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再思將秦思露安置在城外一處別莊里,那里除了大管事羅尚德之外,沒有人知曉,這本是辛再思買下以備不時之須所用,就連涂雅若也不知。
安排好一切之後,辛再思與朱渺乘著入夜閉城前回到萬安城。
馬車里,辛再思詢問朱渺,「听聞雲鵲閣的主人是陶堯國師的弟子,此事可是真的?」
朱渺搖扇輕笑,「再思兄也听過這個傳聞呀,坦白說,這件事就連我也不確定,我只知道姜媽媽是幫著七皇子的。」
「七皇子沒同你說過?」辛再思質疑。「我問過,但他沒回答。」
辛再思沒再出聲,一路暗忖著,若雲鵲閣背後的人真是幻空,那麼也就意味著連陶堯國師都在暗中支持七皇子。有陶堯國師的支持,七皇子爭得皇位的勝算要高出其他皇子許多。
朱渺知道今日的事,夠教他心思紊亂了,他恐怕要花好一段時間來厘清思緒,因此沒再多說什麼,直到馬車抵達辛府、辛再思準備下車時,他才又道︰「蘆湘酒非常香醇,但酒量差的人飲下一、兩口便容易醉,然最妙的是,還不容易教人醉得昏死過去,而會覺得身子輕飄飄又情緒高亢,這時若有人問話,便容易卸下心防吐露真言。」
辛再思沒答腔,他明白朱渺的意思,只稍稍頷首,便下車進了府里。
蘆湘酒釀制困難,量十分稀少,且因酒香醇厚,酒性烈卻不燒喉,十分受到嗜酒人士的吹捧,因此貴如千金,並不易購得,不過辛府先前也曾購進一,兩壇。
此時正值晚膳時分,辛再思收斂起所有思緒,吩咐下人備了一壺蘆湘酒,便若平常一般,回到與涂雅若所居的院落。
見他進來,正在用晚膳的涂雅若欣喜的迎上前來。「相公回來了,怎麼不讓人先行通知我?我好準備準備。」
這幾日因國師回覆的那封信,令她心情低沉,因此也沒心情梳妝打扮,她連忙攏了攏發髻,就怕被他嫌棄。
他不動聲色的溫笑道:「想給你個驚喜,所以就沒讓下人先來告知一聲。」
站在她面前,辛再思心頭五味雜陳。當初雖是為了報恩而娶她,但與她結為夫妻一年多,多少也有些感情,她對他的情意他亦很清楚。
可此刻看著她,他卻不由得思及,在他與她成親的這段時間里,秦思露受著怎樣的剜心之痛,他的心便忍不住陣陣抽痛。
涂雅若喜笑顏開,牽著他坐到桌前,「相公用過膳了嗎?我吩咐蔚房再做些菜來。」
「好,我帶了一壺酒過來,待會咱們一塊喝。」
見他這麼好興致,她的心情大好,立即吩咐婢女讓廚子再多燒幾道菜,接著為他說起他不在時發生的事——
「大嫂又生了個孩子,是個兒子,那娃兒生得白白淨淨的很是俊俏,看見我例著那張還沒長牙的嘴,笑得可高興了,還有我一抱他呀,他就不哭了,我娘說以後我定是個很會帶孩子的好母親呢。」涂雅若刻意提及孩子的事,想引起他的興趣。
「你大嫂這都生了好幾胎了吧。」「這是第四胎了。」
「要是你喜歡那孩子,可以常常回去看看他。」辛再思溫聲道。
他沒說出她想听的話——你若喜歡咱們就生一個吧。涂雅若心里很失落。不久菜送上來,辛再思屏退下人,為兩人各斟了杯酒。「咱們成親一年多,有勞娘子為我操勞府里頭的事,我敬娘子一杯。」他舉杯敬她。
「這是我應該做的,相公不必這麼客氣。」涂雅若含笑飲了一口。
他再為她斟滿酒,又再舉起酒杯,情義深重的說道︰「當年多虧了你與岳父幫助,我才能死里逃生,還蒙娘子不棄委身下嫁,這份恩情,我一直記在心頭,此恩此德無以為報,我再敬娘子一杯。」
「能嫁給相公是我的福氣,相公別這麼說。」她也舉杯再飲一口,飲畢笑道︰「相公今兒個怎麼一直在敬我酒?莫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昔日兩人一塊用餐時,他鮮少這般一杯接著一杯敬她酒,她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辛再思神色忽地一沉,嘆道︰「今日我回來時,途中听見有幾人感慨的提及當年受到三皇子的事牽連而被滿門抄斬的那些臣子,說他們全都沒了後人,就連忌日也沒人可去吊祭,著實可憐,我不禁想到在這場災難里,只有我僥幸逃過一劫,辛家才不至于同他們一般絕了後,不免有些感觸,當日要不是有娘子和岳父相助,只怕我如今也早同他們一樣,成為一縷亡魂。」
涂雅若飲了酒腮頰緋紅,眼眸微醺,已有幾分醉意,她伸手覆住他的手,「那些事都過去了,相公別再去想了。以後我定會為相公多生幾個孩子,好讓辛家能重新開枝散葉、子孫綿延。」
「嗯。」辛再思應了聲,再為她注滿酒,敬了她一杯。
她一口飲完杯中酒,思緒和身子都輕飄飄的,整個人無比舒暢,笑著大膽的坐到他的腿上,偎進他的懷中。
他沒有推開她,再倒來一杯酒喂她喝下,「娘子再喝點酒。」
她笑咪咪的飲下,摟著他的頸子,眉開眼笑,沒有顧忌的說道︰「相公,今晚咱們就來做能生孩子的事吧。」說著,她抬手想扯開他的衣襟。
見她醉了,他起身,將她按坐在椅子上,一手扣住她亂動的兩只手,溫聲誘哄著,「娘子,我問你一件事,看你知不知道?」
「什麼事?」
他語氣很輕,拂在她耳畔,像是情人間的呢喃細語,讓她沉迷其中,卸下一切心防。
「當年辛家被抄斬,你知道是誰害的嗎?」
她呵呵笑起來,「當然知道啊!」她指著自個兒的鼻子,「就是我爹呀。」
听她親口說出來,辛再思心頭一震,接著再問︰「他為何要害辛家?」
「因為你們辛家不知好歹,竟拒絕了與我涂家聯姻之事,讓爹極沒面子,他惱怒之下,便讓五皇子在那本三皇子謀反的名簿上,再添上了辛剌史的名字,準備給辛家一個教訓。沒想到皇上看了名簿之後,一氣之下竟將那些人都給滿門抄斬了。」
「後來呢?」他兩眼冷若寒星。
她打了個酒嗝,才接著再說︰「辛家被抄斬時,你剛好不在萬安城,據說是去接你那未婚妻去了,我便央求爹派人去找你。爹起先不肯,後來听了我姑姑淑妃提起,皇上素來很喜愛你的畫,在得知你僥幸逃得一死後,似是有意想赦免你,因此爹才改變主意,派二哥去找你,找回你後,他揣摩皇上心意,上疏為你求情,皇上早有此意,就順勢允了。」
「那失魂丹又是怎麼回事?」辛再思凜聲再問。「失魂丹?」她有些茫然,似是一時沒听懂他的話。
「就是令我失去記憶的那種藥。」
涂雅若恍然的想了起來,兩眼醺然的望著眉目俊美無儔的他,眼里流露出滿滿的愛慕之情。
「你說那種藥啊……爹說就算找到你,你也不會娶我,後來二哥出了個主意,說他知道有一種江湖秘藥,服下後能令人喪失所有記憶,只要讓你服下,消除過往記憶後,就能隨咱們擺布。後來二哥果真帶著藥去找你,想讓你伺機吃下失魂丹,不過他找到你時,你正傷重昏迷不醒,他便逼迫你那未婚妻親手為你服下,再殺她滅口。」
她若此刻是清醒的,便能發覺辛再思的臉色陰怒得嚇人,緊繃的額角青筋暴起,若非他極力忍耐胸口就要噴涌而出的滔天怒焰,也許已重摑了她。
他萬萬料不到,辛家會慘遭滅門,一切只因為他拒絕與涂家聯姻,而被涂國舅記恨上了。
當初爹曾一再勸他迎娶涂雅若為妻,他不肯,並對父親說出了重話——我不會背棄我對思露的承諾,更不會背棄娘親當初為我訂下的這樁婚事。
也許爹早已遺忘了娘,但她永遠都活在我心里,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她。
案親當時听了,沉默好半晌,從此不再提及與涂家聯姻之事。
沒想到竟因這種小事,便教涂國舅給因此記恨上,遭到了滅門之禍。
他後退一步,放開了涂雅若的手,眸里的憎恨仿佛要化為實質的火焰燃燒起來。
涂雅若感覺到背上的熱度褪去,不解地轉過身,隨即站起身,又想再纏上他,卻被他憎厭的一把推開。
她踉蹌了下跌坐在地,睜著醺然迷離的眼眸,委屈的望著他,「相公……」
注視著這樣的她,辛再思沒有半分憐惜,只有無法撫平的恨意。
因為她鐘情于他,辛家一門無辜枉死.,也因為她,他捧在掌心呵疼的秦思露受了那麼多的罪、吃了那麼多的苦。
他無法原諒涂家、也無法原諒她。
她爬過去扯著他的衣袍,「相公,我困了,咱們去生孩子吧。」
辛再思用力扯回衣袍,雖想一走了之,卻也明白不能就這樣離去,對付涂家的事,還得從長計議,不能就此撕破了臉。
待她明日醒來,不會記得今晚之事,他的態度還是得像往日那樣,不能露出端倪,因此他將她扶上床榻,叫來婢女伺候她就寢,便去了書齋。
他是萬不願意再與她同床共枕。
辛再思在朱渺的引領下,來到一處別院,在此見面是為了避人耳目。
「對當前的局勢,不知再思有何看法?」客氣的寒暄幾句後,七皇子路景瑜詢問道。
他不疾不徐的回道︰「在下認為,依當今局勢而言,能成為七皇子勁敵者唯有五皇子。五皇子暗中與不少朝臣交好,網羅了不少人為他效力,其中最強大的臂助非涂國舅莫屬。涂國舅背後有淑妃在,她是目前最受皇上寵幸之嬪妃,常能藉此得到宮中某些隱秘的消息。所以當前之計,唯有除掉涂國舅,才能削弱五皇子的勢力。」
不待七皇子開口,朱渺便提出意見,「淑妃聖寵正隆,涂家受到淑妃的庇佑,要除掉涂家可不容易。」辛再思方才所言不少人皆清楚,問題在于要怎麼下手。
辛再思望向七皇子,「依在下之見,可以商請一些朝臣在朝廷上多替涂家美言,有什麼肥差也舉薦涂家父子前去,譬如近日建州因發生干旱,朝廷不是準備派人運糧前去賑濟災民嗎?就可推舉涂國舅前往,待他回來,再為他歌功頌德一番。」
朱渺搖扇的手停了下來,錯愕的瞪住他,「讓他前去賑災,那些糧食和賑銀八成會被他貪去一大半,你竟還要讓人替他掩飾、為他吹捧,你這不是在為七皇子出謀劃策,而是在幫五皇子吧?」
七皇子略一沉吟之後,端正英挺的面容露出一抹笑,贊嘆道︰「妙啊,此計真是妙極了!再思真是才智過人。」
敝不得國師非要他延攬辛再思為他效勞,听他此計,便可看出他確實有軍師之才。
朱渺一時不明白此計妙在何處,不解的望向七皇子,「七舅,這計妙在何處?」
他母親是皇上的二女兒,論輩分算來,兩人便是甥舅關系。
「再思的計策是想捧殺涂國舅。」七皇子簡單的為他解釋。
「捧殺?」朱渺一愣之後便細思起來,他原就是個聰明人,經七皇子一點撥,很快就明了其中的玄機,一臉佩服的敲著扇子,「果然是好計!如此一來既可以挑撥離間涂國舅與五皇子,還能讓涂家狂妄自大,最後招致禍端。皇上最不喜自恃功高而得意忘形之人,若涂家不懂收斂,皇上早晚會收拾他們。」
听見兩人的稱贊,辛再思並未露出笑容,淡淡再開口,「單只有這些是遠遠不夠的,咱們還得做些事添把火,才能讓皇上對涂家心生忌憚。」昨夜他徹夜未眠,擬好了一套完整的滅涂計策。
「願聞其詳。」
朝堂之事,七皇子果然依辛再思的建言,暗中命朝臣推舉由涂國舅前去建州賑災。
「涂國舅乃是淑妃的兄長,由他代表朝廷前往賑濟災民,更能讓那些災民感受到皇上的浩瀚恩澤,以及皇上愛民如子的心。」
皇上很快便答應下來。
不久,涂國舅便成為皇上的欽差,代替他前往建州賑災。
在這段時間,辛再思和秦思露也沒有閑著,辛再思繪下了兩只鳳凰,將它們裁制成雙面的紙鳶。
朱渺看見那栩栩如生、仿佛活物的鳳凰,贊不絕口。
「再思兄的畫技真是出神入化,無人能及,這鳳凰逼真得教人猛然一看,還以為是活的鳳凰呢!」
「那可不是,我再思哥的畫若稱第二,絕沒有人能稱第一。」秦思露听了,驕傲的表示。
看著她桀笑的臉龐,辛再思寵溺的揉揉她的頭,「我讓你編的那些歌謠可都想好了?」
「想了一些,我念一首給你听。」
秦思露拿著剛寫好的紙箋,吟唱起來——
賑災有國舅,災民不發愁,朝廷有國舅,百姓能長久,國舅國舅活菩薩,大翔王朝頂梁柱。
她雙眼亮晶晶的瞬向辛再思問︰「怎麼樣,可以嗎?」這歌謠是要讓人傳唱的,越通俗淺顯越好。
「大致不錯,只消改兩個字便可。」辛再思接過她手上的紙箋,將朝廷兩個字改成皇上。
朱渺湊過去看,點頭附和道︰「再思兄改的這兩個字,很合適。」如此一來傳到皇上耳里,只怕皇上的臉都要變了。
得到辛再思的稱贊,秦思露很高興的再念了第二首——
鳳凰出,獻祥瑞,涂國舅,神光佑,安百姓,旺家國,有國舅,衣食暖,事不愁。
因為都是要教孩子們傳唱的,所以她寫的都很簡單明了。
听了不止辛再思點頭說好,就連朱渺也贊道︰「不錯不錯,言簡意賅,幾句話就把涂國舅捧成神了。」
「那是,也不看是誰想的,能差嗎?」秦思露滿臉笑容,得意的仰起下顎。辛再思笑著將她寫下的兩張歌謠交給朱渺。
「請侯爺將這拿去給七皇子過目,第一張請七皇子在涂國舅從建州回來前兩日,便暗中命人在萬安城里傳唱,第二張等鳳凰現世之後,再命人傳唱。」
「再思兄,你打算讓這鳳凰怎麼現世?」朱渺看了眼他所繪下的那只鳳凰,好奇的問。
「屆時侯爺自會知道。」辛再思故意賣了個關子。