪在那里肯定有段很長的時間;但是,他臉上非但沒有不耐,反而有股動人的執著;他在擺放那些小物時抿唇、歪著頭,在放置完成後笑得後眼彎彎……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她在為那張帶著白色灰屑的笑臉著迷的當口驚覺地發現……
是他!
他是張鍹鎧,上流社會里有名的異類;那個打從念書開始就一路順從自己志向,勇往直前的大傻瓜。
是的,憑她家與張家的交情,她很難不知道張家的事,大媽、二媽他們都是這樣說他,就連她那不負責任的色鬼老爸也如此表示過;但是,她卻沒有一刻不羨慕他。
盎貴人家又怎麼樣?人就只是人而已,我也要這樣活著,為自己活著。
小今曾經如此豪邁地發下豪語,但,她沒有完成誓言。
媽媽在她們存夠買房子的頭期款前過世,徹底斷了她們與柴家的牽連,但也讓她知道,生命有多麼無常。
她崩潰了,靠在阿鎧的肩上大哭,「我再也沒有目標了……阿鎧……我該怎麼辦?」
阿鎧歪著頭,靠著她的發,「怎麼沒有……」他停了一下下,說得斷斷續續,卻又那麼好听。
「你有我啊!小今……听我說,第一個目標,跟張鍹鎧去旅行……第二個目標,听張鍹鎧告訴你,我愛你……第三個目標,告訴張鍹鎧,你愛他……第四個目標……」
小今知道他是在安慰她,提醒她人生之中還有很多很多其它,但是,她當真了,在那一瞬間,她幾乎就要跟他告白。
可她沒有這樣做,不是不想,是沒辦法。
阿鎧身邊突然響起的手機聲打斷小今的臆想,當她听著他試著婉拒對方的溫柔應答……她意識到那是個女人,他當時的女朋友……第二十九號……這一切讓她不得不從短暫的幸福中醒了過來。
「小文、小今、小新……答應我,每一個人都答應我……再也不要當一個只會等待的女人……」
那是母親臨終時的遺言,那是母親拿一輩子換來的苦楚,那是小今對自己感情的體悟。
是的,她很清楚,也很有經驗,她知道阿鎧或許跟柴家的那些大男人不一樣,但是,他依然是男人,而且是個擁有太多、值得太多的男人。
他的家世,他的背景,他與生俱來的條件,足夠讓他當好幾輩子的天之驕子;而她,絕不會愚蠢到以為這樣的他將會為誰改變。
所以,她繼續過她的日子,繼續當她的旁觀者,即使心在痛,即使靈魂在滴血,她也絕對不會表現出來。
我沒有在等待什麼,我們是朋友,我只想當他的朋友。
小今這麼對自己說,她知道自己做得很好,也知道自己演技高超,要不是他們在卡拉OK店慶祝,阿鎧誤喝了別的包廂點的調酒,把自己搞得酩酊大醉,她絕對不會破功。
所有的一切她都記得好清楚,他們唱了什麼歌、喝了什麼飲料、吃了什麼東西,阿軒跑去上廁所,阿鎧提議要情歌對唱,那是一首時下最流行的歌,他們每次做模型時都會放來听,她欣然同意。
他唱著,她也唱著,然後,趁著間奏,阿鎧朝她欺來,她可以躲開,事實上,他們常常這樣玩,她從來就沒有讓他得逞,但那一刻,她沒有躲,也不想躲,她可以明白地感覺到他的唇又濕又軟,帶著嗆人的酒氣。
他漂亮的眸子在微微睜大之後彎成月亮,那是他最最可愛的表情,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探索,他的舌與她的舌交纏,他的大手在她身上模索,她知道他想做什麼,但是她一點也不想拒絕……
可,她在閉上眼的那一刻卻看見阿軒進門,強烈的羞恥心讓她急急地往後退,背對著門的阿鎧卻不依地貼了過來,她不得不扭動掙扎。
阿軒誤會了,揪開阿鎧,壓在沙發上一陣猛打,她慌了、傻了,好一會兒才敢開口叫,「不要打了!阿軒,不要再打了!」
「小今,他不應該欺負你!」阿軒雖然停下手,但是臉上猶有怒氣。
小今哭了,揪著自己微敞的領口,軟在地上,「他沒有……我是自願的……」
「小今,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小今掩著臉點頭,「阿軒,我愛他,好愛好愛他……」
「小今……」阿軒楞了,扔下沙發上不省人事的醉鬼,走到她身邊坐下,「阿軒,求你不要說……不要跟他說。」小今埋頭啜泣著,一點也不理會他遞來的衛生紙。
「為什麼?」阿軒不懂,「你怎麼知道……也許,阿鎧也喜歡你呢?」他一直覺得他的友人A對他們的小妹妹有著特別的感情。
「他不會。」小今搖頭,「就算他會,那又怎麼樣?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三個月?」
「小今……」
「我不相信愛情,更不相信婚姻。」那些都是沒有保障、比空氣還看不出存在感的東西,「我不想要改變,我只想留在他身邊就好。」就當他的員工,就當他的朋友,就當他不是家人的家人。
「這對阿鎧不公平。」阿軒嘆氣,他什麼都不知道,平白無故挨了一頓打,也許,還得在日後後悔生氣,自己錯過一段曾經,但小今很堅持,「他不會知道,無所謂公不公平。」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知道?」阿軒反問。
「我期待他永遠不知」。」小今只能這樣說。
阿鎧之後的行為印證了她的話,他的日子過得多來多姿,那夜的事故只是小小的插曲,他根本不在意有沒有她。
但小今裝得很累,堅持得很苦,而且越來越加乘……因為阿軒的不舍,因為小文的反復叮嚀,反而增加了她的折磨。
小今無法不為自己的守候設了停損點。
因為她不想印證母親的話,因為她已經退到無路可退,只能選擇離開。
是的,如果他不值得相信,如果她不願意相信,那麼,她就不應該繼續在這里傻傻地待著。
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方向,就算是堅持了七年的信仰,也是一天兩天不斷累積建立起來的,她還有多少個七年?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她還可以建立起更多更值得守護的信仰。
她在二十六歲生日的那一天許下願望,她要在別的國家、沒有他的地方度過她的二十七歲生日。
而今天就是她的生日,她是在別的國家,但他也在這里。
小今想到他說的話。
我追過來,不是為了結束,是為了開始。
但是,現在的他,沒有追上來,這代表什麼?
她咬唇,繼續往前走。
我不哭,絕對不哭,反正,我從來就沒有要他為我做什麼的想法。
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他。
小今想著,眼紅了,連午餐都沒有吃。
她知道,她應該休息,也許睡個午覺,但她沒有那麼容易被打倒。
對,她有行程的,她是來度假的,她應該好好地玩一玩,就像她原本規劃的一樣,于是,她換了泳裝,走到沙難上,那里站著她的沖浪教練一一迪奇。
金發碧眼的迪奇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她在他的指導下,先在沙灘上練習;然而,沒一會兒,她就讓眾人的尖叫聲吸引,她瞧見早上跟在她身後的男人站在沖浪板上,那麼大的浪打來,他卻站得筆直,他在又高又大的浪上回轉,一次又一次。
「漂亮!」迪奇大叫,「搶得好!」
小今很想告訴他,站在海浪上的那個人是誰,但沒開口,她抿下自己的沖動,說什麼呢?他是她的誰啊?真要說,她付了身邊的男人三千元才是她更該在意的,她轉頭看著他,「教練,我們是不是應該開始上課了?」
迪奇微笑,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沒問題。」
阿鎧是故意的,因為他從服務生那里打听到消息,小今請了教練,上沖浪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