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戶娘子有絕活 第5章(1)
作者︰春野櫻

李氏大壽,在拓城也是一件大事,早在一個月前,周府上下便開始準備著。

周家在周老太爺及周老爺周擅健在時,行事低調保守,生活簡樸,可周擅一死,李氏便開始修築府邸,重建庭園,從前簡樸雅致的周府,如今金碧輝煌,氣派豪華。

未到周府,沿路已是張燈結彩,熱鬧非凡。這是秦又冬第一次來到周府,也是周教杰自分家後第一次回來。而這趟回來,周府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來到門前,周家家丁上前相迎,看見傳說中的大少女乃女乃,家丁還愣了一下,露出不可思議及難以置信的表情。

「大少爺,大少女乃女乃,里面請。」幸虧另一名家丁機靈,趕緊將他們夫妻倆領進府里。

愛中賓客雲集,在庭院里、回廊間來回穿梭。主屋前的寬廣前庭上已擺滿筵席,奴僕們也忙得像是蜜蜂般團團轉。

周教杰是個顯眼的人,秦又冬也是。不同的是,他是因為出色的外表及身分而吸引眾人目光,而她則是因為突兀的身形。

她從來不是個妄自菲薄又缺乏自信的人,可這一刻,她感到自卑。

若她是單獨一人反倒還覺自在,但今天她伴著周教杰,並且是以他妻子的身分出現在眾人眼前,她無法不介意旁人的目光。

她不自覺的低下頭,並走在他身後兩步遠的地方。

突然,他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她。「你在磨蹭什麼?」

她怯怯的望著他,小聲地道︰「我們還是別走在一起……」

他眉心微微一擰,像是有點不悅,接著他回過頭來站在她身邊。她愣了一下,疑惑的看著他。

「如果你是想說什麼配不上我,怕給我丟臉,那就免了。」他臉上有著令她折服的堅定及強勢,「跟在我身邊,走。」

彷佛將軍對著士兵下令前行般,他邁出步伐,也要求她跟隨著。

就這樣,他們穿過前庭,走向正屋大廳。

大廳內,李氏正招呼應酬著一些身分尊貴的賓客,周教杰一踏進大廳,立刻引起注意,包括李氏及周教豐。

今天的李氏身著金銀絲線織成的上好緞子縫制而成的華服,肩披著狐裘,腳上那鞋也是綴著珍珠及玉石,十分氣派華麗。

見周教杰終于帶著秦又冬出現,她忍不住唇角上揚。因為,今晚的重頭戲就要上演了——

「唉呀,教杰,你可來了。」李氏趨前,「我可是千萬盼望著你的到來呀。」

「娘親,」周教杰彎腰一揖,「兒向娘親拜壽,祝娘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唔,總算你有這個心。」李氏眉梢一挑,笑瞥了他身邊的秦又冬一眼,「你這孩子也真是見外,續弦可不是小事,怎麼都沒讓為娘的知道?」

「娘親持家事忙,孩兒不敢叨擾娘親。」他不卑不亢的回答。

「說這什麼話?你可是周家的大少爺,娶妻如此重要的事,怎可糊里胡涂的就辦了?」李氏挑挑眉,看著秦又冬一嘆,「唉,是誰給你做了這門親事的?」

這話可說得一點都不客氣,既讓周教杰難堪,也羞辱秦又冬——而且是當著所有人的面。

當然,這就是她的最終目的,而他一點都不意外。

「又冬是個好妻子。」周教杰神情淡定,「她勤奮持家,節儉樸實,既會農活還燒了一手好菜……」

他這番話一出,教李氏一愣,她以為周教杰對這個胖妻子也不滿意,未料他一開口,對她盡是贊美。

一旁的秦又冬听見他這麼說,感動又激動,不禁眼眶濕潤。

「對了,」周教杰呈上手中包裝得雅致的兔毛暖墊,「又冬擅長女紅,親手幫娘親縫制了一張暖墊,娘親夜里睡在上頭一定非常暖和。」說著,他將暖墊交到李氏手中。

李氏當著所有人面前取出,展開。

一旁的周教豐上前抓著暖墊的一角端詳並揉了一下,語帶輕蔑,「嘖,兔毛?大哥,這麼輕賤的東西,你怎敢送給娘當賀禮?你瞧瞧娘身上這件狐裘……」

周教豐說出這番無理又無禮的話,李氏並沒有責備或阻止,因為那亦是她心里想說的話,只是她不方便說。

這時,大廳內其它賓客看著周家上演的這出戲,听著李氏跟周教豐母子倆那尖酸刻薄的話,有的是抱著看戲的心態旁觀著,但也有人替周教杰感到不平。

只不過周家家大業大,勢力頗巨,為了做買賣談生意,誰也不想得罪李氏。

李氏將兔毛暖墊交給一旁的周教豐,周教豐轉手就將它丟給家丁,「拿進去給來福睡吧。」

來福是周教豐養的狗,他擺明了就是要給周教杰難堪。

家丁接下暖墊,轉身走了出去。

這一切的一切令周教杰感到憤怒。但,他為何感到如此的憤怒?他不是早已習慣被他們母子倆如此對待?他不是早料到會是這樣的局面?他是做了心理準備才來的,為何此刻胸口卻竄燃著怒焰?

瞥見一旁微低著頭,隱忍著情緒的秦又冬,他忽地明白了。

他的憤怒來自于為她不平、為她抱屈、為她不值,是因為她受了委屈,是因為李氏母子倆欺了她,他才感到如此的憤怒。

這一刻,他赫然發現她在他心里已經有了分量。

「娘親,賀禮已經呈給娘親,孩兒就先告辭了。」周教杰說著,又彎腰一揖。

「怎麼急著走?留下來吃點東西吧。」李氏虛情假意的說。

「是啊,大哥,為了娘親五十大壽,我跟舅父可是請來拓城最拔尖的廚子備膳,用的食材全是難得一見的山珍海味,你平時肯定吃不到這些昂貴的東西,還是留下來吃一點再走吧。」

「雖然卻之不恭,但孩兒還有事,無法久留。」周教杰對周教豐的話置若罔聞,他直視著李氏,不卑不亢地解釋。

「大哥真是不識抬舉,難怪娶了個不識大體的妻子。」周教豐口無遮攔,毫不客氣,「不過,娘已經替你教訓過你這個不知好歹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媳婦了。」

聞言,周教杰心中警鐘一響,疑惑的看著他。

李氏教訓過秦又冬?這不是她們第一次打照面嗎?如果不是,她們是何時踫過面?

見他一臉疑惑不解,周教豐微頓,然後挑眉一笑,「原來大哥還不知道啊?先前這肥婆娘曾在慶記對娘出言不遜,娘狠狠的賞了她一巴掌呢。」

此言一出,周教杰恍然大悟。他想起那次秦又冬臉上那明顯微腫的巴掌印,當時她無論如何都不肯道出事實,原來……

他的胸口有股熱潮沸騰了起來,他用力的倒抽了一口氣,想壓住那幾乎快爆發的憤怒情緒,他拚命的忍,忍到拳頭緊握,指節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音卻不自覺。

突然,有人輕輕的抓住他的手——

他猛回神,轉過頭,抓著他的手的是秦又冬,而她正以堅定而澄澈的目光注視著他,唇角漾著淺淺的,像是在說著「我沒事」的笑意。

瞬間,他沸騰的怒潮平靜下來,但他不能讓秦又冬遭受這樣的委屈及羞辱,身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他得有所作為及表示。

捺下脾氣,他目光一凝,直視著一直置身事外觀賞周教豐羞辱他們夫妻倆的李氏。

「娘親,又冬是我的妻子,縱有不對也是由我教導,上次的事,孩兒不知便也作罷,但……」他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的射向了李氏,「往後娘親在要動手前,請三思。」

「什……」感受到他言語中的警告及威脅,李氏勃然大怒,惡狠狠的瞪著他。

從小就逆來順受,從不敢吭氣的他,今天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出言恐嚇她?

「孩兒告辭。」不等她做出任何反應,也料準她在自己的壽宴上並當著那麼多有頭有臉的賓客前,不敢做出太失控的行為,周教杰一手拉住了秦又冬的手,轉身而去。

一路穿過人牆,步出周府大門,走在高掛著整排紅燈籠,亮晃晃卻無人的路上,周教杰未放松開秦又冬的手,而她……心兒怦怦跳。

雖是冬夜天寒,她的臉、她的胸口、她的身體及四肢卻都是火熱的。

她沒想到一直以來都因念舊情及心存感恩而未敢違逆李氏的周教杰,居然為了她而用那樣的話語警告威嚇李氏。

這一刻,她深深感受到,她是他的妻。

雖然他們仍是有名無實,但她的心卻覺得踏實。剛才的他,以丈夫的身分維護了她。

不知怎地,她的眼眶熱熱的,想哭。

突然,周教杰拽了她的手一下。她嚇了一跳,驚疑的看著他。

周教杰兩只眼楮直勾勾的瞪視著她,「你為什麼不說?」

她愣了一下,心想他指的應是她當初挨打後卻沒對他吐實的事。她有點歉疚的低下頭,「對不起……」

「你覺得挨打丟臉,所以不敢說?還是……」

「不是的。」她打斷他的話,然後抬起眼,怯怯的睇著他,「我只是不想你為難,也不想女乃娘跟周叔為此感到難過。」

他微頓,不解的看著她。

「我不是不知道周夫人是怎麼對待你的,也不是不知道你對周家心存感恩,所以從不埋怨及反抗……」她輕聲一嘆,眼簾低垂,幽幽地道,「要是你知道她打我卻又無能為力,心里一定不好受……既然是解決不了的事情,又何必讓你為難。」

知道她隱瞞的真正原因,周教杰心頭一揪。

「女乃娘跟周叔都疼我,若是知道我捱了耳光、受了委屈,一定也會很難過,我、我不想他們……」

話未說完,周教杰突然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她一怔,驚羞的迎上他專注而熾熱的視線。

「不會再有下次。」他語意堅定。

她心潮澎湃地望著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即使是在發現男友及好友背叛她的時候,也沒掉過一滴淚。

可這一刻,她的眼眶熱得難受,只一眨眼,淚水便奪眶而出。

周教杰伸出手,溫柔的揩去她臉上的淚,淡淡的說了句,「我們回家吧。」

自從李氏的壽宴之後,秦又冬覺得周校杰對待她的方式有了微妙的改變,甚至有時會突然看著她,然後淺淺一笑。

想起那天他為她揩去眼淚,握著她的手對她說「我們回家吧」,她的心還是平靜不下來。

那天起,她才真正的感覺到自己是他的妻子。

縱使沒有公開的婚禮,沒有氣派的迎娶隊伍,沒有聘金,甚至當天新郎根本不在,她對他們的關系卻變得確定。

她想,她也該有所改變了,不管是自己的心態,還是身材。

想到她的身材讓他倍受恥笑及羞辱,她真的感到非常歉疚。于是,自那天起她開始進行減肥計劃,為自己調配減重大餐,並利用空閑的時間運動。

當然,她空閑的時間並不多,因為她每天都忙著園圃的工作及家務,還要料理三餐。

這天,她整理好要賣給慶記的藥草,正準備出門交貨,才打開大門,便听見身後傳來周教杰的聲音。

「等等我。」

她一愣,轉頭看著正朝她走來的周教杰。

他走到她身邊,淡淡的說一句,「我要去收租,一起走吧。」

她微頓,一時沒回過神,只是圓瞪著雙眼,茫然的看著他。

他微微蹙起眉心凝睇著她,「還磨蹭什麼?」

「沒、沒事。」她太驚訝了。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說要「一起走」。過去,她因為不想他被人嘲笑,從不曾問過他要不要︰起出門,而他也不曾提。

一走出門口,周教杰伸手過來接走她手上那兩大捆的藥草。

她一怔,「不用,我自己拿,很重的。」

他白了她一眼,「就是很重才幫你拿。」說著,他徑自往前走去。

她臉一熱,小跑步的跟上他,在距離他一步的地方慢下來,接著以相差一步的距離跟隨在他身後。

路上迎面而來或是擦身而過的人都會偷偷的瞄他們,而那些眼神及視線讓她很不自在,不自覺的離他越來越遠。

突然,他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她,「你怎麼越走越慢?」

她搖搖頭,「我會跟上的,你不要跟我說話……」

發現她無意識的在注意著、觀察著周遭的人,他察覺到她心里的想法。她從不曾要求他跟她一起出門,即使是參加壽宴的那一天要出門前,她還在掙扎著該不該陪他去。

他知道她對自己的身材感到難過自卑,當然,他要負大部分的責任,因為他一直都在笑話她的身材。

確實,一開始他真的很在乎。男人嘛,誰不著重美色,見面第一眼,誰又看得見內心?

可現在他一點都不在乎,她來了之後,他每天都看得見家里的變化,曾經寂寥冷清的宅子,因為她而熱鬧起來。

她有一雙巧手,她在宅子里植花種樹,她讓家里飄著飯菜香,她常在干活時哼著他從沒听過的曲子,她常說笑話逗花嬤嬤跟周叔笑,她讓安靜的宅子充滿歡聲笑語,她讓他第一次覺得這宅子是「家」,而不只是一座老舊的建築物。

他漸漸的看不見她的身材,只注意到她粲笑的臉龐、她靈秀而充滿智慧的雙眼。他發現他對她有了不同以往的感覺,他把她當妻子般維護,不忍她受委屈及羞辱。

看著她,他蹙眉一嘆,「我很抱歉。」

「咦?」她一愣,有些不解。

「我曾笑話你、羞辱你。」他眼底滿是歉意,「我為那些話向你道歉。」

她瞪大雙眼,驚異又驚喜的看著他。

「過來。」他直視著她,眼神溫柔,語氣卻帶著命令。

她下意識的服從他的命令,上前幾步。

他深深的注視著她,「走在我旁邊,听見了沒?」

她吶吶的點了頭,眼眶瞬間一熱。

就這樣,他們雖沒牽手,卻肩並肩一步一步的朝慶記而去。

到慶記賣了藥草後,他們一起去出租的鋪子收租。這是她第一次來到周教杰分到的小店鋪,店鋪以前賣米,因為地點的關系,不賺錢還小賠,因此分家時,李氏便將它分給了周教杰。

周教杰無心經營,便租給別人賣涼糕,可生意似乎也不怎麼樣。

「周少爺,這是這個月的租金,你點數一下。」店老板將租金交給周教杰,還看了看他身後的秦又冬一笑。

「這位是尊夫人吧?」

「是的,她是秦家村人。」周教杰說。

「嗯,我听說過。」店老板說︰「我偶爾去慶記,常听慶老提起尊夫人,他對尊夫人可是贊不絕口呢。」

「慶老客氣了。」他謙遜地道。

「慶老可不輕易夸人。」店老板笑視著秦又冬,秦又冬在他眼里看不見一絲虛偽,更看不見訕笑,她感覺得到他的良善。

「對了,周少爺,涼糕鋪子……我就經營到這個月了。」店老板神情轉為落寞。

「發生什麼事了?」周教杰問。

「生意不好,不想做了。」

周教杰微頓,說道︰「如果手頭緊,租金可以緩著……」

「不,其實是我也倦了。」店老板嘆一聲,「我老家還有一塊地,我想帶著妻小回去,真是抱歉,就只到這個月了。」

「千萬別這麼說。」周教杰釋然一笑,然後將剛剛才收到的租金悉數還給店老板。

店老板一愣,疑惑的看著他。「周少爺,這是……」

「你舉家回老家,路上也需要盤纏吧?」他笑視著店老板,「這些錢就當我給你一雙兒女在路上的伙食費吧。」

店老板驚訝不已,「這怎麼行?」

「當然行。」周教杰十分堅持,「我不是給你的,是給孩子的。」

店老板見他如此堅持,也不好拒絕。「那我就卻之不恭,替孩子們跟你道聲謝謝了。」

周教杰淡淡一笑,「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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