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亮,她已經清醒,鐘凌想睡懶覺,不願勤奮,但「不再單純」的腦子逼她起床、逼她進廚房,還逼她煮飯做菜、劈柴打水。
唉,欲哭無淚啊,她半點都不想穿越。
可抗議無效,人類一切行為都由腦子作主,而她的腦子被鐘子芳「作」了,再數度反抗均不得成效之後,她認命!
認命地愛家愛母愛兄弟,認命地自我發誓,要盡全力保住盧氏和鐘子靜。
走進廚房,看著簡陋的廚具,再嘆一口氣,她鼓吹自己,「乙級廚師不是考假的,我的廚藝擺在這個時代肯定是金字級,小小廚房如何能夠為難得了我。」
是咩,熬稀飯的小撇步是什麼?醬菜如何擺盤?如何炒出色香味的好菜?她可是高手中的高手啊!小事、小事,她可不是鐘子芳那個傻B。
念頭才起,她連忙轉頭看看左右,找找有沒有一縷幽魂在四處飄蕩。
很好!沒事,傻B不在。
拿起砧板,把找得到的食材通通翻出來,拍蒜、切菜,蔬菜可以留到上桌前再大火烹炒,鮮綠的顏色才能引得人食指大動。
扁是炒豆芽不好看,加一點木耳、添一點紅蘿卜絲再補兩段蔥,紅黑白綠全有,做菜嘛,就是要人人都愛吃、都想吃才是高手。
她把泡好的米放進鍋子里熬煮,再把整理好的菜一盤盤排在旁邊,準備進屋叫大家起床,這是平日里從前那個鐘子芳做慣了的。
走出廚房,她發現鐘子靜已經蹲在水井邊洗臉,他洗得既仔細又認真,每個步驟都不隨便,忍不住想起前輩子的自己,她汗顏吶,同樣的年紀,她還在賴床,在床上哀哀叫著「我肚子痛,我不要上學,老師是壞蛋,同學會霸凌我」。
走上前,她蹲到弟弟身旁,笑問道︰「阿靜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天還早呢!」
「爹說早起念書最好了,讀多少都能記得住!」亮亮的眼楮卻在下一瞬變得黯淡。
她明白,阿靜想起爹了。
伸手摟過弟弟肩膀,她笑著說道︰「將來我們家阿靜一定會考上進士,給爹爹爭顏面,對不?」
她不知道自己突如其來的憐愛和鐘子芳有沒有關系,但對阿靜,她是真的心疼,這麼乖巧的好孩子有權利好好長大。
「對,我要當大官,給爹爹爭一口氣。」他用力點頭,對著鐘凌一笑。
「好孩子。」她揉揉他的頭,滿臉溫柔。
「姊,你病好了嗎?」
「嗯,姊姊不生病了,以後會好好照顧阿靜、照顧娘,把那些欺負咱們的人通通趕出去。」
「太好了,姊,二堂姊把你折給我的螳螂搶走了。」鐘子靜告狀,這才像個八歲孩童。
鐘凌知道阿靜口中的二堂姊是二房的小女兒鐘子薇,只比鐘子芳大幾個月,長得挺標致的,總認為自己是秀水村的第一美人,可鐘子芳越大越美,于是她對鐘子芳便有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嫉妒。
「那點小玩意兒就給他們吧。」至于這宅子、田地,他們踫都別想踫!
「對,給他們,我長大了,不玩那些了。」
「那阿靜想玩什麼?姊姊想辦法做給你。」
「阿靜要讀書考秀才,爹爹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鐘凌呵呵大笑,掐了掐他的小臉。「我們家阿靜已經開始想玩顏如玉啦?想怎麼玩?正著玩、反著玩?從上往下玩還是從下面往上玩?」她忍不住開黃腔,吃定阿靜年紀太小,听不懂她的隱喻。
他急急捂住她的嘴,說︰「姊,小點兒聲,娘才剛剛睡下。」
「才剛睡下?」她奇怪的問。
「娘哭了一夜,昨兒個我起來三、四次,娘都在哭。」
鐘凌輕嘆,怎麼能不哭?母親還不到三十歲,若是在現代,這個年齡的女生還在找男人談戀愛,她已經守寡,還成為兩個孩子的單親媽媽,更別提這里的人對寡婦有多苛刻,想獨立撐起門戶,談何容易。
「知道了,姊先給阿靜煎兩顆荷包蛋,阿靜先吃一點再去念書,等娘起床,再炒兩道菜,我們就一起吃飯。」
「要不,我把書拿來這里讀,姐姐教阿靜?」
「行!」她的功課普普,考試成績不上不下,她奉行老二哲學,什麼都不讓自己太出眾,所以人緣好得不得了。
雖然書念得不怎樣,但不過教個八歲孩子嘛,有啥困難的,看她的!
听見姐姐允下,鐘子靜飛快地跑進屋里拿書,鐘凌也快手快腳進廚房煎兩個蛋出來。荷包蛋要怎樣才好吃?很簡單,蛋白周圍要微焦,蛋黃要七分熟,起鍋後上面淋一點點醬油,厚,那個香哦,母雞聞到也會大義滅親。
鐘凌把盤子交給弟弟,鐘子靜則把一疊書交給姐姐。
她接過手一看,啥?哪有什麼國語數學自然社會,全是四書五經,殺她吧、砍她吧,文言文認得她,她可和文言文不熟啊。
這里的教育目的是殘害民族幼苗嗎?年紀輕輕怎麼讀這個,不是應該讀「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捕魚去,為什麼還不回家」嗎?
她挑三揀四,終于挑到一本入門款《三字經》。
很好,她知道這本書,很紅的嘛,古代專門用來教小孩子啟蒙……問題是,她是新時代小孩,三歲學中文、英文,上國小多學了個鄉土教學,國中哈韓,又學幾句韓文,樣樣學的下場就是樣樣不通。
何況她還是個電腦族,用電腦寫文章都還能挑出幾個錯字,用手工書寫嘛,大概不只幾個,在這種情況下讓她教弟弟文言文?唉……
「阿靜,這些書你都讀過了嗎?」
他揚起笑臉,滿面自信的回答,「全背熟了!爹爹說,等我背熟,就教我里頭的意思,可是……」
可是爹不在了。鐘凌在心里接下他未竟的話,拍拍他的肩,稱贊道︰「阿靜真不簡單,能認識這麼多字,不曉得意思還能背得起來,換了姐姐,肯定辦不到。」
「姐姐又不考狀元。」他可是很認真的,會念、會寫、會背,連爹爹都說他厲害呢。
「是啊,姐姐不考狀元,不必讀這些。」
「所以姐姐也不知道里頭寫的是什麼意思?」
見他表情沮喪,鐘凌超心疼,她裝出胸有成竹的樣子,打開書,指著第一個字。
「這個字叫作人。人類啊、人性、人情的人;這個字叫作之,之後、之前的之;這個字叫初,初夜的……呃不對,是悔不當初的初。」
她暗暗提醒自己,這個開黃腔的習慣要改掉。
都是無良阿舅的錯,他喜歡費玉清,從小就把她抱在懷里看他的節目,結果她沒學到費玉清的唱腔,卻學到他的開黃腔。
三歲看大,教育啊教育,環境教育真的很重要。
吞吞口水,她繼續說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意思呢就是說,人類在最初最初的時候,想到性呢,都是單純善良的,呃,每個人的性……行為都是很相近的,可是透過不同學習,那個性……嗯,行為啊,就會出現……那個改變……」
娘的,這是什麼鬼教材,這麼小就教導性行為,還說古人保守咧,性乃遷,意思是異性戀會透過引導或教育變成同性戀嗎?這麼開放大膽,教她這種天真善良的小泵娘怎麼向弟弟解釋?
難怪古代不讓女人讀書,他們只把性主權交到男人手上……
鐘凌發現弟弟看著自己的目光里充滿疑惑,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講解。
「這個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就是說,如果你不好好教育小孩子,他對于性的看法就會改變,至于這個性教育最重要的道理,就是要專一,千萬不能看上一個愛一個……」
還好、還好,終于講到正途,這才是精華嘛,原來《三字經》就是一夫一妻制的發源地,回頭應該拿毛筆把「教之道、貴以專」圈起來,這是必考題!
提起精神繼續往下看,啥?她瞠大眼楮,這又是什麼鬼?!
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
哇咧,古時的孟母居然是因為自己是寡婦,做不好性教育,特地找好鄰居來相處?她兒子生氣說︰「我不要學、我不要學!」她還切斷機杼?那個機杼不會是某種器官的隱喻吧……^
「啪」的一聲,她用力闔上書,深吸氣,笑著對弟弟說︰「其實呢,姐姐對《三字經》比較不在行。」
「那姐姐對什麼比較在行?」鐘子靜天真的小臉望向鐘凌。
「四書五經,沒錯,就是這幾本,下次姐姐再給你講解哦!」
噗哧!
鐘凌一頓,側耳傾听。「阿靜,你剛剛有听到什麼聲音嗎?」
「沒有。」阿靜搖搖頭,吃著盤子里的荷包蛋。好好吃哦,他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荷包蛋呢,姐姐真是厲害,可以做出這麼好吃的東西。
「沒有嗎?」難道是她神經質?她明明听到有人在笑啊!
「沒有。」阿靜篤定說。
「好吧,姐姐去看看稀飯熬得怎樣了。」
牆外,一名紫衫男子笑得直不了腰,站在旁邊的青衫男子用手肘推推他,嚴肅的目光暗示他適可而止。
捂住嘴巴,他盡可能抑住笑意,讀那麼多年的書,他還真不曉得,原來《三字經》竟是這樣解釋的,不知道那些香艷小說是不是從中取得靈感。
清風走近,對笑到彎腰的男人道︰「爺,那日死的就是這家的男主人鐘明,他曾經考上秀才,後來到了京城,在安平王手下做管事,據說頗得王爺看重,幾年下來掙得一片家業,後來帶著新婚妻子返回故鄉,置下幾筆田地,安安靜靜過日子。」
「既然是讀過書的,女兒怎會教成這副德性?」
那個被喊作爺的紫衫男子,身材頎長,濃眉俊顏,臉龐白皙,一派的斯文風流,那身打扮就是兩個字——貴氣。
至于態度嚴肅,有強烈面癱嫌疑的男子,有著一雙不怒自威的深邃眸子,臉上留著一把大胡子,他穿著青布衣,布料不太好,卻是干淨整齊,腰間系著一塊羊脂玉佩,價質不菲。
「在鄉間,女子不需要念書。」面癱男接話。
清風續言,「鐘明一死,兩房親戚都想從中得到好處,這一家子往後日子還不曉得要怎麼過。爺,咱們要不要幫他們一把?」
是該幫,不過……他挺期待這個為《三字經》做新注解的小丫頭,會怎麼處理她那幫子親戚?
「先別動手,先看看狀況再說。」
面癱男沒有發表意見,卻投出一個不苟同的眼神。
斌氣男道︰「盧氏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身材窈窕,容貌姣好,又是從大戶人家里放出來的,氣度自然與一般鄉下婦人不同,不曉得有多少人在暗中覬覦,鐘家三房應該很快就會被吞得干干淨淨吧。」
心里分明說該幫,但他嘴上卻講著殘忍的話,想看好戲似的。
清風嘆氣,這就是他家主子啊,嘴巴、心里各是一碼。
「主子,鐘明的棺木才抬出門呢,明里暗里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算計,外頭算計也就罷了,偏偏自家人也不省心,前有狼、後有虎,咱們不幫手,幾個婦孺還能活下去?」清風試著說動主子。
「啪」的一聲,貴氣男的折扇往清風頭上一敲,「你倒是挺關心的,怎麼?看上那丫頭了?」
瞥一眼清風,愛笑的雙眼射出兩把刀,他立時收起多余的同情。
「爺,那丫頭還小呢,屬下是心底有愧,當時要不是屬下疏忽,這家子怎麼會變成這樣?」
斌氣男挑挑眉,不接話,轉身離開。
保持沉默的面癱男在兩人離開後,一抬手,一道黑影疾射而來,站到他跟前。
「主子!」
「你讓阿四、阿五過來盯著鐘家,有事立刻回報。」
「是,主子!」
和主子一樣面癱的黑影在下一瞬間失去蹤影。
阿六離開,面癱男隨著貴氣男的腳步離去,兩人並肩走過一段路後,貴氣男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問︰「木頭,你覺得讓丫頭繼續教下去,那小家伙還能考上進士?」話問完,噗哧一聲,他自己又控制不住地笑出聲。
「應該……有點難。」面癱男認真考慮好半晌後回答。
清風不滿地撇撇嘴。當朝哪個進士是女子教出來的,主子這是為難人嘛。
「木頭,如果你有心,就先幫那個小子找位好先生吧。」勾起好友的肩,他在對方耳畔低言。
面癱男沒答話只是點頭,算是應下此事。
斌氣男拉開雙眉,笑得沒心沒肺,也不揮手道別,逕自坐上馬車,但當車簾拉上那刻,愛笑的面具滑下——他和好友一樣面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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