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狐王(上) 第2章(1)
作者︰雷恩那

白凜收回施展睡咒的指。

被他「趕」入黑夢的秋篤靜小腦袋瓜一歪,身子也跟著歪,整個人快趴地。

他長指再度輕揮,那裹著襖衣的小身子立即以微蜷側睡的姿態半空飄浮。

「處理」了小泵娘,白凜才重重往自個兒俊顏上用力一抹。

竟然熱到燙手?!

彷佛瞬間解禁,膚底猛地涌出層層熱氣,將原本透白的臉染成大紅。

他很心軟?

他心地很好、很良善?!

哼,他跟掌管西南地根的那頭靈,說穿了不過是互惠互利的關系。

當年他剛剛煉成分神之術,真身可化幻身,元神亦分出虛元與真元兩股,是那頭地靈主動出聲攀談,他們在靈寂虛空以神識對話。

他代管這一片地方,地靈則自我修補般睡去,同時與他共享那源源不絕的萬物靈氣,讓他之後的神煉如虎添翼,得以收事半功倍之效。

心軟?

人間游蕩千年,還是頭一回听到有人這麼「奚落」他。

這女娃兒當真是好人嗎?

懷疑地攏起雙眉,他長指一勾,飄浮的人兒隨即移到離他僅半臂之距的地方停住。他食指一旋,讓那張氣息悠長的小臉面向自己。

鼻血里透出的飽滿香氣一直在鼻端涌動,他吸進,並深深作了個呼吸吐納,發覺原來她身上香氣對修煉者來說,亦具「補藥」功效。

「極品。」他輕哼,闊袖里的指不再虛空比劃,而是探出指節分明且白皙的一根,試探般去戳小泵娘猶帶點嬰兒肥的腴頰,小羊兒似,軟乎乎。

「極品。而且極麻煩。」他哼聲更重,俊顏往斜後方一調。

松林里閃爍的點點幽光,皆因他銳利冷冽的目光倏地黯淡。

覬覦著「寶物」的諸獸們,因「寶物」前守著一頭道行驚人、性情詭怪的無敵至尊獸,因此只敢流著口水遠觀,不敢近身。

凜然峰上,修行的生靈何其多,大伙兒相安無事、各行其道,有什麼沖突也僅是小打小鬧,不會鬧到需要他這個「山大王」處理,畢竟大小精怪們非常有眼色,很懂得趨吉避凶,心里清楚真惹得他出手了,管誰對誰錯,全沒好果子吃。

凜然峰就在某位「山大王」的無形鎮壓下,一直安然平靜著。

但瞧瞧眼下——

到底有多少精怪聞香而至?還饞得目透綠光!

他臉色宛若冰霜,從容的姿態隱隱蓄著什麼,顯得優雅且張狂。

松林內的幽光閃著、閃著終于退開,然只是躲藏起來,並未遠離。

「麻煩」他真討厭麻煩。

但眼前這個「極品麻煩」,不處理不成。

她造成凜然峰上動蕩不安,修煉中的眾生靈「春心蕩漾」。

平衡一旦被擾動,後續將引發多少騷亂,他還沒深想,腦門都覺疼了。

誰都不該也不準吞掉她這個「絕世極品大補天王丹」,他可不想凜然峰上多出一只大妖更不想精怪們群起而爭,不肯按部就班修煉沖關,只想靠她來一蹴即成。

收回輕戳她女敕頰的食指,將指置在唇間,白牙在指端刮開一道小縫。

鮮熱的血立即滲出,靈氣郁郁。

他再次朝她出手,將食指指端抵在小泵娘眉心,只見他面上泛亮,長發飄動,唇瓣輕掀默語,隨即指上的血突然動起,緩緩從她兩眉之間滲進。

靈血完全進入她的膚底時,她小臉亦泛金光,待他撤手,金光掠去,她眉心那片小小肌膚僅余極淡的紅。

端的是先下手為強的狠招。

如此一來,就看誰還敢對她輕舉妄動!

是心軟嗎?他?

垂目睨著見紅的手指,這種由自身弄出來的口子無法施術法抹掉,不過血已止住,接下來就靜待它愈合。

實沒想到會用上自己高貴的精血,他極端不悅,表情臭到不行。

瞳心精光亂竄,食指恨恨地又去戳人家小泵娘的臉,戳著戳著,小泵娘散在耳畔和頰邊的發突然纏了他的指。

他驀地挑眉,有些訝異她發絲厚實的溫潤感很柔,很軟,五指插進雲發里就能模到一陣陣暖意。

他想到獸類的毛皮,她是人,卻也帶給他小獸的觸感,暖到他有些沉迷。

突然,遠處一聲聲此起彼落的叫喚,將陷進怔忡的神識喚醒。

「小靜!靜兒!秋——篤——靜——」、「靜兒啊——」、「秋小泵娘你在哪兒啊?」、「听到喊個聲啊!」、「靜兒——」

有人上山尋她。

約莫十來名,那些人離峰頂至少還需一個時辰的腳程。

他起身,果足走過雪地,白袍飄逸,那入睡的小身子跟著挪移,一直溫馴地飄在他面前,彷佛為他引路。

他往峰下走,直到離那些人已相當近才止步。

他隱藏真身,看一名魁梧高大的黑漢子領著人找到倒在老松下的秋篤靜,看到睡沉的小泵娘被一名五官剛美的小熬人從黑漢子懷中挖了過去,緊緊摟住。

小熬人的眉眸與小泵娘有幾分神似,但女娃兒柔軟許多,小熬人則太過犀利。

犀利到竟一而再、再而三撫模女娃兒的眉間,似察覺到異樣。

就看她能瞧出朵什麼花來!

真被個俗骨凡胎看透,他九尾干脆自砍八尾好了,枉費千年道行啊!

尋到人,目的達成,十來名人手自然往凜然峰下撤走。

小泵娘被關懷她的親友帶走,本來已無「山大王」什麼事了,但白凜最後還是尾隨其後,跟啊苞,見那黑漢子和小熬人將秋篤靜帶回一座建在山坳里的小村,小村位在峰下城郊外,頗有與世隔絕的味兒。

白凜看著,心如明鏡般也就懂了。

秋篤靜話中所提的族里太婆們,這個「族」指的是「西南巫族」,「太婆們」正是巫族里那群老虔婆。

巫族對于地靈將凜然峰這一片地方交給九尾雪天狐照看之事,向來十分不滿,這群老虔婆的太婆,也就是秋篤靜口中「太婆的太婆們」——上一代的正宗老虔婆們,打一開始就沒少找過他麻煩,以為巫族在此落地生根,生活了無數代,就合該當老大。

之後大概是那只地靈被正宗老虔婆們吵到不行,醒來勉強給個交代,響應幾句,接著又似沒睡飽般很快遁入夢鄉。

巫族女人們眼見喚不醒靠山,又拿他莫可奈何,最終才勉強消停。

若他推敲無誤,小泵娘的生父是游蕩人間的散仙,而阿娘便是巫族人了。這半巫半仙體,靈元又無端純淨,最適合修仙或成魔他思緒忽而一頓,隱在天光和雪輝里的美目細細眯起,清雋面龐已有些扭曲——

不好!一塊絕世美玉落進那群老虔婆手里,往後除了教出另一個老虔婆,還能是什麼?

暴殄天物!

他在山坳外站了好半晌,離開時一臉冰霜,格外不痛快。

想到他還給出一大滴的精血!

哪天小泵娘真成了巫族老虔婆一名,且跑來禍害他他尚未出手了結對方,已先被自己今日的愚蠢怒到嘔血吧?!

凜然峰上,萬物生靈再次回歸平靜,地靈安睡,天道運行。

他再次將肉身圈進巨大樹心中,重拾第十回的閉關神煉。

修行者的神修與習武者的練氣,體內大小周天的行氣方法其實相差無幾,最大的不同在于修行者善于向天地萬物借氣汲取,習武者的氣則來自自身。

他進入無窮無極的境地。

樹心中感覺不到歲月流逝,等到三百六十五個周天在體內轉完,他不清楚為何要醒,其實該一鼓作氣繼續下去才是,卻覺得應該要醒醒。

他張開眼,一名小泵娘正抱膝蹲在他面前,好近好近地與他對視。

他眉飛怒瞪。「你秋篤靜?!」是那女娃兒沒錯,但五官長開了些,身長似也抽高不少。但,還是個小丫頭!

「咦,你醒了呀!」秋篤靜驚喜地沖他笑,腴頰里的小梨渦顯出無比愉悅。

她秀顎一抬,指指懸浮在上方的一顆金珠子,好奇地問︰「那是白凜的真元內丹吧?」無天無地、無日無月的漆黑樹心內,全賴那顆金珠子所發出的光照明,光以金珠為中心,一圈圈、一道道擴散開來,不燦耀,但極之溫潤。「白凜,你的內丹真好看。」

「你怎麼進來的?」他不理她的話,瞧也沒瞧金丹一眼。

眼前的她並非真實肉身,是神魂意識,而這抹神識竟切進他神修之地!

秋篤靜收回眸光,食指輕樞額角的樣子有些無辜。

「我也不清楚啊。好像嗯自去年冬天,我家竹姨和姨爹在半山腰的老松底下尋到我,姨爹說我是被凍昏的,可我曉得不是,我還記得跟你在峰頂說話呢,怎會無緣無故昏倒在山腰」抿抿唇,她微鼓腮幫子,一會兒才略哀怨地嘆出口氣——

「是白凜下的手對吧?你讓我昏睡過去,就像讓小黧哥哥睡沉了那樣。」飛快覷他一眼,又嘆了口氣。「自那一次醒來不久,某晚入睡後,自個兒的神識就無端端被帶進這里了,但真正睜開眼,又發現是醒在自己房中榻上這一年來,進進出出這里少說七、八回了,每次來,你總入定不動,好不容易等到你出定唉,原來你也弄不懂我之所以出現在這兒的因由嗎?」

「血」他淡淡吐出一字,若有所悟。

「血?」她小臉迷惑。

「血。」驚疑褪下,眉宇重回清傲神色。「我那時將血滲進你的血氣中。」他沉吟了會兒,而後豁然開朗點點頭,自顧自地低語。「原來如此。竟有這樣的結果,倒是始料未及。」

秋篤靜陡地松開抱膝的雙臂,已一倒坐地上。

「你、你的血你把我弄昏,還把血給我,為什麼?!你干麼這麼做?!」修仙者的精血等同神氣,煉精還血,練神養氣,皆是極重要的,那是修仙者身上的精華,他無端端塞進她血肉里,究竟為何?

她驚愕且帶質問的口吻惹火某只天狐了。

「是啊,我干麼那麼做?我就不該浪費精血在你身上作記,就該讓滿坑滿谷滿山峰的修仙生靈抵不住你元神香氣,齊齊圍來將你撕吞分食了,我作壁上觀樂得輕松寫意,你以為如何?」至于因何弄昏她?白凜直接跳過這件事。

砍斷他九根狐尾他都不會承認,當時是被她「心軟」的論調鬧到臉紅羞惱,只好讓她閉嘴入睡。

這一方,秋篤靜狠狠愣住,瞳心定定然。

內丹散發出的鵝黃色幽光下,他的五官愈益優雅俊美,氣場卻強大野蠻。

她小嘴張了張,無言,在那雙挑出美麗弧形的冷目瞪視下,最後還是模模鼻子,低下小腦袋瓜。

「我自個兒有察覺以前出山村,隨姨爹進峰下城,又或者跟咱家竹姨入山采草藥,五回有三回總要被糾纏,有些挺有禮貌的,但大多數還是得費些功夫驅離自從那次醒來,到如今也已一年有余,被糾纏的事兒一下子全沒了,我覺得古怪,卻一直沒敢告訴竹姨跟太婆們」瞄他一眼,她雙臂又重新圈抱雙膝,溫溫苦笑嘆息——

「白凜,原來是你替我擋了。對不住啊,我沒有惱怒逼問的意思,口氣是有些急了,但那是因為挺震驚的,不明白你把精血用在我身上的意義如今有你的血氣滲進,有你的氣味相濡,就不怕進城或上山了。」他是這一帶的「山大王」,在大王地盤上,有他的氣味保護,她自是安然無虞。

「如此說來,是因你的贈血,你我血氣相通了,所以當你閉關神煉、驅動精血與神氣時,你入定極深的元神才會時不時把我也召到這兒來,是嗎?」雖如是問,其實也已心知肚明。

白凜臉色稍霽,一腿仍保持盤坐,另一膝屈高,姿態較入定坐姿閑適許多,感覺整個人放得松松懶懶,眉目間的冷冽桀驁倒從來未變。

此刻他實暗暗驚悸,從不知血氣相通能產生這樣的連結,畢竟以往從未將精血給誰。不過有一事更令他驚疑不定,他的元神本能地將她引來之際,也許亦本能地吸取她的血氣精華?

別忘了她可是「絕世大補丹」,修仙或成魔者眼中的極品。

入定神煉時,他的元神內丹自在自如地吸收天地靈氣,一切皆憑本能,又怎麼可能不吸收她的!

只是眼前小泵娘的神氣依然飽滿,眼神清亮,無丁點兒頹乏之態。

「神識被引來此,可曾感到不適?」聲嗓听起來像從鼻中哼出。

秋篤靜反正很習慣他的高高在上了,半點兒也不介意,甚至偷偷覺得他心軟面冷的樣子呵呵,有點可愛。

「沒什麼異樣啊。」她搖搖頭。「我來,你入定中,我沒吵你的。一開始很好奇,所以東瞧西看,好一會兒才弄明白咱們在樹心里頭然後我還用十指當梳子幫小黧哥哥梳毛,每次來都梳,這次剛梳完小黧哥哥,你就張眼了。」柔軟眸光望向蜷在他斜後方角落的那只黧黑狐狸。

地狐仍昏睡著,從去年冬天一直到現在。

她知道,等地狐睡醒,張開雙眼,便真真正正褪掉妖化的元神,成為一頭普通狐狸,她的小黧哥哥不可能再回來。

她深吸口氣,輕輕吐出,眸線已移回他臉上。

「有時覺得乏便躺下睡,待醒來,就是在自個兒榻上,沒覺哪兒不適。」秋篤靜愉悅笑著,顴骨兩團紅潤。「白凜替我擔心呢,真好。可我沒事,你別太擔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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